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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连环布局


入夜后的凉国都城灯火辉煌,霓虹摇曳的酒楼食肆鳞次栉比,一座锦绣繁华的姑臧城,在璀璨的夜色中透着致命的诱惑,令充满野心的人垂延欲滴。

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入了京城卫戍校尉易揣的府邸,车上下来的人年约三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相貌俊美,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态。右司马张邕是校尉府的老熟人了,不用通报就径直来到易揣的书房。

“张大人,是何要事有劳亲临敝府?真是蓬荜生辉啊!”话声未落易揣已到书房。

易揣此人,五十出头,身形肥胖,肤色黝黑,在京城王公权贵中左右逢源,现官封司隶校尉,他手上掌控着三万京师禁卫,负责京城守卫,在京城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张邕跷着脚,微微呷了一口茶,态度轻佻,似笑非笑道:“校尉大人守卫京都日夜操劳,太王太后特遣在下前来慰问。”

“为太王太后效忠,为王上效力正是我们做臣子应尽的本分。”易揣对这位太王太后跟前的宠臣极力讨好奉承。

张邕哈哈大笑道:“老易,我们就不要来这一套了,大将军最近在城外征集军马准备伐秦,不知校尉大人准备如何配合大将军的行动?”

易揣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肩负国家安危,在下自当尽力配合。”

易揣此人原是暴君张祚的亲信将领,宋混围城时知道势头不对,愿为义军内应。后来张瓘势大,他又去阿谀谄媚,张邕是太王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他同样极力奉承,左右逢源,真正是只求利益没有原则的无耻小人。

张邕脸色突然一沉,目光如电地逼视着易揣,冷哼一声道:“易大人当然会尽力配合了,因为改朝易主之日,易大人就是都督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了。”

易揣身体微微一震,但他久历宦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紧不慢道:“司马大人何来的风言疯语来诬陷本校尉,难不成司马大人是想当尚书令吗?”

张邕对易揣的反唇相讥毫不在意,他知道对付这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官场老油条,一定要抓住其软肋,恩威并施才能钉住这条滑泥鳅。他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封面写着“校尉大人亲启”的字样。

易揣一见信封刹时大惊失色,平日只知这个小白脸在太后面前极为得宠,以为不过是个无术小人,不料意今日竟落在他手上,自己深藏官场数十年,今日终于也领教了这位司马大人的阴辣手段。张邕手上的这封信是张瓘给他的亲笔信,内容是:破城之日诺大将军之位。如此机密的信件,张邕是如何从守备森严的校尉府中取得?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己府中到底藏了多少张邕的内线,谁又是内奸?他霍然而起,面露杀机,阴森森地问道:“司马大人是如何得此信件?”

张邕见他目露凶光,一副欲困兽犹斗的模样,反而淡定自若,轻轻地呷了口茶,示意他坐下,狡黠地笑道:“老易,老易,稍安暴躁嘛,我这里不是也有一封。”说着,他从袖中再抽出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司马大人亲启”,同一样的笔迹。易揣猛然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道:“可是诺尚书令之位?”

张邕从鼻孔内不屑地冷哼一声,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易揣现在知道论阴险狡诈绝非这位右司马的对手,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中,这位太王太后的宠臣或许有什么更大的计划。于是马上满面堆笑道:“司马大人是否有太王太后的旨意?在下一定效忠太王太后和王上,以大人马首是瞻,难度司马大人还信不过我老易为人吗?”说毕一阵干笑。

张邕看着这个老奸巨滑的易揣,心里头不禁一阵恶心,但他深知京城卫戍校尉在这场权力争斗中的重要份量,只要拉笼住他,就可以改变所有力量的对比,自己的计划就更有把握。他靠近易揣的身旁,低声道:“校尉大人认为张瓘此人可靠吗?”

“大将军十万大军集结城外,如果真蓄有异心,谁人可挡?”易揣双手一摊,一脸苦笑,摆出十分无奈的表情。

张邕冷笑道:“张瓘此人猜疑妒忌妒嫉,苛刻寡恩,一旦易主,你我恐怕也未必有怎么好下场。”

易揣沉吟半晌,道:“但张瓘势大,而且予以重诺,宋混虽然深得民心,但手上并没有兵权,恐怕不会是张瓘的对手。如果不依靠张瓘,司马大人难道有更好的计划?”

张邕冷笑道:“张瓘不过一介武夫,不可成大事,只要校尉大人效忠于太王太后,我保你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张邕伏在易揣的身边细细密语,易揣不断点头称是,最后二人击掌而笑。

此后一连数日,每当夜幕落下的时候,姑臧城中的酒楼饭肆,总会三三两两地聚集一些人,传递着各种令人不安的小道消息,街上也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生意人,他们一边到处闲逛,一边漫无边际的与店主或客人攀谈,传言城外有大军集结,并故意透露说有人要发动重大图谋,不断散播城外军队的动向,放出一些疑真疑假的消息,刻意制造恐慌情绪。这些传言消息所有的矛头,似乎都慢慢地指向大将军张瓘有图谋叛乱的迹象。

这些小道消息在京城中快速扩散,城内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的躁动和不安。各种谣言传闻从酒楼食肆一直延伸到大街小巷,更多更坏的消息在人群的恐惧慌乱中互相感染,弥漫感染中又不断夸大着各种慌乱和恐惧,这座繁华的姑臧城似乎在一夜之间,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蒙力急急忙忙地走进书房,在李靖耳边说了几句。片刻之后,三匹快马由太傅府驰出。当李靖、蒙力、韩飞来到尚书仆射宋混的府门时,宋修已于门外等待,见他们三人策马赶来,连忙迎上去道:“尚书在书房等候贤弟。”

李靖与宋修来到书房,宋混正在书案前来回踱步,见他们进来忙点头道:“正等太傅。”

李靖向宋混施礼问好,彼此寒暄入坐。

宋混道:“混上表推荐太傅入朝理政,太王太后已下旨恩准,太傅因何推辞?”宋混看着李靖似有不解。

李靖道:“蒙宋尚书抬爱,李靖本是山野俗人,自由懒散惯了,而且确实没有治国理政之才,所以不敢担承大任。”李靖此言半真半辞,反正此刻他是不想去趟马氏这淌浑水是真的。

宋混其实多少也明白其中因由,只好微微地叹息一声道:“宫闱之事,古今皆然,也无法分辨,为臣子者唯尽心报国而已。太傅既暂不想入朝理事,混亦不想勉强。”

李靖一年多前与这个世界本无一点关系,并没有太多这套君臣父子的思想束约。

“你们都不要客套了,还是商量正事要紧。”宋修略带焦急道:“现在京城中谣言四起,虽然矛头似是指向大将军,但据探报,内中的原因并不是表面上看这样简单,其中似乎蕴藏着更大的阴谋,究竟是谁在故意散布这样的流言?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王太后已下旨,姑臧城从今日开始实行宵禁,并下令京城校尉易揣搜捕散布流言的人,禁止谣言散播,大将军张瓘已多日留宿城外行辕,并没有回城。现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太傅对此有何看法?”宋混很想听一听李靖的意见。

城内的异动,李靖早有注意,并派出蒙力与韩飞进行侦探,他本来就是精通信息收集,军情分析的高手,再通过各方势力的权衡分析,大致已猜算出其中的门道玄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事出必有妖,谣言流传的背后绝对是一个重大的阴谋。”

宋混惊讶地看着李靖道:“太傅真是当世大才,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比喻现在的情势,没有比这个更恰当的比喻了!”

无意间又引用了后世的名句,李靖只好苦笑了一下道:“城内的谣言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宋修焦急道:“其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有人要针对大将军,故意散布谣言吗?”

李靖微微一笑道:“散布谣言的人,不仅仅是针对大将军,真正的矛头极可能是指向宋尚书。”

“什么?是指向我的?”宋混微吃一惊,表情中疑惑不解。

宋修也大为不解道:“我们宋氏一门深受先主厚恩,临终托孤,宋尚书更是禅精竭虑,宵衣旰食,日以继夜的扶助幼主整治朝政,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谣言的矛头又怎么可能指向我们宋氏?难道有人会怀疑我们造反吗?”

“没有人会怀疑宋尚书谋反,只是有人想利用谣言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太傅不但智谋深远,用词也越来越超凡脱世了,但到底谁是这两只雕?”宋混也越来越觉得李靖不可思义。

李靖看着宋修、宋混兄弟一脸茫然,侃侃而道:“自扶立少主继位后,大将军张瓘、张琚兄弟恃功骄恣。张瓘手握大权,在朝中猜疑妒忌嫉,凶暴苛刻,施行赏罚完全以自己的喜好来执行,他曾经狂言‘老虎生下来三天,自己就会吃肉’不需要别人来教,阴蓄异志之心人尽皆知。他现借奉晋伐秦之名,在城外集结十万大军,其用意不喻而明,之所以尚未妄动,一是由于军心未稳,二是决心未定。造谣之人心思缜密,深知大将军的心思和行动机密,甚至有可能是同伙之人,趁其出城之后故意传播流言,目的无非两个:一是,制造谣言以乱张瓘军心,逼使其仓促起事;二是,从中混水摸鱼,趁乱取利。”

宋修对李靖的新鲜词汇是不觉奇怪的,毕竟他们出生入死一路过来,知道这位老弟文武兼备且异于常人。但他仍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说矛头也是指向我们?”

李靖笑笑道:“宋大哥,如果你是张瓘,你会认为城中造谣的人会是谁呢?”

宋修与宋混兄弟彼此对望一眼,心中顿时明白,宋修无奈地道:“张瓘一定认为是我们在造谣。”

李靖接着道:“不论张瓘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现在的情势对他已是越来越不利,他受情势所逼,也必定会以清君侧为借口发动兵变。就算他有所顾虑,其手下的一众狼虎之徒期望已久,岂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力劝张瓘作非分之想,所以张瓘谋反已箭在弦上,而造谣之人必定趁势制造混乱,铲除所有朝中政敌,再转祸于张瓘,以谋逆罪将其斩杀。散播谣言之人,是利用张瓘意欲图谋叛逆的心理,逼其行动,他好从中获利,从而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谋图自己不可告人的野心。”

宋混倒吸一口冷气道:“张瓘和我们就是箭上的这两只雕,此连环之计甚是阴毒,若是得逞,又不知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族被屠灭,多少地方军阀趁势作乱,国家势必兵戈四起,百姓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权力的顶锋实在太可怕了,它会让人迷失一切,所以无论何时我们都必须要将百姓放在心中,民贵君轻,国家才可以长久稳定。”

“啪”的一声,宋修拍案而起道:“造谣之人也忒阴狠了,贤弟可知此人是谁?”

宋混总  理朝政,不竟见识深远,他目光冷峻道:“造谣之人必定会藏于暗处,不会轻易现身,现在强敌在外,群狼在内,如果没有实质的凭据切勿胡乱揣测,一旦轻举妄动,必定会引起朝中更大混乱,张瓘就会找我们做借口清君侧,而我们就正堕落其计,接下来的局势就更难把持了。”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宋修忿忿不平。

宋混能为一国总  理,不愧有过人之处,他没有慌乱,而是平静地欣赏面前的这位青年人。李靖不但对事物有着敏锐的洞悉能力,而且总有着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特殊气质,不但为人正直凛然,而且似乎有着超越时代的智慧,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让人信赖,也使人信服。

“就目前的形势,太傅可有解决之法?”宋混用殷切的眼光期待地看着李靖。

李靖也被宋混的冷静和坚毅所感染,也感受到彼此信赖的力量,凉州由宋混冶理,百姓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乱制乱。”李靖霍然而起道:“造谣之人想通过谣言的散播来制造混乱,从中取利,那我们就利用已经散播的谣言来制止动  乱,为国家一举铲除这个最大的祸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乱制乱。”宋混对李靖提出的办法,大感兴趣。

“贤弟就别卖关子了,如何以乱制乱?”

李靖见宋修急得满头大汗,微笑着道:“现城中已流言四起,加上全城紧急实施宵禁,无疑是有人想增加人们恐慌的程度,让人更加相信谣言的真实性。城内的紧张气氛,势必会加重张瓘的猜疑,他本就有图谋异心,现城外已集结十万军队,而且城中必有内应,他认为胜券在握,无人可以阻挡其谋国篡位的野心,所以必然会发动兵变,到时与城中细作内应外合,大局可定。但造谣之人显然有着自己的利益盘算,其目的是逼使张瓘仓猝发动兵变,制造更大的乱局,同时达到铲除异己,谋求更大政治利益的企图。我们现在暂不必去理会谁去散播这些谣言来制造恐慌,因为只要军心、民心不乱,造谣之人就无计可施,若我们可以迅速阻止乱局的发生,军心民舆就会稳定,城中所有的阴谋都会自动消失于无形。”

李靖一番透彻的剖析,使得宋混不禁频频颌首称妙,宋修简直有如醍醐灌顶。

宋混无限感慨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太傅的谋略就算是诸葛武侯再世也不过如此,如果能让国家重回安定,使百姓免却一场兵戈,混虽万死不辞。”

宋修一手拉住李靖,十分焦急道:“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一切都似乎正按着造谣者的方向发展,张瓘随时都可能会发动兵变,眼看着乱局即起,贤弟如何才可以以乱制乱?”

李靖自信道:“张瓘是所有祸乱的根源,只要控制了张瓘,所有的动  乱就会随之平息。”

“但现在城内局势未明,各方势力敌友难分,张瓘手执大权,可调动天下兵马,城外已集结十万人马,要控制张瓘谈何容易。”宋修紧张地注视着李靖。

李靖手按青釭剑,慨然道:“张瓘意图不轨,天下人未必都真正愿意跟随其谋反的,城外军马除了他的少数嫡系部队,其余多半是被裹挟的,只要我们把准时机,先发制人,不怕张瓘不束手就擒。”

李靖和宋修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宋混,事关重大,关乎国家安危,就看宋混是否能下决心。

宋混向着李靖深深一躬,目光坚毅道:“恳请太傅为社稷安危,百姓福祉,以乱制乱!”

李靖此时心中升起熊熊烈火,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他向宋混拱手道:“李靖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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