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6 大局为重
将近黎明的时候,前往宗庙祭告北魏先王们的宇文泰一行便又返回了皇城。
此时废帝元钦夫妻俩已经被请出了皇宫,送往雍州州府安置,并以重兵把守。这场废立当中最重要的废帝一个环节便算是完成了,看起来似乎是轻轻松松的波澜不惊,但想要让群众们达成这一共识却是非常困难。
自从去年发生了元烈意图谋害宇文泰的事情之后,宇文泰便对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彻底失望了,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在虚与委蛇下去。
尤其如今整个西魏国运都处于一个显着的上升期,对外开拓屡屡有所斩获。随着局势的发展,皇帝本身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一个割舍和了结的时刻。
对于如何与群众进行沟通,宇文泰还算是比较有经验的。毕竟在当年孝武帝初入关中后极短的时间内,他便非常有效率的说服了各方群众,从而完成了就连高欢都没敢做的弑君之事。
如今的他威望权势更胜往年,做起类似的事情来自然更加的从容有度。
唯一稍有阻滞的地方,就在于元钦这个皇帝的法礼性除了来源于先帝元宝炬之外,也在于宇文泰往年对这个婿子的栽培与抬举,每有军国要务他往往都会携当时还是太子的元钦一同出席,使得元钦不只是一个生长在深宫内的政治符号。如今要将之废弃,不免会让宇文泰陷入一种自己树靶自己打的窘迫之中。
但人既然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就应该承担怎样的后果。过去这段时间里,宇文泰也是放下了自己的面子,同时局诸众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对亲信们列举皇帝任性举动给时局带来的伤害,对不属于中外府内的其他时流则许以各种美好的愿景。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各种妥协和许诺也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对于一些并不属于中外府核心成员、但又对时局发展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而言,废帝并不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事情,当然也就需要一定的利益作为交换,才能促使他们也加入进来。
皇城大丞相府中,时任大丞相的广陵王元欣虽然因病缺席,但其他立朝大臣们却都聚集于此,尤其是如今国中地位最高的众位柱国更是一个不落的列席堂中。
眼下距离早朝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等到早朝开始时,便是扶立新君登基的时刻。眼下的西魏朝廷,暂时便处于一种没有君主在位的状态,而执掌中外府的太师宇文泰,便是这个国家眼下的最高领导人。
其他随队官员们都在丞相府堂前列队等待,几位柱国和诸元氏宗王们则坐在堂中小口浅啜着侍者奉上的温热酪浆饮品。
虽然废帝已经是他们达成的共识,但也要表现出足够的悲伤才算得体,所以刚才他们在宗庙中很是干嚎痛哭了一会儿,这会儿便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往齐王府引护齐王入宫的队伍出发没有?”
趁着堂内群众休息之际,宇文泰召来心腹李植小心发问道,见其点头之后便又小声叮嘱了一些该当注意的事项,然后才又坐在席中,略作闭目养神,并在脑海中将后续一系列的流程详细梳理一番,确保没有什么疏漏。
此时的齐王府中同样也是灯火通明,许多王府奴婢们因知齐王将要登基为帝,成为这个国家的至尊,脸上也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但是作为今日主角的齐王元廓却并非如此,脸上虽然不能说是愁云惨淡,但那隐隐皱起的眉头与紧张的有些发白的嘴唇也与兴奋喜悦全无关系。
从昨天入夜时分,齐王便换上了一身簇新且庄重的章服、并被安排端坐在了邸内正堂之中,期间完全没有离开过。与其说是即将履极的帝王,更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堂中还有数名中外府亲信侍坐席中,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入堂滋扰齐王。有什么人事出入,也都需要李泰这个负责宿卫此间的大将亲自带领。因此李泰这一晚上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闲下来。
齐王闷坐在堂中,眼望着堂外不断晃动走过的人影,看似热闹喜庆的氛围,但他却迟迟融入不进去,身周这丈余方圆的空间仿佛被封禁一般,就连呼吸都让他倍感压抑沉闷。
相对于从小便被立为储君并且矢志要中兴社稷的兄长元钦,齐王并没有那么强的使命感和荣辱感。他更多的继承了父亲性格中仁懦的一面,并不喜欢争斗,只是希望能够平安度日。而且随着他年龄渐长,对于国家情势了解越多,这种性格便越发的彰显。
枯坐堂中,齐王的思绪也变得迟钝缓慢起来,大多数时间都在无聊发呆,偶有思考自己的处境、家国的前景,但凭其阅历智慧也都想不出什么头绪,只是满腔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悲观。
只有当李泰行入堂中的时候,齐王的眼神才偶尔变得鲜活起来,视线一直追在他的身上。
其实他也不甚清楚这位太原公在国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只是知道其人出身名门、功高名重,除此之外更多的认识便是来自父兄偶尔有涉其人的言谈,他们感叹如果李伯山能为皇室所用,或许能将国中情势有所扭转,旋即又叹息其人久处边野并不在朝,难以接触到。
因此在齐王的认知中,李泰是一个能力强、势力大同时可以拉拢的对象,所以他心里对李泰也怀有一些期待。倒不是如兄长那般想要拉拢大臣对抗霸府,而是希望能够保持良好的关系来获得一定的庇护。
只可惜过去这两天王府中人多眼杂,安排给他的事情又太多,让他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同李泰深谈一番。眼见着登基大典即将到来,他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这种相处的机会,因此心内就颇感忐忑与遗憾。
终于,有几名入堂来送文物的官员由于器物过于繁琐、清点比较麻烦,陪同入内的李泰便也在堂多等了一会儿。
“太原公出入繁忙,想必也非常疲惫,不如暂坐歇息片刻。”
瞧着在堂官员侍者注意力都在那些礼器上面,齐王便壮着胆子向李泰说道。因为过于紧张,语调都带着几分颤音。
李泰闻言后先是愣了一愣,待到循声望去才反应过来,但也只是微微欠身表示回应,并没有依言坐下。
齐王又干笑两声,旋即便目露回忆的说道:“忆昔当年孤少不经事,即得太原公引重得参公之婚礼,当时因恐失态搅乱主人喜事,行坐不安,唯恐失礼,当时若知公之怀抱,想必不会那么紧张。公今日参我家事,助事良多,我并无别者相酬,太原公,请坐吧!”
李泰听着齐王略带央求的语气,心内又是感慨一声,这两天他瞧得出这位少王几番要与自己亲近交流,但都被他有意识的避开了,此时听到齐王言及自己婚礼当年,略作沉吟后才欠身道:“臣多谢关怀,事于殿下为家事,于臣则为国礼,实在不敢懈怠。”
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倾听的宇文护,宇文护注意到他的眼神后,便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正在这时候,礼官们也将事情处理完毕,然后李泰便带领他们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尉迟纲率领禁军抵达此间,他抬手示意亲兵将自己的符令递给李泰验看,旋即便神情傲慢的说道:“此间禁军接手,拱奉舆驾入宫,尔等外军事了,速速退出,不得违触宫禁!”
李泰闻言后也无作更多表态,只是着员接过尉迟纲让人递来的出宫令符,然后便站在一旁等待分布在王府周边的部伍集结。
不多久,齐王元廓便在宦者搀扶和禁军将士前后拥从下行出,视线在人群中寻找一通,望着站在门旁的李泰低呼道:“太原公事后还在京……”
“速行,不准闲言误时!事外杂流再不退去,须知法令无情!”
前方尉迟纲突然发声喝止打断齐王的话语,眉宇之间满满的不耐烦。
李泰见状后不由得眉梢一挑,直接向前迈了一步,手扶佩刀望着尉迟纲并沉声道:“你说什么?”
此时他身后部众已经聚集不少,随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部众们也都整齐的上前一步,顿时便让此间气氛变得肃杀紧张起来。
宇文护忙不迭走上前来,一把拉住还待开口的尉迟纲,旋即便又对李泰说道:“伯山,大局为重!”
李泰闻言后便冷哼一声,转又望向齐王并说道:“宫中典礼,臣无暇留参。须即刻行赴圜丘,以待至尊舆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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