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请支持晋·江唯一正·版
容灼这一夜, 又累又怕,还淋了半宿的雨,这会儿早已是强弩之末。
先前他强撑着精神, 不过是担心容母他们的安危,如今听于景渡说已经让人去找了,他心里那根弦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多时, 有人来知会于景渡说热水烧好了。
容灼如今昏迷着, 于景渡也没法让他泡澡,怕热水一激他承受不住, 只能让人将热水送进来, 而后拿帕子帮他擦身。
先前于景渡没顾上仔细看,如今才发觉少年身上腿上竟还有不少磕碰出来的伤。
尤其小腿上的伤被雨水泡得已经有些发白了, 看着就疼。
于景渡小心翼翼帮他清理好伤口, 自始至终眉头一直紧锁着。
他常年习武,在伤口上一扫就能大致判断出这伤是怎么来的。
所以他帮少年一一上过药包扎好之后, 便将对方这一路上经历的磕碰和摔打都估了个大概。这些伤其实对一个武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多严重,可落在养尊处优的小纨绔身上, 便让人无端觉得心疼。
若容灼这会儿醒着, 定然会被此刻的于景渡吓一跳。
只因向来清冷克制的宴王殿下,这会儿浑身都是掩不住的戾气,像是随时打算提刀去大杀一通才能平息胸中的郁结。
帮容灼擦完身体又处理好伤口之后,于景渡便一直坐在榻边, 一言不发。
直到房门被敲响, 无云推门而入, 他才收敛了浑身的戾气。
“六叔。”于景渡朝他行了个礼。
“听你的护卫说,小施主生病了,贫僧便来瞧一眼。”无云说着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容灼额头上的伤时稍稍怔了一下,“小施主冒雨前来,定是对你极为信任。”
“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宴王的。”于景渡道。
“他来找的就是你。”无云淡淡一笑,“不然为何你会在寺院门口遇到他?”
于景渡略有些不解,便闻无云又道:“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这是你与他的缘分。至于你是谁,这并不重要。”他说着一手搭在容灼手腕处,替对方诊了诊脉。
“寺中没有会医术的僧人,我这半吊子都不算的,反倒担起了大任。”无云收回手又在容灼额头上轻轻探了一下,“小施主应该是受了惊吓,再加上淋了雨染了风寒。”
“有药吗?”于景渡问。
“贫僧开的方子抓了药,你敢让他喝吗?”无云失笑,见于景渡表情复杂,他又道:“他太累了,让他先睡一觉吧。年轻人身子骨担得住,养几日就好了。”
于景渡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是让人去江府弄点药来,还是等雨停了,直接带着容灼去江府。毕竟这清音寺条件太艰苦,他住着倒是没什么,让生了病的容灼待在这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无云只在房中待了片刻,便告辞了。
于景渡将人送出了门外。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了,但因为雨尚未停,所以天空看着灰蒙蒙的,很是压抑。
“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比这天气还刺人。”无云看着院中的雨幕道:“放任自己动怒,这不是好事。”
“六叔,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于景渡问道。
无云闻言并未作答,只转头看向他。
便闻他又道:“我原是打定了主意,让他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可我没想到,我不去招惹他,他依旧没法安安稳稳的……”
“景渡,你这些年在外头当是见过不少人。你仔细想想,这芸芸众生,哪个能轻易独善其身呢?”无云问道。
“我管不了众生,我只想让他安安稳稳的。”
“你改主意了吗?”无云又问。
于景渡拧了拧眉,没有作答。
“我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你会毫不犹豫将人留在身边。”无云失笑道,“但如今看来,你似乎还在斟酌。”
“六叔,你觉得我能赢吗?”
“你从前不会这么问我。”
“从前我不在意输赢,大不了赔上一条命罢了。”于景渡说着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于景渡了,他开始在意输赢了。
想到今日一早在寺院门口见到容灼时的那一幕,于景渡心里就有些发闷。
得知小纨绔来投靠自己,他本应是高兴的,可那一刻于景渡心里想的却是:
万一自己输了呢?
小纨绔怎么办?
“我不想让他陪我一起死。”于景渡道。
“那你就陪他一起活着。”
无云说罢便转身走了,临走前双手合十,朝着于景渡略一颔首。
于景渡目送对方离开,又对着满院的雨幕发了会儿怔。
容灼这一觉睡了小半日。
在他昏昏沉沉之时,于景渡一直守在旁边。
直到过了晌午,黎锋才回来。
“人都安全,刺客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并未再回去过。”黎锋朝于景渡道:“依着殿下的吩咐,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了江少卿家里。”
“此事不要声张,把尾巴收好,莫要让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免得节外生枝。”于景渡道。
“殿下放心,一路上马蹄印都做了手脚,刺客就算再回去,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黎锋道,“而且我命人架着马车继续往前跑了,这样若他们循着踪迹,只能往祁州的方向追。”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
“殿下,容小公子这边您怎么打算的?”黎锋问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还不打算招揽他吗?”
“人自然是要留下的。”于景渡道:“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给他点时间。”
毕竟是一条没法折返的路,尤其对先前就知道容灼打算的于景渡而言,让容灼打心眼里接受这一切,并非易事。
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朝容灼施加任何压力。
免得将来容灼后悔之时,他没法朝对方辩驳。
“那您的身份……”
“让他缓一缓吧,别再吓唬他了。”
容灼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将他当成朋友,对他依赖和信任。若得知他就是宴王殿下,哪怕不当场翻脸,往后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他就真的再也没有与对方亲近的可能了。
小纨绔会趴在青石的肩上委屈得大哭,却不可能对宴王如此。
哪怕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这封信你也看看吧。”于景渡将先前容灼带着的那封信递给了黎锋。
黎锋快速将信扫了一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先前豫州水灾,朝廷确实拨了一大笔钱粮前去赈灾,可……”黎锋拧眉道:“一直以来并没有赈灾钱粮出问题的消息传来,祁州也没有折子递过来说此事啊。”
“看这个架势,消息应该快了。”于景渡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若非他们听到了风吹草动,便不会这么急着善后。”
黎锋道:“殿下的意思是……”
“容庆淮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猜到接下来会事发,才这么着急想将妻儿送走。”于景渡道:“但他太天真了,这种时候他越是动作,反倒越容易被人盯上。”他口中的容庆淮,便是容灼的父亲。
“属下看这信中所言,容庆淮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沾了点边,甚至连正面参与都不算,也不曾贪墨银两。”黎锋道:“就算事发,以他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吧?他为何这么惊慌……会不会是他信中撒谎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太子的‘自己人’吧。”于景渡道,“这种人很适合做替罪羊。”
黎锋一怔,“殿下已经笃定此事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
“本王不知道……但容灼说是他。”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一脸震惊,他们殿下什么时候竟然会信一个小纨绔的话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容庆淮并非太子的人,那他当初为何要沾上此事?”黎锋道:“看他这做派,也不像是个贪图名利之人,否则何至于在朝中多年连个靠山都没傍上?”
于景渡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时候正是四弟打算招揽容灼的时候吧?”
“容庆淮是想先替容小公子纳个投名状?”黎锋问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拉他入局。”于景渡道:“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变故,容灼并未成为四弟的人,那容庆淮自然也就成了外人。”
于景渡甚至怀疑,此事的始作俑者或许都不是太子本人,只是对方身边的人自作聪明。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拉了这么个替罪羊入伙,如今正好要派上用场了。
依着于景渡的推测,容庆淮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人,在沾上事情后不久就发现了太子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他后来对容灼的种种“劣迹”并不如何计较,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值得托付之人。
所以他非但不惋惜容灼错失的“前途”,甚至还默许了……
“身在这朝局之中,若是不能站在高处,就只能事事被人摆布,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于景渡道。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朝黎锋道:“你去休息吧,再让人弄一碗热粥送过来。”
黎锋闻言忙应是,而后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猜到屋里的人应该是醒了。
容灼这一觉,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自己烧得跟个火炉似的,浑身疼得厉害。
还梦到有人替他擦身体,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许久,动作克制又放肆。克制是因为力道很轻,放肆则是因为反反复复……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屋里没人,开口想说什么,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在不等他起身,房门便被推开,于景渡大步走了进来。
“青石……”容灼开口,那声音惹得于景渡登时拧起了眉头。
“先别说话了。”于景渡倒了点水端到榻边,一手将他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然后喂了他两口水。
“我娘他们……”
“都安置在了江府,你放心吧,他们都很安全。”于景渡道:“等你烧退了,就带你去见他们。”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一放松下来,神情便再次有些恹恹的。
于景渡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探了一下,手背碰到了对方伤口,惹得人往后躲了一下。
“疼吗?”于景渡问道。
“不太疼。”容灼看着他,面上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青石,这次要多亏你教我怎么摔马,昨晚我骑着马引开了贼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跳了马,他们还不知道呢,追着空马就跑了……”
少年说这话时,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于景渡却听得心惊肉跳,他几乎不敢去想,这中间若是出了一丁点差池,后果会如何。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容灼是个挺娇贵的人,怕冷怕热,怕累怕饿,还怕死人,甚至连宴王都怕……
可昨晚,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救了自己的家人,又冒着深秋的冷雨奔波了半宿。
“你不夸夸我吗?”容灼虽哑着嗓子,说这话时却微微扬着下巴,一脸求表扬的神态。
于景渡并不想表扬他,甚至还想说让他下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应该躲起来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他没法这么说,因为当时面临危险的是对方的至亲。
那些在他眼里并不如何重要的人,是容灼要豁出命去护着的人……
所以他只能违心地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下次还能做得更好。”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摔得还是不够熟练。”
“不会有下次了。”于景渡伸手帮他顺了顺散在额前的碎发,“往后会有人护着你的。”
容灼闻言顿时想起了什么,问道:“宴王殿下醒了吗?”
“你想见他?”于景渡问道。
“我……”容灼有些紧张地道:“其实我还是有点怕他。”
他说这话时,一手无意识攥着中衣的衣摆,看得出是真的有点怕。
在容灼心里,那人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哪有老百姓见皇帝不害怕的?
“但是我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求他帮忙,不然我爹会有危险。”容灼道。
“你的信我已经拿给他看过了。”于景渡道:“他差人去了京城,说会保护你爹的。”
“真的?”容灼一脸惊讶,“宴王殿下还挺敞亮。”
于景渡猝不及防被他夸了,表情有些复杂。
“那他有没有说要见我?”容灼问道。
“他在禅房里和寺里的师父参禅呢。”于景渡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容灼闻言很明显又松了口气。
“青石,你说我爹会有事吗?会不会坐牢啊?”容灼有些担心地道。
“我听王爷的意思,你爹不是主谋,连从犯都算不上,而且还可能是被胁迫的。”于景渡道:“再加上你们被追杀的事情作为证据,只要他肯积极配合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想罪责不会太严重。”
容灼听他这么说,面色终于稍缓。
他不大懂这个朝代的量刑规则,还真怕他爹会不小心丢了性命。
“你好好养病,别管这些了。”
于景渡说着用被子将他裹好,生怕他再着凉。
“青石……”容灼坐在榻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看着乖顺又可爱,“你说我投奔宴王殿下,他会收我吗?我如今既没有才学,又没有好名声,就是个只会逛花楼的纨绔。”
“有才学的人国子学里一抓一把,不缺你一个。至于名声,那种东西宴王自己都没有,更不会在乎你有没有。”于景渡道。
“好像有点道理。”容灼又道:“可我投奔他,也没法为他做什么,还是挺废物的。”
“昨晚你凭一己之力救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于景渡道:“而且你带来的那封信很重要。若非你昨晚的举动,这个证据以及你爹这条线索都会断掉,宴王若是想查这件事情,就不好下手了,所以你帮了他很大的忙。”
“真的?”容灼一脸不敢想象的表情。
“是真的,我听他亲口说的。”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说我有勇有谋吗?”容灼小声问道。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
容灼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般。
“只有一件事情,我还想问你一句。”于景渡道:“你当真想好要跟着他了?”
“没别的路了,这件事情肯定是太子干的,他现在恨不得弄死我们。”容灼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和宴王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
于景渡险些被他逗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你有想过,万一宴王输了……”
“不会的,我上回就跟你说过,他会当皇帝。”容灼一脸笃定。
于景渡被他这表情逗得再也忍不住,不由轻笑出声。
容灼见他笑,便也傻乎乎跟着笑。
少年这会儿还发着烧,说了会儿话便又开始头疼。
他顺势将脑袋抵在于景渡肩膀上,像是在抵抗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痛感。
就在这时,黎锋送了粥进来。
容灼抬头看到黎锋,登时坐直了身体。
“你怕他?”待黎锋走后,于景渡问道。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吧?”容灼道:“那就是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
于景渡拧了拧眉,对小纨绔这随口就喜欢胡说八道的做派很是无奈。
可他偏偏又喜欢听对方胡说八道,因此不舍得教训人闭嘴。
好在他知道,容灼并非不知分寸,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估计只会当着他的面说,在旁人面前未必会胡言乱语。至少他记得自己在给周丰做小厮时,容灼在他面前就没怎么说过这种没分寸的话。
这么一想,他心里竟觉得十分熨帖。
因为只有他在小纨绔心里是不一样的那一个……
“那你也怕宴王?”于景渡一边舀了粥喂给他,一边问。
容灼忙点了点头,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喝粥。
“其实他不是很吓人,人很好的,有时候比我还好说话。”青石道。
“你可不好说话。”容灼道:“你其实挺高冷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于景渡一怔,“有吗?”
“有啊,要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包了你,我可不敢轻易跟你搭话。”容灼一本正经地道。
于景渡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容灼心里竟是这样的形象。
“我跟你说,你在宴王殿置之后,都是会变的。”容灼道:“虽然他不至于变得多离谱,但肯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所以你在他面前,也要谨言慎行。”
容灼这逻辑很简单,就像现代社会在单位里,领导总喜欢把“大家不必拘束”挂在嘴边。可如果真有人当着领导的面不拘束了,大部分领导都不会高兴的。
“伴君如伴虎。”容灼一边就着于景渡的手喝粥,一边抬着下巴指了指对方心脏的位置,“这句话你可要牢记在心。”
莫名被教训要“夹着尾巴做人”的于景渡,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你这么懂,将来见了宴王,一定很会讨他欢心。”于景渡意味深长地道。
“我可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容灼煞有介事地道:“而且讨得君王欢心未必是好事啊!你看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栽在‘恃宠而骄’这几个字上。”
他说着一脸认真看向于景渡,像是在劝诫对方。
于景渡忙配合地点了点头,看着很是虚心。
“我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容灼将最后一口粥喝了,冲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能不能再给我盛一碗粥?”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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