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9 攻势凶猛
魏军主力已经抵达定州城下并且发起进攻,但是土门大营中的齐军却仍然没有什么动作,哪怕是李伯山亲至营前叫嚣要让他们乡亲父老尸骨无存,但平原王段韶仍未下令出击。
如此消极保守的态度自然让将士们大为不满,甚至就连一些非定州将领都忍不住加入到求战的行列中去,实在忍受不了魏军如此张狂的挑衅。
但是对于将领们的请战,段韶只是板起脸来沉声回应道:“敌军挟怒而来,难能轻遏其势,需待师老兵疲、骄将气堕,方可速战破之。今定州城池坚固、将士忠勇,暂时不虞有危,足以承受敌军攻势。你等诸将各勒所部安守营中,以待出战良机。”
段韶在军中素来威望颇高,诸将虽然不乏现在就想出战的急切想法,但在闻听此言之后,便也都稍作按捺,返回营中各自安抚军士。
尽管没有直接出兵阻止魏军北进的步伐,但是段韶也不会对其军事行动视而不见,还是派出了许多斥候前往定州城的战场上,严密监视魏军的行动,以防救援不及而真的被魏军攻破了定州城。
因为定州城能不能守住,不只关乎到这一地局势是否安稳,更关系到与北面诸州的联络。幽州、营州等北面几州还有数万边防军士驻守,如果国内局面进一步恶化,这一部分人马必然是要回援国中,而定州如果失守,这些人马便难从河北出入。
幽州刺史乃是斛律羡,段韶也并不清楚晋阳方面对这一支人马是作何指令与安排。不过就算没有这一缘故,他也不能坐视定州城失守,一旦定州也被魏军夺去,那么他这一支人马将要真的被困在井陉进退失据了。
这一天,高长恭等数名部将步履匆匆、神色难看的阔步行入帐中,段韶看到他们那神情,心绪便不由得一沉,连忙开口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魏军精骑尽出,大捕我方斥候,多有军士不及撤退,为贼掳走。”
高长恭入前沉声奏报道,段韶闻言后眉头也是一皱,但见高长恭神情似乎还有未尽之意,便又连忙问道:“还有何事?”
“被俘、被俘斥候们已被放回,只不过、只不过多遭贼军羞辱……”
讲到这里,高长恭又忍不住面露激愤之色,口中恨恨说道:“羌贼实在太无耻,为了摧残我军士气,无所不用其极!”
其余众将闻言后也都纷纷点头附和,各自面露激愤之色,可见真的是被气得不轻。
段韶见状之后便出帐将那些被放回的军士招至面前来,之间这些军士们戎装俱遭剥除,身上裹着的麻毡估计还是归营后才披上遮体,而其各自胸前背后都被刺写着诸如“无胆鼠辈”之类的字样。
看到这一幕后,段韶算是理解了高长恭等人何以如此愤怒,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魏军居然做出这样的挑衅手段,的确是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根据过往的经验,段韶心里也清楚当与李伯山交战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对此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尽管他自己心内也很气愤,但还是很快收拾心情,对这些被放回的斥候稍作安抚,然后又着员将他们别置一营,不要与普通营士混在一起,接着才又返回帐中,口中沉声说道:“魏军此番行径确是可恨,但由此也可见其欲与我交战之心甚是迫切,李伯山枉负英雄之名,竟然连这样下作手段都用出。
我若当真被激怒出战,无疑正中敌人下怀。贼之所欲,我必不行。今敌军行进至此,前有坚城难克,后有强军威胁,其师若老,必然进退失据。越是此时,越要不失把持,切勿轻率出击,以免被敌军分头击破!”
“难道就不能与定州城中师旅里应外合、夹击歼敌?”
尽管心知段韶所言确有道理,但高长恭一想到被魏军如此折辱,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忿,还是想要予以强硬的回应报复。
“此事不必再论,再有此类事迹,速将人事妥善安置,切勿由之动摇军心!”
段韶尽管嘴上说的很是淡定,但心内也颇感烦躁,不愿再就此问题探讨下去,当即便又摆手说道。
井陉并不是丸泥可塞的一道险关、只要守住土门便万事无忧,眼下周边区域活跃的也并不只有河北这一路敌军,八缚岭方向还有一支敌军在不断的发起进攻,而且井陉这里还需要保持与晋阳能够进行有效的呼应,所以对于出击的时机就要慎重选择。
如今邺都失守,齐军出击也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如果仅仅只是选择与魏军进行野战搏杀,本身的优势也难以完全凸显出来。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段韶没有信心能够快速的击败李伯山所率领的河北魏军主力,所以选择用定州消耗一下敌军的战斗力。
魏军对于土门关齐军的挑衅举动也是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的花样上演,直接将土门关齐军大营中将士血压拉满,若非段韶本身威望甚高,怕是将要压制不住愤怒不已的将士们。
正当土门关这里齐军忍耐度被不断挑战的时候,来自晋阳的使者也抵达了土门关大营,传达皇帝的指令。而在得知皇帝想要让自己抽调一部分兵力返回晋阳配合作战的时候,段韶顿时也皱起了眉头,心里犯起了难。
虽然说眼下还未正式的与东面魏军交战,理论上而言,此间守军的确是可以抽调走一部分以解救晋阳之危。可问题是,此间魏军主将乃是李伯山啊,段韶亲统大军坐镇于此尚有如履薄冰之感,如若抽调走一批人马前往晋阳,能不能够守住井陉实在未知。
可如果不加回应的话,眼下晋阳方面的确又是情况危困,若是晋阳乱起来,他这里纵然守住井陉,那也意义不大。而如果晋阳能够扛得住的话,他这里在皇帝下令催促之时仍然按兵不动,这做法似乎也有些其心可诛了。
权衡一番之后,段韶还是决定返回晋阳一遭看一看情况如何,如果晋阳方面应对得宜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情况再继续恶化,那自然也需要统一意见共度难关。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要将军务认真安排一下,召来高长恭等几名心腹部将说道:“土门之与定州城之间三百里,纵然轻骑往复亦多耗时,今我固守不出,贼亦难辨虚实。
我今归朝只需数日,你等安守营垒,切勿轻出。李伯山用兵颇诡,其众虽北去,但既然其意在我,必于中道伏师,你等纵然有事需出,必须也要前后间行……”
高长恭等人见段韶神情严肃,便也都连忙点头应是,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如若定州已有城破之危,是否仍要固守不援?”
段韶本待说定州城防御尚算坚固,可是转念又想到李伯山过往在河洛之间的战绩,心中对此也没有了太大的信心,沉吟片刻后才又说道:“若定州当真难守,亦非你等能救,便且固守营垒,待我归来,切记切记!”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视线便直接落在了高长恭的身上,知其年少气盛、小觑凶险,未必肯恪守自己的嘱令,故而尤加叮嘱。
高长恭听到这话后,心中当然是有些不适,但当看到段韶那严肃沉重的眼神时,还是缓缓点头道:“录王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轻率出击!”
交待完这些事情之后,段韶便率领一队亲兵离开土门关大营,沿井陉山道一路西行、往晋阳而去。为免被李伯山窥见虚实,他没敢直接调遣土门关大营中的军众,如若返回晋阳之后当真需要调度此间人马配合作战,那么也可以就近调遣阳泉驻军,那里还有几千精卒协防八缚岭一线。
当段韶悄悄返回晋阳的时候,晋阳这里情势又有了新的变化,之前斛律光主动请缨前往阳曲迎战敌军,其人抵达不久,便遭遇了汹涌南来的敌众,一番力战阻击之下,暂且将敌军迫退回了肆州城,没有直接寇入晋阳附近。
斛律光之所以能够暂时将敌军阻拦在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齐军作战勇猛,另一方面则就是敌军攻进之势比较混乱。
自陉岭攻入之后,西魏大军固然还是能够进退有序,但是首次攻入长城中的突厥军众们则就仿佛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一时间不免有点忘乎所以,在肆州境内流窜掳掠起来。
突厥的乌尊可汗也从齐军俘虏当中进一步的了解到最新战况,当得知唐王虽然已经攻占了河北,但却仍然没有突破井陉关隘抵达晋阳。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些关塞的意义,但当听到唐王还没有到达晋阳的时候,之前心中对唐王的敬畏不免又被轻慢所取代,在行军配合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散漫态度。急于攻克晋阳的乃是魏军,而他对此则是无所谓,还不如放慢攻势在肆州先掳掠一番。
魏军主将宇文贵稳妥起见,见突厥军众又变得散漫起来,于是便也没有急于长驱直入,而是先以阴山城傍作为前锋南下,结果便在阳曲遭遇了齐军顽强的抵抗,故而便暂且驻兵肆州城中。
之前晋阳周边防线告破,情势可谓是危急万分,可是等到最初的恐慌过后,当晋阳军民发现并没有一支敌军能够直接抵达晋阳城下的时候,慌乱的心情又有所平复。
包括齐主高演也是如此,尽管心知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晋阳周边已经无险可守乃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恢复了几分镇定,不过当段韶返回晋阳的时候,高演还是表达了希望段韶能够返回晋阳的心意:“河北敌军虽然可畏,但井陉险关也难以轻易攻破。两处所距并不遥远,待到贼首西进之时王再归坐镇也来得及。”
斛律光临行之前的劝谏让高演心中大生感触,心中便觉得眼下晋阳这里诸方危困,单凭斛律光一人怕是独木难支,如果段韶能够返回的话,内外配合局势才能更稳。
但段韶还是皱眉说道:“李伯山绝非易与之辈,臣身临前线、调度诸军,亦不敢狂言必能胜之,如若远离战场、声讯不闻,难免更加忐忑慌张。故请陛下允臣再归东线,臣若不死,李伯山必难轻进井陉一步!”
听到段韶如此严肃作答,高演忍不住鼻头一酸、悲情外露,他走下殿来拉住段韶的手腕,口中长叹说道:“王乃国之柱臣,王若不存,国亦不安。唉,数年之间,局势竟危难至此,我有负家国,有负先人……若能熬过此劫,我必泣告苍天祖宗、召集王等元功之士,再为国择贤以居尊位。”
“陛下此言,臣万死不从!陛下乃是神武嫡息、宗家至长,身居尊位、天命所归,一时势弱绝非永恒,君臣一心必有逆转之时!”
段韶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叩首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是满脸感动之色,亲自取来风帽斗篷为段韶披上,又一路将其送出晋阳宫外,才依依不舍的摆手告别。
段韶此番往返晋阳,前后不足两天的时间,但是土门关外的形势却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尽管李泰本意还是要将井陉敌军给吸引出来,但并不意味着对于进攻定州城就不上心,为了继续给定州城内军民施加压力,在抵达定州城下之后他便手段尽出,除了基本的土山长围云梯地道等攻城方式之外,河阳炮这一攻城利器自然也没有藏私,全都给定州城安排上了。
往年享受到这样待遇的,主要还是河洛之间的金墉、河阳等诸城池。如今定州军民们托了高思好与赵郡李氏诸人的福,也见识到这声若霹雳的河阳炮之威。而且由于此番参与进攻定州城的魏军兵力前所未有的充足,因此定州城便也享受到了昼夜狂攻的极限施压。
河阳炮本身的破坏力倒是并不算大,但是给人心理造成的冲击与震撼却是无与伦比,定州城墙上高高的角楼成为了河阳炮摧残的目标,整个定州城的军民们只要扬起头来,就能见到那些角楼在如流星陨石一般轰落下来的炮石摧残下被炸成了碎片,一个个都震惊的汗毛倒竖。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高思好固然也是国中骁将,但往年主要镇守北疆,参与到东西交战中的经历并不多,因此相对于那些在河洛之间饱受摧残的将领们,对于李伯山的确是少了一分敬畏。可是如今唐王亲率师旅来攻,这一份之前有所欠缺的敬畏顿时便被补上,甚至还加倍给予!
“魏军攻势竟然如此凶狠……之前还在城外喊叫劝降,果然是欺诈之术!如此表里不一、反复无常,谁会信之?”
人在极大的忧恐之下,就连基本的情绪产生都会模糊不清,面对魏军如此凶猛的攻势,高思好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是该惊惧还是庆幸魏军暴露了伪善面目。
这种凶猛的攻势也是卓有成效,配合着地道与河阳炮的轰砸,到了发起攻势的第二天傍晚时分,定州城西南角城墙便有一角坍塌,露出了一个缺口,数百名魏军精卒直接攻入城中,高思好亲率守城人马前往守据,激战一直到了入夜之后才将入城的魏军给暂时驱逐出城,而后又快速的在城内用栅栏修补缺口。
虽然魏军并没有趁此一举攻破定州城,但是这么快就在定州城防打出一个缺口出来,给城中军民所造成的震撼也是非常巨大的。
魏军攻城所带来的压力虽然巨大,但高思好也并未因此而屈服,他自知一旦城破,迎接自己的必然便是死亡,所以也是横下心来准备与城偕亡。
只不过之前拥有极大信心的定州城防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多多少少也是让他感到忧惧,虽然重新夺回并修补了城防,可心中还是倍感忧虑,退回城中休息的时候,甚至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杀个什么以稳定军心?
入夜之后,有鉴于今日攻城出现了实质性的进展,李泰便也下令暂时停止攻势,再上一波劝降以动摇军心。不管城中军民相不相信,这总是惠而不费。而且魏军招降和所瓦解动摇的,主要还是那些中下层的将士和普通民众,哪怕是在劝降中,也点名高思好等上层大将是要必死无疑的。
为了避免魏军的劝降真的起效,高思好一边着令靠近城墙的居民纷纷后撤到城中居住,一边又让人在城头擂鼓压制那些劝降之声。不过如此一来,城中军民也是休想再有什么安静的休息环境了。
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也的确是有一些暗潮涌动。
城内一处民宅当中,夜色笼罩下漆黑的内堂里,一道身影临窗而坐,小声询问道:“你们决定了没有,要不要出投唐王?魏军攻势凶猛,今日也有所见,城防实在难以长久维持。之前还未开战,南安王已经惧怕的要杀妻慑众了,如若局势再进一步恶化,还不知他会有何癫狂举动。
前者赵郡李氏诸人受其所迫,已经彻底的交恶魏国。今我兄弟与魏国也不乏牵扯,南安王如若要坚定镇人与其同死之心,或许也要将主意打到我们兄弟身上。我听说咱们阿叔对唐王因有提携之恩,在魏国也是哀荣极盛,如果咱们肯出城相投,唐王想必也会喜迎……”
房间中三道身影,乃是兄弟三人,他们的父亲名为贺拔允,口中所称的阿叔便是贺拔胜。
贺拔家三兄弟在六镇兵变出道伊始便是顶流,贺拔胜、贺拔岳不必多说,他们的兄长贺拔允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不同于贺拔胜、贺拔岳各自雄踞一方,贺拔允则选择与高欢合作,当年高欢能从尔朱兆手中争取到对六镇镇兵的领导权,贺拔允也是出了不小力气的,只是由于后来孝武西奔、东西分裂之后,高欢出于猜忌还是弄死了贺拔允。
不过贺拔允的儿子们,高欢还是给留了下来,一直安置在了定州,便是眼下暗室中对坐密谋的这兄弟三人,名字分别叫做贺拔世文、贺拔世乐与贺拔难陀。
听到自家兄长的建议,其他兄弟两也都连忙点头道:“高氏一门凶残不道之徒,盗国窃享这么多年已经是苍天不仁,如今终于有勇士来伐、灭贼卫道,咱们兄弟纵然力量寡弱,也应奋起响应,为父报仇!”
凭心而论,他们兄弟在北齐过得倒也并不算差,起码相对于叔父贺拔胜的儿子们来说,能够保住性命,而且还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定州。但如果谁觉得鳄鱼的眼泪甘甜可口,让人怀恋,那也实在是脑壳有问题,如今看到有能报复高氏的机会,他们当然按捺不住。
不过眼下高思好对城池的控制尚算有力,贺拔世文兄弟们固然衣食无忧,但有这样的身世,注定也难以在城中经营起什么可观的势力。如今就算图谋起事,也不过是趁着魏军强大的压力之下搞得城中人心浮动,从而暗暗聚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且不说定州城中暗潮涌动,魏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也给井陉方面的敌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尽管两地相距也有一些距离,但总有斥候往来传讯,魏军之前围剿了一部分,但也做不到将定州城周边旷野完全封锁,总是会有漏网之鱼,而且他们还刻意放走一些齐军斥候,让其传信回土门大营中,用以营造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此时的土门大营中本就群情激愤、人皆渴战,段韶在时尚能约束住众将,可是段韶离开之后却没有人能够主持大举。高长恭身份虽然尊贵,但资历却浅,而且因为担心他年少冲动,段韶也没敢直接委任他暂掌诸军军事。
随着定州方面恶劣的情况不断传来,加上魏军一直不间断在搞的一些挑衅举动,在没有了足够的约束之后,终于有一支规模不大的齐军队伍忍受不住,趁着出巡之际离营往滹沱河方向而去,想要伺机对魏军报复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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