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章风云涌动
孟有财这几天过得很分裂。
他又为女儿回家而高兴，又为女儿回家而慌张。
如果他的女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小姐，他应该不会这么慌张，但是偏偏他的女儿是个仙门修士，甚至还带了几个同门过来。
可能有人要问这有什么可慌张的。正常情况下确实没什么可慌张的，但是现在不是，尤其是在孟有财和王知府在发现城里死人后赶紧把尸体藏起来，然后花钱堵住所有证人的嘴的情况下。
孟有财虽然是江南首富，但是并不是为富不仁的那种有钱猪头，而王甄王大人虽然算不上是刚直的清官，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好人。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掩藏城中的死人而不声张，则要从孟有财第一次遇得仙缘讲起。
孟有财那时还年轻，白手起家，虽然算不上贫穷，但也富不到哪去。他坚持做生意要讲诚信守原则，这当然是好事，除了坚持诚信和原则没有让他赚到什么钱之外。
孟有财做起生意来总是赚一笔赔一笔，商人最忌讳讲良心，可是他偏偏放不下良心。借他钱的人，他看人家家里连饭都吃不起，还要照顾生病的老母，就不忍心朝他要债。偷他货物的偷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没拎他去见官。而且他的运气也不太好，货物从北方购入的时候还是赚的，拖回南方的时候因为天气变化就已经亏损了。
同行都笑他蠢，做生意不以利为先活该赚不到钱。除了他那青梅竹马的发妻，大家都觉得他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偷酒的老乞丐，那老乞丐溜进他家的酒窖，把最贵的酒都喝完了。孟有财本就因为生意亏损垂头丧气的，再加上发妻怀孕，自己却不能给她提供好生活，压力大得直掉头发。
去检查仓库时发现珍藏的好酒也被偷喝，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跟那老乞丐一起喝酒痛哭起来。那老乞丐见他哭反而笑了，问他堂堂七尺男儿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孟有财借着酒劲把心里郁郁不平全发泄出来。
那老乞丐听完他的哭诉后捋了捋胡子，说自己也不白喝他的酒，看他又是个善人，便替他算命。算出他将来是大富大贵的命数，只是时机未到。
孟有财起初不信，但是自那天以后，孟有财的生意越发顺风顺水起来，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得知那老乞丐是归云山的仙人，便特地携妻子前去谢仙长的恩德。从此便与仙家结下了仙缘。
而孟有财自从接触到归云山之后，便越发了解修行者的世界，认识到身边确有鬼神妖魔存在，加上他本身谨小慎微的性格，哪怕见到真正的妖也是谨慎有礼秋毫无犯。这反倒得了几位在江南行走的大妖的赏识，觉得凡人中少有这样懂礼数的。
妖里也有不少以做生意为生的族群，就顺便给孟有财行些方便，一来二去礼尚往来也就熟络了。所以当苏州城的大妖在为了让苏州成为人与妖共存的安身之所而寻找合作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有财。
孟有财知道苏州城里一直都有不少妖族隐姓埋名地生活着，如今有名望的大妖愿意来给妖族定下规矩让局面稳定下来他也乐见其成。几位大妖连同孟有财一起利用苏州的风水和建筑做了一个能隐蔽妖气的大阵，从那时起，苏州城里最上面的一群人心照不宣地共同维持着这个局面直到现在。
直到出现了被妖杀害的死者。
当出现第一个被吸干血液挖空内脏的死人的时候，他们的心态还很稳，觉得只是个意外，把不老实的家伙找出来收拾掉就行了。
出现第二个同样的死人的时候，他们的心态还是很稳，循旧例解决就是。
但是当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受害者出现的时候，大家就坐不太住了。
这显然是出问题了。
而如今的苏州城不能出问题，作为一个关系着整个江南地区的人口大城，如果妖的存在暴露，那就真的会天下大乱，人与妖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和共存关系也会荡然无存。
终于，在发现第六具死尸的时候，孟有财坐不住了，赶紧把王知府叫来共商对策，但是不幸的是——这时候他的女儿带着一帮同门回来了，尤其是里面那位长相清冷的师姐，敏锐得吓人。更吓人的是里面还有一位当朝的三皇子。
孟有财看见三皇子那张脸的时候差点膝下一软当场跪下去。女儿的这帮同门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缠。
他实在哭笑不得，只能一边应对这几位大人物，一边继续悄悄与妖族交涉。他派下人们跟着女儿和她的同门，所到之处全部提前拿钱摆平，让那个木师姐查不出一点差错来。孟有财衷心希望他们吃好玩好之后就赶紧离开苏州，虽然舍不得女儿，但是也只能忍痛让他们快走。
那位木师姐起初不愿意久留，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反倒不肯走了，就是偏偏要留下来，说是苏州景色怡人，多看几日。而实际上孟有财的手下们这几日为了防这个七窍玲珑的女子防得心累无比，这位清冷的美人在苏州城里可是一天不带消停地四处查访，再加上修行者会神行法术总是神出鬼没，苏州城内的情报网要不是借了点妖族的帮助差点都追不上她。
但是当孟有财得知，妖族找到了第六起案件的凶手然后晚上追捕时遇到了木冬雪还交了手时，还是差点没厥过去。
我的小姑奶奶啊求求你了别再查了。
孟有财要是有心脏病现在都能魂归西天了。
连着几天孟有财都心惊胆战，生怕出什么纰漏。但是好在妖族那边终于有了进一步的收获：他们从每一个暴走杀人的妖身上都找到了同一种药膏。这种药膏原本是用于闺房助兴的，青楼常会用这些招待客人。
但是不知怎么的，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的药膏。这种药膏初食的症状反应便是血气上涌，精神抖擞，有成瘾性，这方面与普通的药膏无异，凡人若是食用后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症状。但是若是妖族食用后，除了血气上涌和成瘾，还会有增强妖力的功效。
起初大家也没在意，以为是给妖族特制的助情药，多添些闺房之乐罢了。但是城里频繁出现被吸干血液挖空内脏的死者，让大人物们终于发觉了事态不对。春意楼最先发现最近的客人们带来的新药膏不对劲，花魁狐娇儿只闻了一下就眉头紧锁，发觉了不寻常之处：这药膏里混了恶妖的妖丹，长期服用会导致妖力失控，嗜血发狂。
孟有财得到消息后就与往常一样往春意楼跑，想着与狐娘子好好商量一番如何处置这些药膏。
结果逛青楼被自家女儿抓个现行，被女儿误会了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好好哄一哄，买些好吃的好玩的送她也就成了。倒是那位木冬雪，好像是怀疑到些什么，站在春意楼的一层正中，与三楼栏杆边的狐娘子眼神交锋，若是眼神可以化成刀剑，那此刻这里应该是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了，孟有财站在一边看得直冒冷汗。
开会的时候，大妖的有些代表们本来有意把木冬雪这个刺儿头给做了，但是听说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保她，就全都噤声了。孟有财不认识那个大人物，只听到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李…微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能让这帮平时趾高气昂养尊处优的妖族们噤若寒蝉的，应该确实是个大人物。他也曾试图从狐娇儿的口中买得这个人的消息，但是狐娇儿笑着说命还是比钱更重要点，让他另请高明。
平时狐娇儿卖起妖族同僚的消息只要钱给够，犹豫都不带犹豫的，而这个李微言的消息却是一个字都买不出来。这让孟有财觉得对方估计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讪讪离去了。
孟有财别的本事可能差些，但是商海沉浮这么多年，经济手段是最在行，先是暗地里派人大肆收购市面上所有这种药膏，然后春意楼同时放出消息说花魁狐娇儿极讨厌这种新药膏的味道，嫖客们为了博美人欢心很快就弃用这种药膏。
官府也贴出告示，称这种药膏是走私物品，无论买卖，逮到就要重罚。
需求萎缩再加上售卖风险成本的提高，市面上的二手贩子见行情不妙赶紧出手防止这批货砸在手里，正好见有人收购就全卖出了。一套供需组合拳下来，苏州城内恶妖药膏的流通很快就被遏制。
这一切都静悄悄地发生在苏州城的暗流涌动之中，不甚了解凡间商海手段的木冬雪，就是把这一切明明白白摆到她面前她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缴收药膏颇有成效，但是到底是谁把这批药膏投进苏州的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苏州的大妖们可不会就这样轻轻揭过，蓄意挑拨人妖矛盾，想要把他们经营了这么久的安身之所毁掉的家伙，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置身事外。
再开会的时候，大家开始商讨如何查出幕后黑手，有说顺着卖货的人脉深挖的，被反驳那帮商贩早查个底朝天了全是普通小贩，有的说追踪药膏上的妖气的，被反驳妖丹无主根本追不出去。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
最后有个妖族代表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让李微言来帮帮忙？然后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不是疯了，他们可是妖，请李微言来帮，那不相当于鸡请黄鼠狼来做客吗？
整个会厅因为这个话题吵做一团，东拉西扯，差点没当场打起来，最后还是坐在最中间那位白发苍苍几乎很少说话的大妖开了口：“让她来帮忙也并无不可。”
见他开口，众人立刻就老老实实回自己位置不再吵闹。
“只不过，得寻个合适的人选接触。”话音刚落，众妖就齐刷刷看向在场唯一一个凡人——孟有财。
于是，孟有财不负众望地得了这个接触李微言的差事。说实在的，要说心里不慌那是骗人的，能坐在这个议会厅里的妖，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角，要不就是妖力强大，要不就是背后势力庞大的，但是一提到李微言一个个就都跟见了鬼一样，孟有财不禁猜测那个李微言到底是阳间的罗刹还是阴间的阎罗，说不定长着三个头十双手，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小妖。
会后他很忐忑地问狐娇儿那个李微言长得像人吗？狐娇儿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狂笑，差点笑到失态。“放心放心，肯定像人。”
孟有财心里还是不安。甚至晚上做了个噩梦，梦见青面獠牙长着三个头十双手的李微言飞到他家门口，敲门问他是不是孟有财，吓得孟老爷差点魂飞魄散。
因为没有睡好，第二天孟有财有点神思恍惚，听到下人通传有个叫李微言的人在府门口求见老爷的时候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先问下人对方长得像不像人。
下人被问得没头没脑地回了句像。
孟有财赶紧站起来跑去门口迎这尊大佛，跑的路上还在想自己没焚香沐浴会不会不够尊重惹对方不快。但是当他整理好仪态，开门见到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姑娘。
看着有个十八九岁，最大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額间系着一条红绳绕至脑后束起长发，长得还算清秀，但也是扔进人群里就看不见的那种。身上穿着有些旧的两臂绣着太极图的粗布短外袍，还有些缝补痕迹，底下是一件黑白两色的长衫，腰间系着条红绸子，挂着一个小布袋。唯一看起来有点贵的是脚上的登云靴。看起来像个方士，但是不太专业的样子。
小姑娘笑呵呵地问他是不是孟老爷。
“岂敢妄称老爷，在下名叫孟有财，只不过是有些小小产业，觍颜得一声老爷罢了。敢问阁下是否就是李微言仙长？”孟有财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里有一条很重要的就是不要以貌取人，即便对方看起来就是个小丫头也不能懈怠。
“仙长不敢当，孟老爷叫我方士就行。”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平易近人了，孟有财看着这张看起来毫无危险性又带着亲切笑意的脸，实在想象不出来为什么那些妖那么怕她。
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看着又很随和，怎么也不像个活阎王。当然孟有财不知道，他很快就能亲眼见见活阎王到底什么样了。
孟有财把李微言引进院中，迎面碰上归云山四人，谢秋贤一见她就是一句：“江湖骗子你怎么在这？！”
孟有财觉得自己的脸上都快挂不住了。赶忙观察李微言有没有生气，只见她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回道：“呦，这不是仙门的几位仙长么，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次是又要抢在下的生意不成？”
卢昇好奇：“这能有什么生意？”
还没等孟有财开口圆场子，李微言就来了一句：“看风水。”
“是是是，是老夫请这位仙长来看风水的。”
孟玲儿觉得奇怪，这平白无故的爹爹为什么要请她来看风水呢？孟府初建之时可是找了十多个知名的风水先生看过的，府里最近又没出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就要看风水了呢？
而孟有财最担心的木冬雪这次反而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看了看李微言道：“那这位道友看风水之事可有我等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到时候再说，说不准呢。”李微言耸了耸肩。
这回轮到谢秋贤诧异了，师姐的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师姐不还说她是个好女色的可疑骗子吗？怎么今天变成道友了？？
“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道友到时支应一声便是。”
“岂敢劳烦。”
两人一副谦逊有礼恭敬有加的样子把其他三个修士看呆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本来孟有财也很诧异，但是想起之前李微言保下过木冬雪，想来二人大概有些交情。
打了个照面后木冬雪也不再纠缠，让出路来让他们通过，但是还是盯着李微言的背影想看出些什么。她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所有的感知力都提到了极限，还是没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一分一毫的灵力。
那个方士的修为到底是深厚到什么程度，才会一点灵力也不外露？木冬雪觉得，自己所好奇的一切，那个方士恐怕都知晓，但是既然技不如人，又蒙受了救命之恩，再死缠烂打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李仙长可是认识小女的这几位同门？”
“见过几面而已。”
孟有财将她引至后堂，嘱咐下人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四下确认无人才关上门窗。然后引李微言坐下，同她细细讲起最近苏州城发生之事。
“竟有此事！”听完孟有财的讲述，来者脸上第一次显出怒容，清秀的脸上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几威严。“你收来的那些药膏现在何处？”
“都存在西城的库房之中，仙长若是要查看，在下这就备马车领仙长前去。”
“不必备马，你只消想着那库房的位置即可。”
孟有财正疑惑这着，下一刻便已经身处仓库门前，身旁站着面色如常的方士。
孟有财不免惊骇，他这半生也算见过不少能人奇事，仙人妖物，可从未见过这番本事，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方士的外表而看轻了她。如此轻易就能施展出这样的奇术，这位方士果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同时他又担忧自家女儿和三殿下对这样的高人不敬，会不会被记恨啊。
方士可没有精神猜他的胡思乱想，一开库门，浓重的妖气混着劣质香粉味就扑出来，呛得李微言连打个喷嚏。见到这么多的药膏，李微言也大概明白苏州这帮家伙为什么肯低头请她来帮忙了。
有人在搞大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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