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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打赌


二人情状,宫女太监们看在眼里,都道:瞧着殿下从来没有这样的讨厌过一个人,还侍夜,门都摸不着吧?

        这也罢了,行宫大的吓人,不见面就是了。

        吃完晚饭,尊在练功房里练刀一直听到远处珈蓝寺的钟声敲响,子时了。

        沐浴更衣,回到寝殿,高常世举着烛台,引主人到屏风后的床上安寝,尊道:“你去吧,我看看书就睡。”

        “殿下,曹家来人问,咱们府里什么时候送聘礼过去?他们家的小姐过了年可就二十了。去年皇帝他老人家就允了,还说挺好的,曹秉鲲是个忠臣。”

        尊扫了高常世一眼,要睡觉了说这个做什么?

        “这才二月?过年还早呢。你就跟他们说皇后娘娘没了,本王要守孝三年,所以……”

        可不敢啊!主上!您要是三年后再娶,那曹菓儿都放成铁核桃了,会把您的小白牙崩掉的!主上!!

        高常世假装举着朝笏,夸张地呼天抢地,大呼小叫,他在学万古不化的老朝臣死谏。

        尊笑起来:“皇帝不急,太监急?”

        “哪里?是皇子不急,秉鲲儿急!”高常世生怕话把儿掉在地上。

        他一张马脸本来极严肃阴郁,但是一说起来冷笑话,出奇的可乐,比宫里的小丑还幽默。就因为脸太长,太沧桑,他的年龄成了一个谜,打眼一瞅,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上下随便浮动,实际上他才三十四岁,打幼主三岁起侍奉在身边,如今已是十三个年头了。

        尊烦他又离不开他,好纠结。

        不过要是高常世离开自己的话,他只怕就活不下去了。

        高常世临走时嘱咐:“殿下不必犹豫,凉王府这么大,娶回来往偏殿一供,只不过是多一尊菩萨而已。”

        快回去睡吧,啰嗦死了!

        尊打发走多话的太监,拿着书,撩开帘幕,刚要上床,一眼看见那个叫水鱼的女孩儿猫似地蜷在宽大的床里面,脚伸到他的锦被里,和衣而卧,呼吸均匀,睡得正酣。他吓了一跳,厚厚的书扔过去,砸在她身上。

        她醒了,谢天谢地。

        “做什么?混蛋!打的人家疼死了。”水鱼摸着被他砸的地方叫嚷。

        “嗳,说说,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他的语气比白天还烦躁。

        “因为我害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娇滴滴的做作,虽然声音很好听,很嗲。但那完全是因为她年纪还小的缘故。她的语气眼神就像对一条看门的大狼狗下命令,摆出了一幅:卧在我身边保护我吧,这难道是他的错觉?

        “扯淡!回你自己屋里睡去,这样子别人会说闲话的。”

        他这话连自己都觉得是悖论,宫女就像一件东西,主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任何人会说闲话。他这样说,只能表明他还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宫女吧?

        “谁爱来?赵嬷嬷说春夏秋冬四曹集体感染了风寒,我说,你这个无良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折磨下人的呢?一说起来给您值夜,个个吓的要哭了!”

        水鱼大张着嘴打哈欠,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原来如此,明白了,赵嬷嬷这是别有用心外加欺负新人。

        可是大小姐,值夜的意思是要你,到前殿门口的那张长塌上去睡,半夜我如果醒了有什么需要拉铃,你才过来。

        水鱼口齿不清地叨咕:“少啰嗦,在哪儿值夜不是值夜?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好多天了,我都是睁着眼睛睡觉,你不知道,那样眼球有多疼!奶娘说,睁着眼睛睡觉会看见无常。至少在今夜……在你身边……让我闭眼长眠吧!

        她父亲死了她趴在尸体上哭,那哭声也远没有这几句话辛酸,他怔住了,忽然问:“你……怎么敢?”

        他问着话,眼睛到处搜寻。

        “哦,你是说床上卧着的那家伙?让我一脚踹跑了,有养猫的养狗的养鸟的,你干嘛非养那东西?真恶心!”

        尊不理女孩子骂骂咧咧,四下打量,终于看见自己养的那只翠绿色的大避役(变色龙)安静地攀援在一个镂空楠木架子上,四只粗糙的带着绿色珠粒的脚蹼牢牢吸在上面,朱红色的眼睛是闭着的。

        “要是它把上面的花瓶弄地上摔碎,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够赔的!”

        尊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不怕这个长尾巴的四脚大爬虫的。

        “切!破花瓶,值一个小金珠撑死了!再说它也没碎不是么?”

        “算了,话说你为什么跑到我的床上睡?我就不信把你领进来的人没安排清楚就敢走!”

        “说清楚了,不过,我是为了打赌……”

        “赌什么?”

        “春夏秋冬四曹说,要是我敢在你的寝殿里大床上睡一夜,她们每人输给我一吊钱。我说赌就赌,可是一掀开帷幔,才瞧见一只黄绿大避役趴在那里,红眼睛盯着我,心在蛇皮似的皮肤下一鼓一鼓的,颌下一条麻蝇蝇的抹布一样的东西搭拉着老长,我的天呐!这群小娼妇!坏透了!”

        “哦,你们这些个奴婢无法无天,还敢打这样的赌,你就不怕它吃了你?”

        “我才不怕这东西呢!我师傅房弘毅就养着一条,不过比这小的多,只是后来被我师傅喝醉酒耍酒疯给那东西丢进酒缸里泡成药材了,他醒了之后,哭得比他娘死了还伤心,我觉得养这东西的人都不正常……”

        “你正常?”尊嗤之以鼻。

        “这正是个好机会!天上掉馅饼,我出来身上一文钱没有,所以我一脚把它踹下床去了!后来我从手指缝里看它,果然它委屈地慢慢走了,所以你这个东西看着吓人,极其温顺,这么大的,颜色又这么艳丽,这么说吧,凉王府里这个东西可能最值钱!”

        “充什么内行?它是从前行军的时候,在城外戈壁滩上拣的。”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四贯,因为战胜它可以让我赢四吊钱。”

        “它又不是你养的!而且它早有名字了,叫必胜,每次我打仗带上它准赢。”

        不知道为何,少男少女总可以用吵架的方式把彼此的距离拉近,越说,如拉满弓弩的戒备越松懈。

        水鱼道:“嗳,这么个避役胆小鬼硬是叫那么牛气的名字,算了!叫什么随便,我困极了,喏!给你一条毯子,你领着必胜到外面去值夜!”

        水鱼把一条湖蓝色的西域长绒毯兜头扔给尊,然后趴着就睡着了,尊抱着毯子走了,打算明日一早跟她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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