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一百零七十三章 专属仇恨与专属爱意的等价交换(上)
第一百零七十三章 专属仇恨与专属爱意的等价交换(上)
you will always be my girlfriend
everyday was like weekend
你永远是我的女朋友。
我们曾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周末一般。
——引自平井大-《girl friend》
那是什么感觉?
仿佛滚烫的焦油漫过口鼻, 浇入血管,一直泡过名为心脏的位置。
比独自待在禁闭室痛苦,比收到一整盒蟑螂痛苦, 比成年时那场意识不清的高烧痛苦,疼痛的程度超过她所体验过的所有曾经。
安娜贝尔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
但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罪有应得。
【每个斯威特都无可救药。】
【每个斯威特与情感无缘。】
我知道了。
……我明白了。
但这只是一次尝试, 好吗?
他只是我尝试时偶然遭遇的一个无关轻重的玩具……
无关轻重, 无关紧要……
你们没必要直接毁掉他。
你们没必要让我直接毁掉他。
抱歉,以后我不会尝试了,以后我不会再反抗,我会把自己锁的很好很好。
那个无关轻重的玩具……可不可以完整的还给我呢?
……不。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做我的玩具。没有玩具会喜欢一个拿火烧伤自己的主人。
是的。是的。这是罪有应得。我活该。
但请你们先把他还给我……真的,他无关紧要……只是个玩具……相信我……他一点都不重要……
求你们。
别毁了他。
“安娜贝尔, 进来。”
父亲命令她的声音稍稍拉回了一丝丝神思, 但还远远不够。
安娜贝尔从冒着泡的黑色焦油里抬头望了他一眼, 仅仅是抬头的一个动作, 她错觉好像在焦油里被烫开了脸颊上的所有皮肉。
——这是好事, 因为她不用再费心做出什么表情了。
“父亲。”
她没有动, 仅仅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房门口。
德里克皱起眉。
他开始良久且专注地审视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没什么波动, 每次与父亲的谈话开头她都会遭到这样漫长的打量。
这很正常,因为她的父亲每一次与她谈话都会相隔几年,安娜贝尔过去会幻想他这么打量自己是因为那点可能存在的微末关心, 但事实上,她猜他如果不仔细打量的话,走在街上无法认出自己这么一个女儿的脸。
【他们可能连你的五官都不在意。】
【而唯独在意你的被你一遍遍用他们惯常的手法伤害。】
【为什么, 你——我——不能立刻去死呢?】
她只是静静站着,面无表情,耳朵边满是焦油沸腾的声音。
【死去就无法感受痛苦。】
【死只是另一种懦弱的逃避。】
“安娜贝尔。”
许久后,德里克缓缓开口:“难道你认识刚才那个化成灰的贼?”
布朗宁才不会化成灰。
他不可能死去, 他是握着我的法杖主动那么做的,他做之前还特意对我比了一个口型,虽然我现在完全无法理清那个口型说了什么。
布朗宁无所不能,他那么做有他的理由,他一定还活着,说不定那只是一个可以从所有追杀者眼里正大光明逃脱的方法。
……可他活着,与我杀了他并无冲突。
他侥幸活着。
而我杀了他。
不管主动被动,不管计划伪装。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斯威特……我和我的母亲一样恶毒恐怖……我和那个伊娃一样恶心疯狂……我曾接触过他的每一块皮肤就该被焦油全部烫脱!我才是那个该被活活烧死的混账!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斯威特。
“我不认识那个贼,父亲。”
安娜贝尔面无表情,手心掐出了血,“您怎么会认为我认识一个卑劣的贼?他那样低贱的存在可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场舞会。”
德里克收回了视线。
但他看上去并没有被这个回答说服。
“到我的书房来。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父亲。”
安娜贝尔迈开腿。
这很艰难,她刚刚挣开藤蔓从空中落下时似乎摔伤了脚踝,更何况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泡在焦油里。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一直瘫在那里,捧着灰尘嚎啕大哭啊。
但不可以。
她是安娜贝尔·斯威特,她这个恶毒冰冷的斯威特不值得任何发泄渠道。
德里克把左手的手指放在右手上,期间一直转动着右手的戒指。
那枚戒指是象征家主的戒指,上面有一块梨形切割的古朴红宝石,德里克是从自己父亲的手指上切下来的。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枚代代相传的家族戒指,平时一直习惯摩挲的是那枚金怀表。
……但今晚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被女儿通知时他没来得及带上那枚怀表,就第一时间施展了准备已久的……
“安娜贝尔,从你们的第一波搜寻开始,我就在暗中跟着那个无耻的贼。”
德里克缓缓地说:“我想我看清了他真实的脸。亚瑟·泽奥西斯抚养的那个贫民窟法师学徒,和你一个学院,成绩一直是并列第一,名字是……洛森·布朗宁,对吧?我记得他。因为有个可笑的传言说,他和你一样优秀,是注定成为法师的年轻天才。”
安娜贝尔真庆幸自己此刻泡在焦油里。
天,这一瞬间她真庆幸自己站在布朗宁对面那恶毒冰冷的反派阵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父亲。既然您一开始就搜寻到了他的踪迹,看清了他的脸,为什么没有立刻抓捕那个可恶的贼?”
当然是因为那柄金钥匙。
“第一次偷窃时,他从我那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德里克转着戒指说:“我检查过,他没有随身带着。我原本想跟随他到赃物藏匿点。”
所以才会从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所以布朗宁才会瞥那一眼。
没谁能比精灵更敏锐地感知到森林里所发生的事,安娜贝尔猜,他拐进小树林时就意识到了有个难缠的跟踪者,只是没想到是两个跟踪者,其中一个借着她毫无掩饰的鞋跟声音重新隐匿了自己。
如果不是从那名跟踪者的身上感知到了危险与杀气,布朗宁也不会一开始就采用那样狠辣的方式袭击她吧。
等到看清她的脸后,他迅速判断出还有第二个跟踪者,以及那个跟踪者的身份——能瞒过布朗宁的敏锐,也只可能是一位强大老练的法师了,毕竟法师掌握了太多他们无缘学习的强大魔法,布朗宁的知识面可能根本没有父亲用来跟踪他的那个隐匿魔法,这才百密一疏。
而为什么布朗宁没有随身带着……
安娜贝尔在心底无力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在漆黑的焦油里只带来了痛苦。
因为星期二之后紧接着便是星期三,因为今晚之后就是和她一整天的正式约会,他出发时便特意摘下了那枚偷来的金钥匙,希望不被她发现端倪。
嗯,金钥匙。
她其实早就发现了,但仅仅一枚小钥匙,让他一直戴着就戴着,大不了她多费点心,帮他在父亲的搜寻里打掩护,暗中帮他偷偷混淆父亲属下的视线,不断给他们错误的方向拖延他们的时间,再不济就用繁重的家族报告堆满他们的桌子——
她曾以为那只是一次必要的“借用”,而且布朗宁从不会无缘侵占别人的财物,他迟早会归还钥匙的,不是吗?
可布朗宁还是会在每次约会之前,特意摘下脖子上的金钥匙,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宝物随手塞进书桌抽屉,好像与和她的约会比起来,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废弃钥匙圈。
他真的很害怕被她发现,自己是个窃贼。
害怕她会非常在意他曾做过的事,害怕她会因为这种小事讨厌他,在这方面笨拙又慌张,完全无法勘破我的心知肚明,和梦里小精灵糟糕的圆谎水平一模一样。
……巧克力脑袋,他真傻啊。
【而我真的不值得拥有他。】
“父亲,那太糟糕了。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计划……”
“没关系,毕竟我没有特意通知你。”德里克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前期,在搜寻洛森·布朗宁的身份时,我总觉得家族里有人在调查过程里错误引导,而能够干扰我属下的……”
安娜贝尔状似担忧地皱起眉,迅速打断了他。
“父亲,我真的很抱歉,既然我已经烧死了那个贼,您还能找到您要追回的财物吗?”
德里克“嗯”了一声,从刚刚的话上转移走了注意力。
“这很简单。亚瑟·泽奥西斯抚养的贫苦学徒不可能有什么特殊藏匿点。我想我只需要搜寻一下他在学院的宿舍,或者他贫民窟的老家。”
是的,当然,金钥匙就放在他宿舍书桌的第三层抽屉里。
“这范围太宽泛了,父亲。”安娜贝尔轻声说,“而且泽奥西斯校长不可能允许我们大张旗鼓地去搜寻学院宿舍,也不可能给我们这个低贱学徒的老家地址。”
德里克冷哼一声。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亚瑟单独沟通。”
安娜贝尔从他的表情里得出,所谓的“单独沟通”并不会是多顺畅的“沟通”,也许会是一场胶着的谈判,毕竟德里克·斯威特与亚瑟·泽奥西斯这两位法师的敌对是出了名的。
不谈水平不分上下的魔法造诣,两位法师的基本政见便截然相反——亚瑟主张与异人生物和平共处,大力推进一系列珍稀物种保护计划;德里克主张挖掘异人生物的秘密,彻底侵略并占有他们残余的领土。
法师塔在这两位大法师之间的立场格外微妙:
一方面,法师们的确对异人生物所代表的隐秘魔法资源趋之若鹜,他们不能理解亚瑟的坚持;
另一方面,德里克掠夺后得来的资源只希望利于他自身,放任他侵略异人生物只会加深斯威特家族在各个魔法市场上的绝对垄断,而这是法师塔绝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放任德里克,万一将来法师界不再视“法师”为最高存在,反而崇尚“斯威特”这个姓氏呢?
又考虑到一部分法师于泽奥西斯学院任职,德里克本人就把继承人送进了泽奥西斯进修,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打算——法师塔下定决心,在两位法师的拉锯战里保持了绝对中立。
但现在却不好说了。
安娜贝尔不清楚洛森所做的,更不清楚森林与圣堂那边的隐秘——洛森对德里克布局的接连破坏让他不得不加快动作——安娜贝尔只知道,父亲绝不会放过一个偷窃机密的贼,为此,他一定会彻底撕破与亚瑟的表面工作,说不定还会勒令自己退出学院。
“对了,安娜贝尔,我也会尽快带你办理退学。你今晚的表现非常好,继续待在象牙塔进行书本知识的填补是种浪费。之前我对你说的历练计划,我希望你可以提前开始修习。就跟在我身边。”
果然。
安娜贝尔说:“好的,父亲。”
……那么,加上谈判、手续,布朗宁应该还会有三天以上的时间撤离。
希望亚瑟校长强硬一点。
但不能完全指望别人。
她是否应该再说谎否定布朗宁的身份?
不,现在说谎太迟了,父亲亲自见过布朗宁的脸,一个轻飘飘的谎言不可能再争取三天时间……更有可能导致她被父亲察觉、清算,而这时她绝不能被父亲排除在调查过程之外,被彻底排除在外就没办法暗中操作去帮助布朗宁了。
应该有什么别的办法。
……对,她应该派人提前通知亚瑟校长,并在父亲与他谈判时做点手脚……
“不过,安娜贝尔。”德里克突然说,“既然你目前还是泽奥西斯学徒,也许能够通过一些渠道搜查洛森·布朗宁的宿舍?你要明白,和亚瑟谈判起码花费三天,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一些渠道?
是说她偷偷藏在手机壳里的宿舍钥匙吗?
安娜贝尔摇摇头,露出了局促且不失礼貌的笑容:“父亲,抱歉,我是位淑女,男生宿舍区一向是……”
“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可没这么保守。”
——虽然这话很像叱责,但德里克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他看上去十分满意。
“醉心魔法是一件好事,但适当的放松也很必要。之前我向你承诺的,安娜贝尔……那依然有效。你不再需要联姻,只要你能成为法师。”
安娜贝尔没说话,继续把笑容刻在脸上,漆黑的焦油烫得她忍不住直接割破动脉。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青睐的对象?”德里克话锋一转,“你很年轻,你们的学院里都是年轻的孩子,要说前途光明能力顶尖的……我想,那位布朗宁活着时也是一个还可以的选择,对吧?”
啊。
在这里。
“父亲,您在说笑。”
安娜贝尔的声带似乎已经残破不堪,它痛得像吞下了一千根银针:
“我不认识任何低贱的贼,我也不喜爱那位布朗宁。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像只讨人厌的跳蚤,骄奢放纵,恶习累累……我不在乎任何魔法学习以外的东西,也耻于同龄人的所谓‘恋爱’。而且,这是您教导我的。”
德里克停止摩挲戒指。
他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很耐人寻味。
“我只是问问看。你真的不认识洛森·布朗宁吗,安娜贝尔?”
“不,父亲。我不关心斯威特以外的任何姓氏。”安娜贝尔抚上领口沉重的家徽,“for lory(为了我们的荣耀)。”
这最后一句总结理应让德里克彻底满意。毕竟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可德里克依旧没露出安娜贝尔预想中的神情——她的父亲,一直沉默、冰冷、遥远地在某个地方摇摆,好比表链——
“安娜贝尔,我同样厌烦询问你重复的问题,这是浪费时间。”
德里克第一次对着女儿放轻声音:“但你刚才停在书房外的表情就像六岁的我。”
“我六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当着我的面烧死了我的狗。它叫文迪,两岁大,是一头健康活泼的史宾格犬,我喜欢带着它打猎,还为它专门订做了两个软垫。”
“你看,因为我在它身上花费了太多不必要的情感与时间,我的父亲把它活生生烧成了灰,告诉我,没有什么比‘斯威特的荣耀’更重要。”
安娜贝尔抿紧嘴唇。
这是父亲第一次“柔声”和她说话,冷淡的表情微微解冻——可她却毛骨悚然。
“我承认他的教导很正确。”德里克继续说,“但这不妨碍我恨他。二十四年后,我杀了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杀了我的狗。当然,也为了成为家主。”
他脱下了那枚红宝石戒指,放在桌案上,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冷漠且专注地注视着自己逐渐长大的女儿。
“当我六岁,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杀了我的父亲,为我的狗报仇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镜子度过了一天一夜。镜子里的我呈现出的表情,就是你刚刚的表情,安娜贝尔·斯威特。”
安娜贝尔保持着静默。
这是从她的母亲身上学来的,不管内心沸腾着多少污水,总有方法把沉默与冷淡表现成“柔顺乖觉”。
也多亏此时淹没她的焦油,见过那捧散开的灰后,再没有什么能动摇安娜贝尔的心情。
她时刻泡在痛苦里。
“安娜贝尔,这是最后一遍询问。你认识洛森·布朗宁吗?”
“我不认识,父亲,不管您问多少遍。我不认识偷窃我们的贼,我厌恶学院里的布朗宁。”
“是吗。”
德里克往后靠了靠,重新套上红宝石戒指。
“如果这是谎话,安娜贝尔,我很期待你成长到足以杀死我的那一天,我早对你说过成为家主的方法。现在下去吧,已经很晚了。”
“……是的,父亲,再见。”
安娜贝尔转身离开,每一步每一步都踩在合适标准的距离上。
德里克一直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一小时后,周三,零点三十分】
洛森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这大抵不是错觉,谁让他在五分之一秒内给自己施加了变形魔法+分解魔法+防护水膜+透明化隐形凝固+针对女朋友杖尖的火焰的解咒魔法呢,他的大脑没有随着身体一起爆炸简直是个奇迹。
我真是个天才。
布朗宁由衷想到,分解后再重组还差点被雨冲进下水道的身体痛得无与伦比。
我应该赶紧赶往校医室,再给女朋友发送报平安的短信,再奖励自己一整盒胜利炸鸡……必须要是肉很多汁很丰满的那种炸鸡……不能是全部布满面粉的那种……嘶……
这可真痛啊,还不如直接被火烧呢。
……开玩笑的,他才不想死。
高速叠加魔法几乎透支了他的全部精力,洛森的意识已经逐渐苏醒了,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抬抬手发短信了。
不能感知周围环境、失去一切掌控力的感觉糟透了,所以他只放任自己休息了几秒钟,就奋斗着睁开眼皮。
很难,在全身疼痛,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他的眼皮上仿佛压着一辆悍马跑车。
洛森奋斗了好一会儿。
黑光,白光,雪花片,嗡嗡嗡就没停过的耳鸣。
好的,没错,继续,就差一点点了。
很快,很快,很快就——
洛森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他眨眨眼。
看向左边。
安娜贝尔正捧着一截焦褐色斑驳的条状物,类似于烤糊的猪肘——她正双手捧着一截烤糊的猪肘,对着它无声哭得涕泗横流。
洛森:“……”
他选择闭眼。
再睁眼。
确认了那截烤糊的猪肘是他自己的左臂。
……再闭眼。
大概是“希望能够立刻昏迷”后的五分钟后,他在自愈体质下逐渐恢复了一点精力,重新睁开双眼——并撑起左手,试图证明它并不是属于自己身上的东西。
而事实非常不幸。
他的左手比之前睁眼时的惨状(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起码失去了猪肘一般的浮肿,洛森猜是自愈体质排掉了魔法堵塞时累积的脓水——可那属于精灵的白皙皮肤已经毁了大半,左臂总体呈现出一种烤红薯外皮的焦褐感,上面还皲裂出了不规则的黑色裂纹,从大臂延伸到指尖——表现效果十分之非主流。
当然,经过高空坠落下四百多米的摩擦、火焰魔法接连两重的烧灼、与一大堆高级魔法的极速叠加,它只变成这个非主流模样没有彻底断掉,是不幸中的大幸。
没关系,自愈体质会让它复原的,只不过和他曾经震聋的耳朵一样,会比较慢。
……大概。能复原。吧。
洛森眨眨眼,扭头看向右边。
他这才发现这是安娜贝尔在学院的卧室,身下的是安娜贝尔的床——这有点奇怪,因为他记得他彻底失去意识时是返回学院,倒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而捷克今晚颠颠去外面参加了联谊,并不在宿舍——
但管他呢。
这里的主人正背对着他,静静坐在右侧的床沿。
窗外下雨了。
窗户噼里啪啦。
窗内很安静。
“你醒了?”
我刚刚就醒了。
“那正好,我们分手吧。”
洛森试着把左臂举起来。
……未果,他只好试着把自己整个上半身支起来,靠坐在枕头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新纹身,它好像是有点过于前卫……”他玩笑道,“但反应不用这么激烈吧,蜜糖宝宝。”
安娜贝尔没回头。
她继续冷漠地背对着他。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那什么原因?”
“我不喜欢你了。我一点都不心疼你现在的样子,这是你活该,你咎由自取。”
“我刚刚看见你捧着我的猪肘……左臂哭了,蠢宝宝,你哭的一脸鼻涕。”
安娜贝尔停顿了一下,镇定且冷漠地说:“我不喜欢卑贱的贼。”
……哇。
洛森扭头往身后多垫了一个枕头,收起了玩笑的口气。
“虽然我知道你在说谎,大小姐,但这句谎话也令我非常生气。你不该把它说出来的。”
“我没有说谎——”
“如果你要和我玩什么‘不得不忍辱负重独自承担假装移情别恋从而对我口出狂言,让我彻底失望并和你分手’的把戏,我告诉你,蠢宝宝,我这里从不存在‘破镜重圆’。”
“分手就是分手,离开就是离开。你要是再刻意侮辱我一个词,一个词——那哪怕八百年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也不会重新和你在一起,我会彻底改变人设当花花公子,每十年换一个小姐姐谈恋爱。”
安娜贝尔:“……”
“好的,我表达清楚了。现在你想好合适的新分手理由了吗?”
安娜贝尔:“……”
她暴怒地扭过头来:“你敢每十年换一个小姐姐,我就诅咒你秃头!”
洛森:“法师界有魔法生发水。你诅咒吧。”
“你——”
洛森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安娜贝尔到嘴边的话只好变成:“……你还好吗?”
“我不好。”
他说,脸色比她的床单还白:“我很冷,很痛,而且胃疼,我觉得我快死了。”
安娜贝尔急忙起身,小跑到靠近病人的左侧,拿着药瓶去检查他的情况。
“你会没事的,我刚刚涂了药包扎过,三四天就能好全……”
“我有事,我事情很大,我需要非常多非常多的照顾,现在不能进行任何严肃谈话。”洛森闭着眼睛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胃疼。”
安娜贝尔叹了口气。
“好吧,你想吃点什么?先吃饭再谈。”
“想吃炸鸡。还有烤红薯。”
“……”
“咳咳……”
“……”
三十分钟后,斯威特小姐把装着新鲜炸鸡和烤红薯的托盘扔在了床上。
布朗宁同学哼哼唧唧:“你砸疼我了。”
“……哪里疼?我明明避开了所有的……”
“幻肢疼。”
“……”
大概是发觉了她眼神中饱含的杀气,布朗宁同学立刻伸手抓起炸鸡,以免她出声对自己咆哮时掀翻整个托盘。
……炸鸡真的很好吃,比学校食堂的还好吃,肉又多汁又饱满,脆皮正正好好……真不愧是斯威特家的特供食材……嗯,还有斯威特小姐经过新娘修行锤炼的特级厨艺。
这不是可以好好做菜的嘛,为什么要专心制造苦苣沙拉这种东西啊。
安娜贝尔坐在床边,沉默地抱着臂看着,脑子里还在思索一个合适的分手理由。
直到洛森说:“你怎么没有配冰可乐,炸鸡要配冰可乐的,热橙汁配炸鸡是邪|教好不好,啧,我就点了道炸鸡,结果炸鸡没做好。”
安娜贝尔开始想把冰可乐的拉环拉开浇在他脸上。
浇之前再抓着冰可乐的易拉罐疯狂上下左右摇晃。
“洛森·布朗宁,你在胃疼!见鬼的冰可乐!老实低头喝你的热橙汁!”
“……你好凶。你都不会哄我。”
安娜贝尔:我哄你个毛线球。
她呼哧呼哧着喘着气,硬是忍到这混蛋吃饱喝足,忍到他用家务魔法洗净双手,洗脸擦干,再忍到自己去拿开托盘,将其稳稳放在茶几上——
“现在吃好了?吃好了来谈谈。”
洛森拉了拉被子。
“我困了,现在需要睡眠。”
安娜贝尔一字一顿:“等我们谈完了,你就可以安心养伤了。”
“不要,我不想和你谈。”
“……布朗宁!”
布朗宁选择背对她,把被子拉到头顶。
“布朗宁!我警告你!不要假装你是个闹脾气的七岁小男孩!我·不·是·你·妈!!”
“我不想和你谈,我妈也不会在谈话时和我提分手,而且我没有妈。”
“……”
“不分。”
“……”
“死都不分。”
“……”
“……别扯我被子!”
安娜贝尔拽着被角,发出了嘶嘶的气音:“这是我的被子!”
“既然你要和我分手,它就不是你的被子了!它现在是我偷走的被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安娜贝尔快气死了。
她真希望自己可以一脚把这混蛋踹下来,但令她更生气的是她舍不得。
那些淹没口鼻的焦油就这么退去了,随着这混蛋说的话与这混蛋幼稚的举措。
但愤怒,悲伤,后怕,自责。
这些东西并未退去,它们无法轻而易举地退去,它们几乎要压垮她。
安娜贝尔转身爬到床的右侧,也背对他躺下。
她发誓自己躺下时只是想抱紧双臂表示坚决不让步的态度,但不知怎的,渐渐的,她蜷缩起来,抱紧了她自己。
生活并非一场童话。
你也不可能永远活在某个讨厌鬼亲手创造的童话世界里。
总有些决定,有些选择,不会由固执犯倔的他想起,必须由你来亲手操作。
因为布朗宁从不做选择,那是个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用命拼出第三条路的傻子,没有选择他就创造选择,不管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
他可以。他那么肆意。
但她……不,不行。
她不能看着他付出代价。一丁点代价都不行。
她都不确定,再像今晚这样看到他第二次化成灰,会不会彻底疯掉。
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有限的选择里,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进行折中,与对方周旋……
她做不到他那样啊。
她不是……能创造奇迹的布朗宁。
她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创造的奇迹上……她受够了……她杀了他……如果不及时止损,将来还会……
斯威特,真是可怕又可悲的怪物。
“布朗宁,我们分手吧。”
【而我真的不值得拥有他。】
安娜贝尔看着窗户,窗户外应该就是那棵他拿来翻阳台的水杉树,可惜现在下着雨。
雨水让什么都模糊不清,连窗帘都变成晃动湿润的色块了。
雨真讨厌。
“父亲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最多帮你拖延一周。而且,我很快就要被办理退学。”
雨真讨厌。
“我已经通知了亚瑟校长……他会想办法做好你的死亡证明。你不能再在泽奥西斯待下去了,布朗宁,你必须离开,尽快,而且我发誓我会替你照顾好莉莉。”
雨真讨厌。
“退学之后我会跟在父亲身边进行魔法修习。布朗宁,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和我联系了。不会有手机信号。不能有通讯水晶。不能用联络喇叭。不可以见面,不可以交谈……我是认真的,布朗宁,不管你怎么想,我也绝对不会再联系你。”
她……
她真讨厌,她自己。
不仅仅是窗帘,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在安娜贝尔的视野里模糊、湿润、并晃动起来。
她坚信这一切都是因为雨,而自己绝对没有发出抽泣,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你在听吗,布朗宁?你不能装睡,就算你装睡我也要分手……”
“没有,我在听。”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
安娜贝尔听不清,到处都是雨声。
“你刚刚说的这些,蠢宝宝,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你不懂——”
“我并不害怕你的父亲。我有很多方法让你不能退学。亚瑟不需要被迫接受任何谈判,如果由我提供手头上的证据,亚瑟甚至可以反向施压。我早就安排好了莉莉的身份与藏匿点,如果我出了意外,没有任何人会威胁到我的妹妹。就算、就算你不得不离开,而我不得不‘死亡’——我可以一直跟在你身边,趁你父亲离开时出现。我们不需要联系。我会直接来见你。我会一直陪伴你。”
安娜贝尔忍不住了。
“你是布朗宁!你是个魔法天才!”她抽泣着说,“你不能从此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就为了和我这种……这种人,谈什么破烂无聊的恋爱!”
他安静了下来。
“安娜贝尔,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害我。”
这句话的潜台词……安娜贝尔宁愿自己读不懂这句话的潜台词。
三次告白被拒,两次被她点燃,一次交往被甩。
……一直口口声声地说要保护他,也一直在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他。
【而我真的不值得拥有他。】
【全是我活该。】
“求你了,洛森,求你了……只要你离开泽奥西斯,我,我知道,父亲永远也抓不到你了。”
“安娜贝尔,我不接受这种分手理由。我不接受。如果你执意,我们将来就没有可能性。”
“听着,我不在乎那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将来要多久?我们要成长到那程度要多久?我只要你安全、健康,洛森,我要你离开……”
“不。”
“洛森……”
“不。”
“洛森……”
安娜贝尔无力地牵起嘴角。她想到了一个属于宿敌的完美还击方法。
“我也是,洛森,很少有人能真正伤害我。别逼我再提一次了,好不好?每提一次,我都很痛苦。”
“……”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洛森早就转过了身,艰难地冲她的肩膀伸出手。
但在这时,他不得不放弃了。
的确很痛苦。
手臂。肩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苦。
“我们分手吧。”
他只好缓缓收回手。这太难了。
“嗯,好。”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
安娜贝尔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会儿,也转过来。
雨夜的确很黑暗,房间里的确没有点灯,他也是没有丝毫夜视能力的精灵。
但洛森能清晰看见她脸颊上闪闪发光的泪痕。
他简单评价:“哭得真丑。”
于是安娜贝尔冲他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洛森再次试着伸出手臂,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伸出的是那只长得很丑的左臂,便艰难地更换成右臂。
期间,安娜贝尔一直安静地等着,保持微笑,脸颊上的痕迹时不时再闪动几下。
——终于,这次,他奋斗成功了。
他抱住了她,再用一只手,笨拙得把她圈进怀里。
蠢宝宝又哭了:“我说我们分手……”
“知道,知道,嘘,这是分手抱抱。”
洛森抱着她,同时微微摇晃着她。
可能是希望她睡着,也可能是希望她停止哭泣,或者两者兼有。
奇妙的是,渐渐的,安娜贝尔真的不哭了,她合上了眼睛。
这真是又一个布朗宁所创造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法师迷惑行为大赏:
本章强推bgm平井大-《girl friend》
作者尽力了嗷,想来想去必须是这个发展,但过程可以温柔一点……下章就是拍卖会篇的正式结束啦,然后直接开新地图!不会分开太久的!
又及:接下来还有一更是24k纯糖大字数番外,本章遭不住的孩子们零点左右来看看,下章遭不住的孩子们也可以回来看看(心虚
我对你们这么好还不能给点评论吗(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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