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谁还不想做个人

　　蓝志梦确实怂了，因为他现在能确定两件事。

　　其一，肯定有大能在为朱有才遮掩，甚至自己能进入后者梦中，应该也在那大能算计之中。

　　其二，朱有才清醒时，也处处透着蹊跷。至少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会隐身的赤精宗弟子殷翔，怎么就突然变成一团血泥了。

　　驱使蓝志梦舍弃躯壳，进入朱有才体内的原因，也有两个。一是尽可能了解朱有才梦中的内容。这个目标，除了某些关键之处，蓝志梦大体完成，故而，乍见之时那种惊为天人的热情，便跟谈恋爱似的迅速消失了。

　　另一个目标，就是取而代之，成为朱有才。

　　之前朱有才忽悠蓝志天和蓝志海，说自己是天庭跑出来的灵兽后裔，纯粹是扯大旗做虎皮，蓝家老大和老二或许信了，老三蓝志梦却是不信的。然而不信，不代表他不稀罕朱有才这具躯体。

　　毕竟，没有妖气的妖兽，那就不是妖兽了，至少也是灵兽，甚至是神兽级别的，若能成为自己的道躯，再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将来在这乾坤以内横着走，也绝非只再是幻想。

　　若能现实如美梦，谁愿长醉不复醒。

　　这年头，炼气士也内卷，只要能出头，做牛做马做猪，都没太大区别！

　　可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酷的。两日前那一战，蓝志梦作为旁观者，清醒认识到，朱有才的这副猪躯，自己基本是无法夺舍了。若能全身而退，亦属不易。杨一峰，就是自己最大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蓝志梦在朱有才的梦里，学会了不少新的概念，其中一个名词，叫做双赢。

　　朱有才此刻却不知道蓝志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听他张口就要杨一峰的身体，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我的脑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走城门呐？不，不是走城门，你这是小媳妇回娘家，临走时还非得带点啥。我欠你的？”

　　一听朱有才火药味这么浓，蓝志梦就笑了。脾气不好的人，心机都不深，最易对付。他平静道：“你不欠我的。之前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权当房租了。你把杨一峰交给我，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人生七十古来稀，上知天命下知理。蓝志梦这几句话，其实正是朱有才接下来想说的，不过，被前者抢先说了出来，便让朱有才宛若被釜底抽薪般，火气迅速降了下来，嘟哝道：“对，我不欠你的。哼哼，你说说看。”又孩子气地补充了一句，“不许唬我。”

　　“凭你的智慧，我唬得了你吗？”随口奉承了一句，蓝志梦道，“朱兄，这些天相处下来，我算看明白了，我绝不可能得到你，呃，你的身体，而且，你的成长速度，显然超过我的恢复速度。用不了多久，恐怕你就可以做到真正的形神分离，到那时就是我的死期。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

　　这番话吹得朱有才浑身通畅，他哼了一声道：“你明白就好。哼哼，任何人在穿越者面前，都是蝼蚁。”

　　“那是，那是。”蓝志梦继续放低姿态，“至于上次我攒动你练那邪功，并非是我本意，而是我的历史局限性和时代局限性所致。”

　　“哼哼，这两个词你也学会了？”朱有才面露诧异。

　　“只是学会点皮毛而已。”蓝志梦谦虚了一句，又诚恳道，“朱兄，有道是‘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法律和秩序，自然也就没有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别说拿活崽练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易子而食，也不鲜见！”

　　“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才是所有智慧生物唯一的目标。我那时的话，确实挑战了你的底线，可是，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啊！”

　　朱有才无言以对。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底线，是跟随自己从文明世界穿越过来的，而这里，连底裤都没有，何来底线？

　　西游原著中，比丘国的国王听信白鹿精的妖言，要用一千童子的心脏做药引，何其邪恶？而后被西游猛男天团干翻，得到了什么惩罚？白鹿精跟寿星回去继续享福，比丘国王自罚三杯，说些屁话，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只死了一个狐狸精罢了。

　　在这样的世界，坚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底线，有何意义？

　　不知不觉，朱有才又陷入了哲学陷阱。可他并未意识到，以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哲学问题，主要是吃饱了撑的，或者是因想要的得不到所致，而当前所处的这个哲学陷阱，却是蓝志梦给他布下的！

　　但蓝志梦的高明之处，岂仅限于此？接着道：“朱兄，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辩解，这是个残酷的世界，是个黑暗的世界，按你们的话说，是旧世界，必须砸烂。我在你的梦中，接触了许多新事物，见识到许多新观点，在我大开眼界的同时，我感觉，我，我升华了！”

　　朱有才回过神，噗嗤笑出了声：“你升华到什么地步了？”

　　“初中二三年级的地步吧。”蓝志梦说，“再高深的知识，你梦里都很模糊，我看再多遍也搞不懂。”

　　朱有才顿觉很尴尬。这是在变着花样损我吗？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说，应该没撒谎，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尽管只有初中生的程度，但文明世界的逻辑和套路，我已掌握得七七八八。”蓝志梦的声音继续响起，“说起来，初中的知识，都是成年人编写的，初中生实际未必懂其深意，我却明白了……”

　　“不要倚老卖老，说重点。”朱有才表示不满。

　　“是。”蓝志梦提高声音，“所以，我自信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因此，我有义务帮你！”

　　“帮我？”朱有才一愣，“你刚才不是说怕我吗？”

　　“怕你，也要帮你。也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蓝志梦又开始了哲学忽悠大法，却也终于绕到了正题，“把杨一峰交给我，你好，我也好。”

　　“啥？”朱有才差点呛了一口水，心说这货怎么什么都学。

　　不对，我脑子里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蓝志梦都看见了？

　　朱有才不由得一阵阵心虚。

　　“朱兄，姓杨的一直处心积虑想害你，难道你不想加倍奉还？”蓝志梦蛊惑道，“试问折磨人，谁是我的对手呢？朱兄，我敢保证，只要你把他交给我，我保证，定让他的灵魂，尝尽这世间所有痛苦，才能烟消云散！”

　　朱有才听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问道：“既然你有这么多手段，那怎么不使出来对付我？”

　　“朱兄，你又来挖苦我。”蓝志梦苦笑道，“你是一般人吗？你是猪啊！（朱有才感觉有被冒犯）就算你是人，那也是尊贵的穿越者，我惹得起吗？就算惹得起，我也舍不得啊。”

　　“你不明白，你梦中的那些东西，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是多么有诱惑力！若我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你肯定夜夜做噩梦，我还能看到那个美丽新世界吗！”

　　“倘若可以选择的话，我怎会舍得离开你的脑子。你要是也不想，不把杨一峰的身体给我也行，让我永远待在你的脑海里如何？我保证绝不干扰你做任何事情！”

　　“别别别，你赶紧走！”朱有才下意识答道，随即有种上套的感觉，醒悟道，“不对啊，杨一峰已经是我的俘虏，我想怎么折磨他都可以，还用你帮忙？”

　　“朱兄，你到底是来自文明世界，很多肮脏的事儿，你或许听说过，但你绝对干不出来。”蓝志梦笑着解释，“更何况，折磨他也只是出一时之气，你若想将利益最大化，只有让我进入他的身体，才有可能帮你实现！”

　　“利益最大化？那是怎样？”朱有才并不是被人画个大饼就能忽悠住的人，除非这大饼上有足够多的“芝麻”。

　　蓝志梦神秘一笑，冷不丁抛出一个自己对答案极有把握的问题：“朱兄啊朱兄，你这猪躯虽好，可是，你难道不想早日变回人族？”

　　朱有才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你有法子？”

　　做男人，就是做“难人”。

　　可是再难，谁又愿意退掉人籍，做别的动物呢？

　　遍看世间所有神魔志怪小说，从来都只是其它动物想做人，没有人想做其它动物的。哪怕实在做不了，披张画皮在身上也是好的。

　　朱有才亦不能免俗。在他看来，自己迟早会变成人，可具体等到何年何月，就不一定了，少则十来年，多则上百年。就怕到了那时候，自己已经人猪不分，习惯了做猪，不愿做人了。

　　天蓬元帅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朱有才到现在，才当了一年多的猪，虽稍稍习惯了点儿，可内心对变成人的渴望，依旧十分强烈。没有机会的时候，或可不去想这件事，甚至自欺欺人说那有什么好的，现在也不错等等屁话。可是一旦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就一定会像鱼儿见到饵食一样，死死咬住不放。

　　殊不知看到的是美食，吞下去的那一刻，所谓的美食立即会变成致命的利钩。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去年他被猪八戒抓住这个弱点，替其错投了猪胎，如今似乎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又咬中了别人的饵食。

　　没办法，实在太香了！

　　“朱兄，我的确有法子，不过，也得你有实力才行。”蓝志梦说。

　　“那我有这个实力吗？”朱有才紧张兮兮地反问。

　　“有，太有了，你若没有，我提它作甚？”蓝志梦哈哈大笑，“我和大哥二哥替乐公办事时，曾见他老人家用秘技，将小动物变成人来驱使，我负责任的说，那绝不是障眼法，而是实打实的变身！”

　　朱有才已不是第一次听蓝志梦提到乐公了，虽很好奇对方的真正身份，然此刻满心都想着变回人的事儿，便装模做样道：“乐公名震天下，我已久仰。不过，他老人家的秘技，你是如何学会的？”

　　“他老人家有秘技，我也有秘技。”蓝志梦笑道，“我替他办了一件大事儿，他心情一好，就将这门秘技传授于我了。”

　　“你替他做了什么事？”朱有才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并非是因为好奇，而是出于谨慎。倘若对方话里出现逻辑错误，之前说的每一句，便都不可以信了。

　　他这点小心思，蓝志梦如何不知，二人毕竟差了五十多岁呢。蓝志梦道：“若别人问我，打死他也不会说的。可说给朱兄你听，自然无碍。”顿了顿道，“泰始初年，我曾奉乐公之命，用蜃貘奇术潜入大晋皇帝的梦中，耗费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让他相信，立次子为太子，才是他的本意。”

　　我当什么事呢，就是夺嫡嘛。小说里这种桥段太多了，哪怕遇到真事儿，只要自己没掺和进去，那就是小事一桩。所以朱有才也懒得多管闲事，连问一问大晋的皇帝和太子分别是谁的欲望都没有。当然，主要还是被想变成人的欲望给压制住了。

　　不过他稍一琢磨，发现蓝志梦话里有个漏洞，立即问道：“既然你立了如此大功，理应被乐公重用才对，为何离开南赡部洲，跑到这乱七八糟的西牛贺洲来？”

　　“就是因为立了太大的功，才必须跑路啊兄弟！”蓝志梦长叹一声，“我当时并不掺和这种事，可不做，马上会死，做了，迟早会死。我不想死，只好做了，事情一结束，趁乐公大悦，又忙于别的事情，我不管他拿什么话诓我，领完赏，也就是学了他的秘技，立即开溜，这才活到今天！”

　　原来是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朱有才在心里又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一番。然而人家蓝志梦在第五层，又接着道：“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干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乐公他老人家不杀我灭口，别的皇子知道了，会放过我吗？饿死街头无人问，最是无情帝王家！所以，不仅不能留在大晋，连南赡部洲都已无我容身之所，唉！”

　　这一声长叹，让朱有才对蓝志梦的信任又加深一层，迫不及待道：“那到底是什么法子，能使我变回人？我该怎么配合，什么时候做，现在可以吗？”

　　蠢鱼上钩了！

　　蓝志梦暗喜不已，心说文明世界来的穿越者又如何，是那个世界强大，又不是你强大，你恐怕还没有那个傻太子聪明呢！也不想想，我替乐公那老东西办完事，还敢问他要奖赏？他不立刻把我宰了，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

　　这些话，当然绝不会吐露半个字，他装作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道：“朱兄别急嘛，这个法子，这个法子要等我上了杨一峰的身，才能使用。”

　　“嗯？”朱有才又警惕起来，冷冷道，“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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