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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脂粉凝都


从襄阳沿江南下,李靖细心观察东晋的沿江地理和军备布防。上游位置是桓氏家族的大本营荆州,再沿江而下到中游,北面是豫州,南面就是扬州,晋国都城建康的所在地。这几大州就是当时晋朝的基本版图了。桓温死后,由其弟桓冲控制上游荆、豫、江三州,晋相谢安保住下游徐、兖、扬三州,与桓氏势力相峙均衡,达到了晋廷内部“荆扬相衡,天下太平”的战略意图。

建康古称金陵,筑于楚威王十年(公元前333年),距东晋建都650年。秦始皇灭楚国后,出巡南京,看见金陵有帝王之气,认为“金陵”这名字对大秦帝国不利,将其改为“秣陵”。秣是喂马的草料,陵是指马圈,秦皇是想指金陵为养马的地方,以此打压金陵的“皇气”。

相传三国时,诸葛亮在赤壁之战前夕出使东吴,舌战群儒,与孙权共商破曹之计。当时诸葛亮途经秣陵时,登石头山观察山川地形,他看到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南,而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地雄踞在大江之滨,赞叹道:“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地”,并建议孙权迁都秣陵。孙权于是在石头山上修建了著名的石头城,将吴国的都城迁移到秣陵,改称秣陵为建业。晋朝东渡后,司马睿在建业登基称帝延续了晋朝的国祚。为避晋愍帝司马邺名讳,司马睿更建业为建康。

李靖与拓跋珪一路从襄阳过荆州南下,千里长江,吴越故地,在这龙蟠虎踞的石头城下,遥望滚滚长江心中无限感慨。多少英雄人物在这滚滚的历史长河中,如浪花般翻飞消逝,在这个南北对峙,胡、汉融合的历史交汇点;在这个代表华夏文明最高点,汉民族希望的最后堡垒,他将是什么的角色?李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拓跋珪。壮丽的山河同样让拓跋珪着迷,他的目光随着东逝的波涛,坚定而勇敢地注视着无穷的前方。

江山如此多骄,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面对滚滚长江,千帆竞渡,李靖顿时间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升腾,心中熊熊的烈火在燃烧,时代创造英雄,历史需要有人去担当。他满怀深情地拍了拍拓跋珪幼小的肩膀道:“这里是华夏文化的中心,强大的武力可以踏平天下,但华夏文明是从未被征服过的,历史已无数次证明,中华民族在再强大的武力压迫下,依然会屹立于东方,强盛于世界。所以,无论什么力量都不会使中华民族屈服,只有推行汉化,实现各民族的融合,天下才能统一。”

拓跋珪点头道:“珪儿谨记义父的教诲。”

李靖初入建康,这里没有长安宏伟雄壮、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也没有洛阳中原雄都,天下定一的恢弘气魄。这是一座浸透在烟水气息中的秀美都城,人文荟萃,名士辈出。

桓温死后,晋朝的高门士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花甲之年的谢安总  理朝政,从桓家手上抢回了徐、兖、扬三州的控制权,“荆扬相衡,天下太平。”这位风流宰相谢太傅心满意足,出则渔戈山水,入则吟咏诗文;挟妓游于山水之间,携优乐于歌舞之中。江北以外的金戈铁马,似乎并不影响他崇尚老庄玄奇之学,推行清淡治国之道。

李靖从幽州一路逃亡,身上原本没带多少盘缠,与贺氏分别时,又将随身的都给了贺氏。万里奔逃,身无分文,买马的银子二人置换了行头,与拓跋珪渡江南下,到建康时已经是一贫如洗了。

李靖一向对钱财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但到了这繁华的晋都,物价飞升,没有银两倒真是寸步难行。

“饿了没有?”李靖问拓跋珪

“刚食了干粮,不饿。”

李靖十分爱惜地抚摸了一下拓跋珪的头,连续一个多月的奔逃,这小子真的没有抱怨一句,非常能吃苦,或许相比与母亲数年逃亡行乞,这一个月的风餐露宿根本不值一提。

“珪儿走,我们到秦淮河最大的酒家好好饱餐一顿。”

李靖拉着欢呼雀跃的拓跋珪,来到晋都最繁华热闹的秦淮河畔太学宫和夫子庙。秦淮河两岸是建康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一边是王、谢等豪门大族和大商巨贾的宅第,王、谢两族的子弟都喜欢穿着乌衣,以显示他们家世名族身份的尊贵,其他巨贾望族的子弟也纷纷效仿,因此这一带被人们称为乌衣巷;另一边,则是商业中心,酒肆歌楼,各色商铺林立。秦淮两岸冠盖云集,十里长堤花红柳绿,夫子庙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晋国太学宫位于秦淮河繁华商业的核心区,十里长堤酒楼茶馆多不胜数,永和园、六华春、春云阁、金陵春等大酒楼林立,门庭若市,各店的伙记不停地对着街上行人吆喝:“得月台的羊肉面、六华春的砂锅、稻香村的麻香糖、全鹤楼的醉蟹、清和园的干丝、永和园的千层糕、六凤居的葱油饼……。”随着小二哥落力的叫卖声,拌着各家酒楼饭馆飘出来的阵阵香气,诱得路人垂涎欲滴。

李靖二人肚皮直打鼓,拓跋珪生于朔北大漠,万里风沙,千里戈壁,如何见过江南秦淮这般千里莺啼,桃红柳绿,酒旗飘扬的繁华景象,新奇得到处张望。李靖在一家装璜华丽的酒楼前驻足观望,酒楼牌匾三个斗大的嵌金大字“金陵春”,落款竟是王羲之题,十分醒目。店前的伙记见李靖驻足观望,马上殷勤过来招呼:“客官是食饭吗?小店今日新到的水八鲜,只本店独有,别处可吃不着的呀。”

拓跋珪好奇地问:“什么是水八鲜?”

小二哥满面堆笑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这‘水八鲜’是金陵美食,指的是四荤四素,即鱼、虾、蚌、螺四荤;红鲜蕶菱、花香藕、鸡头果、茭儿菜四素。如果按季节分还有‘素八鲜’,即新春的水芹,清明的茭儿菜,夏至的花香藕,中秋的鸡头果、红菱和茭瓜,冬至的荸荠和茨菇。”

拓跋珪伸一伸舌头,他虽从小生长在王族之家,但所食也不过烧羊、杂碎、涮羊肉这些而已,如此繁多精致的美食真是闻所未闻。

在小二哥滔滔不绝的热情推介下,李靖早已饥肠辘辘,正欲移步入座,猛往身上一摸,不由面色尴尬地问小二道:“贵店一顿饭需花费多少?”

小二哥客气地陪着笑面道:“小店丰俭由人,但如果要点‘水八鲜’怕要二三两银子才可以。”

李靖苦笑一下道:“麻烦小二哥了,我们先到前面逛逛,回头再来。”

伙记折腾了半天,没能做成生意,一脸不悦道:“客官慢行。”

拓跋珪咕咚地吞了一下口水,似乎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这也难怪,肚皮正在打鼓呢!

钱财虽身外之物,但李靖现在真为这二三两银子而英雄气短。

晋太学宫附近不仅酒楼食肆多,当铺也多。十里秦淮奢华之风极盛,一些富家子弟为了捧青楼名妓往往不惜一掷千金,家道中落的只能以押当为生。于是,典当行业也就应运而生。

李靖来到一间名叫“恒昌”的典当行前,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腰间的青釭剑,他徘徊再三,咬一咬牙,解下宝剑递上柜台。

“烂铁剑一把,当银十两”当铺掌柜高声唱票。

“怎么!只当十两?”李靖心中一急:“掌柜,麻烦帮忙看清楚,此剑靶上有金嵌‘青釭’二字,乃闻名天下的青釭宝剑,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若不是因一时困难,我如何也是舍不得将它典当。”

掌柜翻了一下白眼,阴阳怪气道:“十两已是高价了,别的当铺还不一定肯当呢,客官如果还有其他金银玉佩、古玩字画之类,或可以帮你高估。”

当初,张瓘为收拢李靖不惜将青釭剑相赠。二十多年来,李靖仗剑纵横天下,建立了无数赫赫功勋,想不到今日流落江南,举步为艰,竟要当剑解贫。

李靖正犹豫不决,拓跋珪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道:“义父,我们走吧,元开不饿,包袱里还有干粮。”他怜爱地看着这个只有不到七岁的小男孩,经历过不断的磨难,使这个男孩变得越来越勇敢和坚强。

“当吧!”李靖咬一咬牙道:“十两就十两。”

从当铺出来,李靖拉着拓跋珪豪气道:“走,我们到金陵春吃‘水八鲜’。”

建康是东晋也是当时汉族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以王、谢两大家族为代表的高门士族,继承了魏晋以来斗富争艳的奢华风气,由其是清谈之道,在晋朝十分盛行。这些名人雅士、高门士族越是不屑为官,专尚清淡玄学,越受到世人的尊敬,上至帝王下至学子,无不夸夸其谈。由其是谢安执掌晋国朝政后,社会上的名流士子,无不以谢太傅当年携妓东山为雅事,豪门世家的子弟,无不以挟妓乐优作为时尚。

入夜的秦淮河,十里柳堤,莹光雪影,月色溶溶。河中画舫云集,灯火璀灿,水波相映,前后无数的灯影闪烁。画舫不停地来往于河中,舫内猜拳饮酒,徵歌弹唱,终宵欢宴,浮艳奢靡。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靖自小就身无余财,也不懂营生之道,理财之法。卖马当剑亦只能解困一时,倒是拓跋珪知道世道之艰难、饥饿之困苦,事事帮着李靖精打盘算,节省开销,但建康是天下最繁华之地,物价高得惊人,真正的“建康米贵,居大不易。”

眼看着囊中羞涩,李靖计划先找个营生的活计,让拓跋珪有个安稳的落脚地方再作打算,他们来到秦淮河中最繁华的桃叶渡试一下运气。

秦淮河中各式花舫栉比鳞次,其中以桃叶渡口的花舫最为华丽。桃叶渡位于秦淮河与青溪的合流处,三国东吴时所筑,原为一处送别渡口。晋朝南渡建康后,将秦淮两岸大加修缮,成为晋都权贵豪族纸醉金迷之地。现桃叶渡口一带歌台舞榭遍布,渡旁花舫鳞集,岸上杨柳依依,河中桃叶片片,风情胜景成为这些王孙公子,花艇名妓在行将分别之际,互诉衷肠,辗转缠绵,折柳徘徊之地。由于桃叶渡风韵诱人,又聚集了大批风雅之士吟唱诵咏,渐渐渡口处花舫云集,脂粉凝聚,成为了达官贵人、风流雅士们应酬消遣,逐蝶追蜂,争艳斗富的烟花胜地。

这些秦淮花舫经常都会招收一些杂工,如护卫、拉纤、撑船、伙头等,让他们宿于小船划子之中,配备花舫大船使用。

李靖在渡口找活计,但很多花舫的班主都嫌弃李靖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不但累赘,还要多一口人食宿,都不愿招收。

一连数日,李靖都没有找到活计,行囊尽空,心中不觉暗暗叫苦。莫管你英雄豪杰,在这烟花繁柳之地,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李靖现在深深体会到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还真是万万不能。

两人坐在堤边,看着河中游舫如织,正望天发呆。

“喂,你们是不是要找活的呀?”

李靖转过头,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女,梳着一对羊角辫,眉目清秀,手上挽着一只竹篮,篮内装满各色鲜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们。

“小姑娘是在叫我们吗?”

“你们是找活的吗?”

“是啊,但他们都觉得带着一个小孩不方便,所以都不愿招收。”

那少女嘟起嘴上下瞧瞧拓跋珪道:“这小子倒是机灵,说不准也可以帮忙干些杂活,我回去求一求我们姑娘,苏姐姐心地特别好,说不定可以收留你们的。”

“那就劳烦姑娘了。”李靖心中大喜。

李靖与拓跋珪跟着这绿衣少女沿岸走了约一里地,只见河旁上停着一艘豪华的双层大舫,飞檐翘角,玲珑精巧,十分华丽。舫边有雕空花栏杆,篷廊上悬挂一匾额,匾额上写着“凤仪花舫”。大舫两边船舷可以行走,可以撑篙,整艘画舫轻浮在柔波漾漾的秦淮河上,在柳影之下,精美绝伦。

少女嘱咐李靖两人在岸边等候,自己先上了大船。

两人约等了一顿饭的时间,只见那绿衣少女笑嘻嘻地带着一个五十来岁,似是管事模样的男子从船上下来。

那少女道:“苏姐姐同意收留你们了,这是我们管事陆先生。”

李靖连忙拱手道:“陆先生好。”

陆先生仔细打量了李靖一会,道:“壮士仪表堂堂,并不像是这些干苦力,卖力气的人,为何流落到此处营生?”

李靖道:“我叫燕风,他是我义子元开,因躲避北方的战乱逃到建康,今盘缠已尽,望陆先生能够收留。”

绿衣少女拉一拉陆先生的衣袖,哀求道:“我看这小男孩也十分机灵,以后我上街帮姐姐们买东西时也可以叫他帮忙,求陆先生留下他们吧。”

陆先生道:“既是苏班主同意,我们这里也好正好缺一名巡夜的护卫,若壮士愿意,可留下来负责花舫巡护,只是这小子什么安排?”

绿衣少女马上上前拉着拓跋珪道:“陆先生放心,这小孩归我了,我叫小翠,你叫元开吗?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李靖与拓跋珪总算暂时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艘凤仪花舫的班主叫苏小青,管事的男子叫陆良,这苏小青是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名姬,琴琵双绝,歌舞无双,舫上有十多名歌舞姬,每日排练歌舞。当时的权贵子弟,大商富贾为能一睹秦淮苏小青的才艺,不惜一掷千金。

入夜之后,大批的游客涌入秦淮河寻欢,游客多数为高门士族,富商大贾,如钱庄、银号、典当行、丝绸庄、帐房、酒楼庄主等。凤仪花舫每晚都约有二、三十名宾客,他们不吝金钱,挥金如土,丝竹笙箫,徵歌曼舞,以致终宵达旦,李靖和其他三名护卫负责在花舫两舷巡护。歌姬们所唱大多是一些因袭之词,表演一些艳丽的舞蹈,以迎合这些金主的喜好。但时有一些名流雅士相聚,偶有悦耳的琴声传出,柔扬的琴声如微风和畅,伴着秦淮河水轻轻摇动,使人心神荡漾。

秦淮河畔,十里柳堤,说不尽的奢靡浮艳,道不完的醉生梦死。李靖虽说暂时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但数日来心情却十分郁闷,江南的奢华风尚虽有耳闻,但亲历其中,才知道晋朝的庙堂竟腐败至此。这些当权的统治者不顾百姓疾苦,偏安一隅,只图一时行乐,若不能有所改变,江南百姓的浩劫恐怕亦不远了。

这天午时,陆良过来小船对李靖等几名护卫道:“今晚花舫有贵客包舫,他们有卫士负责巡护,你们几个就不用在船上看护了,只需在岸上帮忙巡查,不可让闲杂人等靠近凤仪花舫。”陆良吩咐后,又匆匆忙忙赶去安排伙头准备今晚的酒席。

悠扬的乐声奏起,船上歌女正加紧排练。

李靖问其中一个护卫:“王五大哥,我们这花舫一晚的花销可不少,不知是什么贵客如此豪阔。”

王五比李靖稍长几岁,在秦淮河上做巡护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他故作神秘道:“燕兄有所不知,我们班主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见的,多少富家公子、纨绔子弟就算挤破头也难得见班主一面,为能听班主弹奏一曲,往往不惜一掷千金。能在秦淮河上与我们班主媲美的,也就昭仪花舫的顾桃叶,来仪花舫的董曼君,她们三人号称秦淮三艳。在建康能包下她们花舫的,不外也就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颖州瘦氏这四大家族了,听老陆讲,今晚包下凤仪的正是乌衣世家陈郡谢氏。”

李靖摇摇头道:“这些豪门士族真的是挥金如土。”

王五道:“你看那乌衣巷不都是豪门贵族,仅琅琊王氏一家在建康就有万亩良田。桓温死后,谢太傅执政,朝廷上下、豪门贵族虽奢华之风依然,但没有桓温当权时连年征兵征饷,百姓的生活总算是安稳了一点,只是秦淮两岸,豪门世家争奢斗艳之风更甚。”

李靖道:“朝廷士大夫们空谈国政,社会道德靡风日下,豪门权贵醉生梦死,国家武备松懈,北方的铁骑已饮马长江,国家如此境况,百姓又何来安稳!”

王五叹气道:“世道如此,百姓又能怎样?”

晋朝对外软弱无能,北伐连战皆败,朝廷之内、君臣之间却是勾心斗角,门阀豪族争权夺利,这样的晋朝难道不应该灭亡吗?但北方胡骑所到之处,赤地千里,白骨累累。王猛临终前紧握着自己的手道:“晋乃天下正朔,民心所附,不可灭也。”

李靖真是一腔悲愤无处可泄,愤然提笔在纸上写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庭花。

一阵少女欢快的笑声将李靖从悲愤的神思中拉了回来。

“义父,小翠姐姐买了麻香糖。”拓跋珪率先踏入船舱,小翠从后跟入。

这些天,小翠是一直带着拓跋珪一齐玩耍,小翠也是从小就被寄养在花舫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自是亲如姐弟。

“两个小鬼,今天去哪里玩了?”李靖笑着问道。

王五开玩笑道:“小翠姐肯定带元开去鸨母寨了。”

小翠向王五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拓跋珪急忙道:“没有,没有,今日小翠姐姐带我去了太学宫,里面有先生在讲书,先生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小翠姐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解释先生所说:天的运动刚强劲健,所以君子处世也应像天一样,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

李靖连连点头道:“好,小元开有志向,这是谁教你的?”

“这是娘亲教的,娘亲自小就教我男子汉当报效国家,不畏艰险。”想起母亲贺氏,拓跋珪眼内饱含了泪水。

李靖安慰拓跋珪道:“放心吧,你们母子一定可以再相见的。”

拓跋珪从衣袖内掏出一小包麻香糖,对李靖道:“这是小翠姐姐给我买的,说是给我的奖励,我带回来和义父一起吃。”

李靖抚摸了一下拓跋珪的小脑袋,心中无限怜惜,自古英雄出少年,越是经历磨难,越能炼狱出坚强意志。

“开儿,你想去太学宫跟先生学习知识吗?”李靖觉得拓跋珪天资聪明,而且意志坚强,如果让他学习正统的华夏文化,将来必成大器。

“开儿当然想去太学宫跟先生学习,只是我可以去吗?”

小翠也接着道:“太学宫内面都是官家子弟,普通百姓人家是不可以去的。”

李靖皱了一下眉,这是晋国的最高学府,能去学习的当然都是官宦人家、贵族子弟,在当时封建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别说普通百姓,哪怕是富家子弟也不可以入读太学宫。

李靖宽慰拓跋珪道:“只要开儿有志学习,义父一定想办法送开儿到太学宫。”

拓跋珪听李靖许诺可以到太学宫读书,自然高兴得手舞足蹈,小翠、王五他们只当李靖是哄小孩子,也没有去较真。

黄昏之后,陆良过来安排道:“贵客马上就到,你们四个巡护先到岸上迎候。”

北方的贵族多以乘马车为主,晋朝南渡之后,牛多马少,坐牛车反而逐渐成为江南贵族的时尚玩意。

如果认为只有耕田的农民才会乘坐牛车,那就要看看晋国的贵族们将牛车玩出什么新境界了。

乘牛车和乘马车一样有上下等级之分,皇室所乘的牛车称“云母车”,配有八牛拉车,三公所乘称“皂轮车”,配有四牛拉车。牛车也必须按主人的等级地位装潢,皇室和贵族的座驾用楠木、紫檀、花梨等名贵木材打造,车围用绸子和锦缎制成,冬天用皮、夏季夹纱、嵌五彩璃片、绣各色珠宝,牛车四柱上支撑一顶大帷幔,上绣各种花案,四周边垂缀丝穗,车内装饰更为讲究,镂金辅翠,极尽奢华。

随着夹道的吆喝声,一辆四牛豪车由十二名侍卫护送,后随数辆豪华牛车,前呼后拥来到凤仪花舫,四牛豪车上下来一名年约花甲的风雅儒士,手持塵尾,身披鹤氅,长袍接地,翩翩羽衣,好一个仙风道骨,风流宰相。

随后的数辆牛车皆是名士装束,翩翩下车登舫。

当晚的凤仪花舫彩灯悬挂,灯火辉煌,歌乐飘飘,丝韵柔扬,真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靖自入军营开始,每天清晨五时起床操练。时空交错把他送进一千六百年多前的时空隧道,二十多年来,不论是在外行军,还是在朝理政,他从不松懈。到建康后,拓跋珪每天清晨都会跟随李靖闻鸡起舞,习练剑法。

这天早饭刚过,小翠就匆匆赶来。

“小翠姐姐,今天我们还去太学宫偷听先生讲课吗?”

小翠脸色一沉,嘟起嘴道:“问你义父去吧!”

李靖见小翠一面愠色,笑着道:“谁惹小翠姐生气了?”

小翠把手上的纸一扬,哼的一声道:“这是你写的吧?”

李靖一看,小翠手上正是当日自己激愤时所写的《泊秦淮》。

“还以为是被江风吹走了,原来在小翠这里。”

“这天,我看见纸上写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庭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平日姐姐教我认字,昨夜找苏姐姐想问个明白。谁知姐姐看后脸色大变,问我是谁写的,从哪里找来的,我回是新来的护卫燕大哥写的,姐姐之后一言不发,不断地吟诵‘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庭花’一边吟诵,还一边落泪,我看苏姐姐的样子闷闷不乐,估计是闯大祸了。”

李靖听小翠这样说,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小翠突然眼圈一红,拉着李靖恳求道:“燕大哥,你向姐姐认个不是吧,我帮着求个情,相信姐姐是不会怪罪的,姐姐平时待人也是极好的,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如此生气,我真的不想小元开又要流落街头。”

李靖心中一热,患难见真情,小翠与拓跋珪相处不过半月,却如亲弟相待,这样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使李靖大受感动。

“小翠姑娘放心,我们过去跟苏姑娘认个错便是了。”

正说着,总管陆良急急忙忙过来,神色稍为严肃,对李靖道:“苏姑娘有请,说是有话相问。”陆良说毕,又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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