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后的人类和年今
这会是一个治愈她的午后吗?
不会。年今是这么想的。
虽然破天荒地与人打上了交道,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努力去做什么。她的无趣在先前逼走了很多人,她也曾努力地找话说,但最终因为她的胆怯和紧张而变得无话可说,再后来就演变为不想说。她不介意再逼走这三个主动和她搭讪的同学,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这些不美好的经历慢慢将胆怯更深地揉进了她的骨子里。在外人看来高冷孤僻的她,其实真的只是过于胆小了而已。她害怕别人注意到她,走路时时常是越走越不自然,有时甚至要停下来调整一下再走。这太敏感也太奇怪了,但正因她同时也是个不善于表现的人,因此她不会将真正的自己表现到面上来,包括这份敏感怯懦。在他人眼里,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才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就算是停下来的时候,她看上去也依然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真是高冷得厉害的人啊,人们常常这样想。很明显,这完全是对她的误解。
但凡她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有趣,或许还能锻炼一下她的社交能力,不至于处于如此难堪的地步,但事实偏不如此,她与他人接触时恰恰表现得像个无聊呆板的人。从前还偶尔有人找她搭话,她偏偏一时紧张而想不出要怎么接话,只能礼貌地笑着,让对方不知所措而又匪夷所思。久而久之,就不再有人“自找麻烦”了。
在她看来也无所谓,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叹一口气吧。
比如现在。
现在,她走在人行道边,旁边是几乎要粘在一起的三人。她和这三人不像是结伴,倒像是陌生人碰巧同行。三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气氛不可谓不火热。只有她一个人规矩地走着,仪态拘谨,不说话也不笑,更不流露出任何的表情,甚至不往旁边瞟一眼。她其实没在很专注地走路,耳朵是堵不上的,她被迫悄悄偷听着她们的谈话,偶尔想到了接话的内容也只能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来。从她们的对话中,她了解到不少班上社交方面的消息(八卦),就像与世隔绝的人忽然连上了信号一样。班上的人还没认全,但也有不少的消息让她暗自惊呼。她默默地走着,时而低头思考,时而抬头看路。鼻子里突然涩涩的,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街景中。旁边的路灯是笼状的,路旁的树是法国梧桐,地砖则呈灰白色……她在心里记下这些。
她们在一家冰淇淋店前停下,“常年今,你想吃吗?”
年今抬头,一眼就捕捉到一团淡粉色的图标,有什么东西从嘴角流淌了下来……
“纸!快点!”许书铃喊道。
苏颜急忙拿着一只手帕上去替她擦去嘴角的口水。
是蜜桃,蜜桃味的冰淇淋!比起其它口味,蜜桃味的冰淇淋真的太少见了。
白衍从店员手中接过一个蜜桃味的冰淇淋,递给年今:“给。”
“不用了,谢谢。”年今盯着眼前的这团粉色,眼神逐渐涣散起来。
哎呀,二货属性又暴露了。
“再不吃就化啦!”许书铃夺过冰淇淋,塞进年今的嘴里。那一瞬间,世界说不定化为了一片美好的光亮,年今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堂。
年今蜷在桌角边小口珍惜地吃着冰淇淋。这个月的花费又要重新算了。
三个人都没想到她的反差会那么大,不可思议地盯着年今,她则对此毫无察觉,只是静静地吃着冰淇淋,直到吃完后抬头才发现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里。她有点绷不住,内心的胆怯微微扯动了她的嘴角。
“真没想到年今会喜欢蜜桃啊。”苏颜微笑着说。
“对啊对啊,没想到。”许书铃连连点头。
“还要再吃一个吗?就当是我请客啦,还要感谢你愿意陪我们吃饭呢。”苏颜笑道。
“谢谢,一个就够……”年今不小心瞥到其他人手中的粉红色冰淇淋,眼神又涣散起来。
“纸!!!!”许书铃苦叫。
就此,年今的手中又多了一个粉红色的冰淇淋。
此时的她有点手足无措。三个人的视线像是等待动物园表演的观众盯着狮笼般粘在她的身上,她像尽量把动作做得自然些,反而更不自然了。气氛有点窘迫,年今凝视着快要融化的冰淇淋,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吐出一句“不好意思”便低头专心地啃起冰淇淋来。
“真可爱啊。”苏颜感叹。
年今惊得跳了一跳,脸突然有点发烫。
这是什么意思?要说点什么?还是什么也不说?年今开始张皇起来。在人类世界的她因为不太与人接触所以很少被人夸赞,就算是作为“家人”的棱空灵力者也大都把注意力放在妹妹岁朝的身上。但是现在,居然有人在夸她“可爱”么?那不是只能用在岁朝身上的词么?
结果就是四人一动不动,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她还是把气氛弄砸了,内心不免有些沮丧。冰淇淋融化后顺着蛋筒流到她的手上,她想伸舌头去舔,却又感觉不太礼貌。
“出什么事了吗?”苏颜见她脸色不对,担心地问,顺带擦去了年今手上的冰淇淋渍。
“不,没有。”年今挤出一丝笑容。
四人离开冰淇淋店,来到一家装潢文艺的餐馆。餐馆门口的一个旋转楼梯花园,由植物、玻璃、棕木这些很有质感的元素组成。整家店都是木质的,纯黑的铁架和棕黑的木板组成了店内的桌椅和其他摆设,每张餐桌的正中央都摆放着不同的绿色盆栽或插花,墙壁上挂有色调一致的风景画。有不少客人围在一个高大的木质书架旁浏览着各色书籍。从门面到店的内部,到处都充斥着青木色的文艺气息。
“好清新哦。”许书铃赞叹。
“是啊。我记得大理也有很多这样的店,门口还会摆上大盆大盆簇拥的多肉,很美很壮观的。就连银行的门匾都是木头做的呢。”苏颜说。
“大理在云南吗?”年今张口问道。
“放假一起去大理吧?”白衍说。
年今的声音被盖住了,三人都没有回应。她觉得还是不说话好了,但四个人中不说话的又只有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觉有些突兀,想要参与谈话的念头也在刚才被逼了回去。她不知所措,只得归于沉默,跟着她们进了店。
许书铃开玩笑道:“苏大小姐,你请客啊?”
“做梦吧你,人家一家家产都不够你吃的。”白衍替苏颜笑回。
年今闪烁着目光看向白衍,又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叫‘大小姐’啊?”
白衍终于注意到年今开口说了话,但她的声音过小听不清,于是凑上前问:“嗯?”
年今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了声,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因为苏颜是班上人尽皆知的有钱人家大小姐啊。”许书铃离年今最近,自然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确实,年今这才注意到苏颜行为举止总是很端庄,脸上的笑容也很温婉,活脱脱一个大小姐嘛。
“喔……”年今低叹。
她们选了一张靠墙的长木桌坐下,黑喇叭形的灯垂吊着,暧昧的黄色灯光并不明亮,透着朦胧的温度感。
三人落座,苏颜特意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年今,年今迟疑地坐下了。
苏颜主动与年今搭话,调侃道:“新入学半个学期,年今是班上最神秘的人啊。”
年今想要开口回答,却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说起来,常年今的体育很不错啊。”白衍接话。
年今张了张嘴,仍旧一言不发。
“头发也很漂亮呢,”许书铃附和,“学习也很轻松的样子,好羡慕啊。”
大家平常似乎很关注她,她有点窘迫,还是一言不发。
常年今啊常年今,你是没长嘴吗?她在心里责怪自己。
于是进入了女生间常见的互夸环节。类似的情况她在先前的生活中都观察过,可这次轮到她成为主角了,因此这样的环节毫不费力地由双向变成了单向。
“不想说话也没关系,不用强迫自己,”苏颜递过菜单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接过菜单时,年今颤颤巍巍中不小心碰到了苏颜的手。那双手细腻光滑而又温热,像是温暖的羊脂膏。大小姐的手啊,年今心想。
“这里的蜜桃乌龙茶很好喝,已经帮你点了一杯啦。”许书铃杵着头,略显慵懒地说。
“还要点点什么吗?”苏颜问。
轮到她开口说话了!大家现在都在等着她开口!她的脑袋嗡嗡嗡的,不自主地紧张起来,越想说头就越疼,直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打通了,她终于喊了出来:
“菠萝饭!!!”
三人不解地看着她,不止是三个人,是周围的所有人。白衍不得不小声提醒:“听得到的,声音小点吧。”
“嗯······”她又变回了缩头乌龟,准备“闷声发大财”了。
“帮你点了一份啦。”许书铃在菜单上打勾,递给了服务员。
用餐期间,年今也渐渐尝试开□□谈了,虽然她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但气氛已不似先前那般尴尬了。她开始觉得有点有趣起来了,这个气氛,这三个周围的人,这个世界。
下周五就要和岁朝去有溪街坊了。想到那样的场面,她又焦虑起来。
她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今天开心吗?”
是苏颜发来的,她犹豫了半天回复了:“嗯。”
“年今今天说了很多意想不到的话呢。”
“嗯。”她又回。除了“嗯”她不知道还能回什么。
“其实年今自信的时候没有那么不擅交际的。”
年今愣了愣,没再回消息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聚谈场面却让她轻松了些,甚至从心底感到几分温暖。今天确实让她对棱空世界改了观,但同时她也开始有点喜欢人类世界了。
她真是个无趣的人啊,今天完全验证了这句话,虽然苏颜那样安慰她。这样无趣的她,或许今天之后就该被她们抛弃了吧?她开始担心起来,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就算真的抛弃了,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谁会想和这样尴尬的人在一起呢?抛弃也好,继续青睐她也好,起码这是一个稍微治愈了她的午后,起码她发觉原来交际没那么可怕,起码她今天真的开心过。
起码,谢谢。
谢谢,她在心里说。
正值秋老虎,教室里总还有些闷热。
“啊,白衍又没来上学!”许书铃气愤地说。
“好像是请假了,”苏颜微微皱着眉头,“她的心情一好就很容易冲动啊。”
“要去她家看看她吗?”
“我今天有家庭晚宴,不能缺席啊。”苏颜有些为难。
“对诶,我今天也要值日······而且白衍那种家伙根本联系不上啊!”许书铃吐槽。
“嗯······不然问问年今?”
于是有了接下来这一幕。
“啊!去看白衍······?大家一起吗?”年今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几天苏颜三人经常过来找她说话,大家自然而然地熟络一点了。
“我们今天都有事啦,只好拜托你去打探打探情况。”许书铃答。
这怎么可能啊!她一个人怎么敢!
“会不会麻烦到你?”苏颜有些担心。
“没有······”这种情况也只好口是心非了吧。
放学后苏颜很快把白衍的地址发给了她,连同苏颜自己的地址,这样有事的话就可以直接去那里找她。年今照着那个地址来到了一条阴暗灰旧的楼道,找到了那扇有点掉漆了的铁门,深吸三口气后轻轻敲了敲门。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有没有违反什么社交礼仪?据她长久的对人类世界的观察来看大概是没问题,但门那头很久都没个反应,等得越久她心里就越不安。会不会是故意不开门啊?要不要再敲一次?虽然不想扯谎,但这种事果然她根本做不到啊。胆怯心又跳出来作祟,干脆借此为由跑掉好了!转了身正准备开溜,门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高一低的脚步声。
“哦,是你啊。”
开门声像是拉开的刀闸,受刑犯和刽子手就位,属于年今的死亡之旅开始了。
于是她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别扭地转了过来,并尽可能地不表露出不情愿的神态,低低地说了半句:“打扰······”
“房里没人,进来吧。”
来不及欲哭无泪,年今就被请了进去。白衍一瘸一拐地走到旧冰箱前拿了两罐冰可乐放在陈年茶几上,看着不知所措的她笑了两声说:“你得关门。”
“哦哦,对。”年今急忙关上了门。第一把刀就这么砍了下来。
她的任务是打探白衍的真实情况。关上门后,她僵硬地转过身去谨慎地偷偷打量着白衍。白衍看上去完全就是打了一架的样子,脸上胳膊上都有伤,腿还不知怎么瘸了,可是身上的白t意外的干净,像是新买来的一样。
“哈哈,一定是那两个人派你来的了。”
年今吓得颤了一下,竟然被看穿了!
白衍打开一罐可乐递给年今,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心不在焉地说:“没事的,摔了一跤而已。”
这是摔玻璃碴上了吧!为什么说这种话还能面不改色啊?!这种技能什么时候能传授给她?
“对了,幸好今天是你来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委托给你。”
委托?别是她自己战损了不能上阵想让她顶替她出去干架吧。
虽然在心里这么想,但她还是跟着白衍来到另一个房间。白衍家不大,但她在这种状态下怎么也得磨一段时间才走得到那里。年今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护着,一路上总在犹豫要不要一鼓作气上去扶她。
房门打开,年今的眼睛差点被里面刺出的一道道白光闪瞎了。是钻石吗?有这么多钻石的人家还不至于住这里;是镜子吗?邪门也得有个程度吧。白光弱了下来,她终于看清那是······刀!
什······要在这里杀了她么?
她握紧了右拳,不知道能生成冰器的灵术物霜这次能不能成功,但成功了也未必能和她这些“珍藏”抗衡。她又注意到刀架的旁边还挂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吉他,外形看上去像是蝴蝶的羽翼。难道是杀了人后有什么弹奏一曲助助兴的怪癖么?她不由得疑惑地皱了皱眉。
“嗯,很奇怪吧,会喜欢刀这种危险的东西,”白衍没看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连我父母也不例外,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它们。你觉得这样我还快乐么?”
居然在问她么?她松了一口气,如实回答道:“不快乐。”
白衍短促地“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年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墙上挂着的那些刀说:“因为刀很不吉利啊。”
白衍明显地愣住了,而后爽朗地笑着说:“你很有趣啊。”
刀闸的第二把刀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丢大了。
“我很快乐呢,虽然起初要克服那些情绪很困难,但是我在做的是打心底喜欢的事啊。”
喜欢的事吗?年今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喜欢什么?俄罗斯方块么?那只是因为不那么做她就无聊得撑不下去了。
“年今其实不是不喜欢表达,是么?”白衍偏头看她。
“啊。”她又慌张起来。
“年今是在害怕吧,害怕他人的看法。可是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话,就不自由了啊。不自由的话,很多事都会做不到的。我的行动很少会受他人的影响,大家都说我是个固执的人,可我一旦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就什么都做不好了。遵从内心,这就是我的执行力。”
于是第三把刀落下。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但年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怎么有种多选题对了一半错了一半的感觉?她好像也没关注过别人的看法,因为过去的那个世界和她根本没关系啊。可是她确实是在害怕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她又烦躁起来。
“所以我的委托是······年今能够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白衍认真地看着她说,
“因为这是某个人很重要的心愿。”
又到周五了,今天是年今的“行刑日”,她要去有溪街坊受死了。
她照旧“一板一眼”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发现了身旁橱窗里的粉紫色小人——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女孩石像,轻轻闭着眼睛,歪着头,稚嫩的小手优雅地搭在裙摆两边。她看着这个小人,莫名想起了妹妹岁朝,思考了一下决定花钱带走它。平常的礼物一般都是敷衍了事的,但今天她却很认真地挑选了一排一模一样的粉紫色小人中瑕疵最少的那个。
“姐姐!”“门”开了,岁朝激动地站起来,拉起年今就往有溪那边跑,“大家都等着见你呢。”
年今有些紧张,她和有溪的居民已经很久没见了,万一找不到话说该怎么办?不过好在还有妹妹这个善于交际的万人迷,应该大概可能是不会有事故发生的,虽然可能性小之又小。
离棱空入口最近的就是这条街道,所以每次年今来找岁朝都要绕一段路避开这里,小心翼翼得好像是做贼一样。
她们穿过草地,低矮的建筑物渐渐映入她们的眼帘,远远就能看见一群聚在一起看向她们这边的人,坐着站着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和独属于长辈的期待,乐呵呵地看着她们这边。年今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捏了捏衣角。
“年今啊!还记得我吗?”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热情地问。果然亲戚熟人都爱这么问,好像在核实自己的身份似的。
“来吃烧饼,你都好久没吃我烤的烧饼了!”另一个有些皱纹的女人招呼道。
“人类世界好玩吗?”一群天真的小孩抬头问她,小小的手上还抱着皮球,很可爱也很致命,对于不会说话的年今来说。她想不通孩子为什么那么爱逮着人问问题。
年今站在岁朝身后半个身位,有些不知所措,一滴汗从背上滑落。
岁朝笑得更灿烂了,招呼大家的同时将年今自然地护在身后,说:“千辛万苦替你们把姐姐叫来了,还不赶紧招呼我们坐下。”
“好好好。”又一张陌生的面孔答道,转身搬来两个木凳子招呼她们坐下。
岁朝施施然坐下,目光寻找着什么,问:“怎么今天不见越伯?”
“他啊,这两天忙着呢,领着他女儿收柿子去了。”一个满面春风的老人解释道。年今对慈祥的老人总是心怀好感,面上不自觉地带上了淡淡的微笑。
“真辛苦啊。”岁朝感慨。
“为了生活奔波嘛,人也不能总闲着。”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说。
岁朝俏皮地开玩笑:“来万兽殿吧,包吃包住哦。”
“怎么个包吃包住?把我们抓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起来。
站在墙边的围裙女人招呼道:“哎,别光顾着你了,今天主角是你姐,让你姐也说说!”
“啊······?”年今僵笑住,一声诧异脱口而出。气氛瞬间冷了下去,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她,年今只觉得这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逼得一身冷汗渗了出来,就像在夏天烤火一样。火好是好,可她不需要啊。
她······不需要啊。再怎么温暖,她都只会像个懦弱的孩子退而避之。尽管有的时候她也想要一点勇气,可这些关怀在她眼里看来不过客套罢了,所以她只学会了逃避,没学会怎样像岁朝那样处理人际关系。
可恶啊,她怎么知道要说什么。把她当成个普普通通的听众不好吗?最好是隐形的那种。
其实心里也很向往温暖吧,可是有什么东西始终阻塞着。她最近总是容易这样心烦意乱。
“好啦好啦,难得今天姐姐能在棱空待这么长时间,就放我们去玩一会吧。”最后还是岁朝解了围。
她带着年今来到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宇,殿门感应到灵力自动打开了,无处不是精美绝伦的雕刻,八根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圆柱顶天立地,巨大的浮雕附在墙壁上,万兽百态栩栩如生。很难想象在棱空这样发展落后追求质朴的世界里会有这样绝美的艺术品。
“这就是我每天工作的地方啦,还没怎么带姐姐来看过呢。”岁朝俏皮地笑了笑,像夏天里晶莹剔透的一块蜜桃糖。
“哇。”年今感叹。
殿内不起眼的角落里安坐着一位老得和木头一样的枯色老人。岁朝见年今感兴趣,介绍道:
“他就是云长山灵,是棱空很受尊敬的灵兽,受神所托驻扎在万兽殿,和被守护的那些不同哦。”
“原来灵兽也有人形的吗。”年今用陈述语气说。
“云长山灵能在万物的形态间自由切换啦。”
年今接不上话了,只能盯着云长山灵看。他确实很“长”了,长到不知道的以为是樽木雕在那儿杵着。
“好无聊,万兽殿一点也不有趣。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岁朝拉起年今的手往外跑,回头笑着说,“姐姐不喜欢交际,那我们就尽量不去有人的地方。”
她们在山林间游走了一整天,大自然总是包容的,年今只记得从眼前掠过的青鸟、漫山遍野的白花和身前妹妹的笑容了。白色的裙摆在夜风下肆意地飞扬。某一刻,她有那么点羡慕岁朝可以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情感完全自然地表达出来,她其实······不想做个胆怯内向的人啊。
不过她暂时还并不热衷于改变自己,保持现状也不错,虽然每一天都是那么枯燥。总之一切还是都无所谓。
大海般的黑夜,月光如潮水汹涌,夜星推动着烟云。黑幕下的少女携手走过林间小道。
黑暗处突然亮起一双猛兽的眼睛,一动不动,无神而呆滞。接着又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再一双······危险的气息弥漫,年今警戒起来,不过有这个超强的妹妹在身边,她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岁朝挥手,一道光发散开去,是臻月的反式。整个树林被照亮,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她的眼睛也被照亮了,反射着由她发出的光。她惊呼:“是蝴蝶林啊。”
鲜艳带有眼斑的蝴蝶附在枯黑的树干上,微微颤动着翅膀,整片树林透着幽蓝色的光泽。
“棱空也有蝴蝶么?“年今问。
“有,很少。但传粉的工作还是由小精灵来完成的,”岁朝走上前去,想要近距离观察它们,“不然世界就不美丽了。”
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指尖,顷刻间破碎成了无数碎片。年今还来不及疑惑,岁朝便转过身来问她:“姐姐喜欢棱空还是人类世界呢?”
其实年今都不喜欢。
“我真傻,”她敲了敲头,笑着说,“姐姐是棱空人,当然是喜欢棱空了。”
年今觉得再回答也是多余的了。
“和姐姐在一起真幸运,平常都遇不到蝴蝶的。我们走吧。”
她们漫无目的地在黑色的树影间散步。年今想起了在人类世界买的小塑像,郑重地拿出了兜里的一只小盒子,递给了岁朝,还不忘附上简单的说明:“礼物。”
岁朝激动地跳了起来,像雀跃的小鹿,优雅而带着天生的灵动。她打开了盒子,轻轻拿出了里面的雕塑小人,惊叹道:“喔——”
“经费有限,做工没有棱空的精细。”年今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心里却有点紧张。
“我好喜欢这个!”她的眼睛都移不开了,明明只是流水线的粗糙做工。岁朝抬起眼睛,海一般的瞳孔里有明黄色的光,是电灯吗?还是星辰?年今觉得黑夜都被照亮了一点点。“谢谢姐姐!”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年今暗暗松了口气,道了别。
“明天见。”岁朝抬头,双眸笑吟吟的,“姐姐下次来记得带伞,操纵者说明天会安排下雨。”
她像先前那样打开“门”,告别,回到人类世界,关上“门”,扭头转身,惊住。
她惊住了,这并不如往常一样。
原野上出现了一条深不可测的裂缝,常人不可视的裂缝,像一条扭曲毛刺的黑河,盘曲着伸至人类的未来——毁灭的尽头。
一滴冷汗流下。
有什么正在崩坏,伴随着灵力的气息,她能感知到。这不对劲,如果不改变现状,那么人类世界就要完蛋了!
是那声异响吗?难道人类世界走向了自然的尽头?在她进入棱空缺口的时候,抑或是视线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世界竟开启了分崩离析的第一步?
棱空世界的缺口已然关闭,想要再次回去求助也只能等到明天日出了。少有的,她感到手足无措,内心慌乱起来。她觉得有些异样,像是世界同样在她身上开出了一个黑色的口子,将她们生生连在了一起。
冷汗不断从她的额角渗出。深不可测的裂缝打碎了她的平安梦境,预示着一切要有所不同了。她吓得掉头就跑。
“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样子吧。”
脑海里的话音回响,她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她是临界者啊,拯救这个世界似乎是她必须要做的事,这个念头在想起白衍的委托后就突然产生了,并于她的心间不断徘徊起来。每浮现一次,她的心中就激荡起一层涟漪。涟漪越来越密,最后简直如乱石击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是梦吧?一定是梦吧?她这样想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一次她不想再逃了。
但她的力量足够么?足以和“毁灭”抗衡么?
枯燥的生活就此结束了吗?看起来有莫大的责任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不能逃脱的,临界者的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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