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透彻大半生

老板娘骑上空空的快餐车，美滋滋地离开了。
  在她走掉之后，街头走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一身白衬衫的年轻人。
  他走进大爷大妈中，开始自我介绍：“我是恋世工作室的，我们最近正在筹备一部电影，方便采访您几句吗？”
  被提问的人皆是一挥筷子：“没空，没空，我还要干活呢！”
  年轻人依旧没有放弃，充满耐心地一个个问过来。
  老秦看着那个干净阳光的年轻人，想起了自己的孙子，这可能是他的工作吧？年轻人在大城市生活也不容易。
  当年轻人问到老秦时，他没有拒绝，而是答应了下来。
  洛南展开了手里的笔记本，郑重地将笔尖点在纸面上。
  “叫我老秦就好。”老秦这么说道。
  “好的，老秦同志，我想向你提几个问题。”
  “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五十四岁。”
  “为什么会来这里找工作呢？”
  老秦如同接受记者采访般，腰背挺得笔直：“帮孙子攒点彩礼钱，方便他讨媳妇。”
  “孙子今年几岁？”洛南接着问。
  “明年就三十岁了。”
  “您出来干活挣钱，是基于他主动提出想要结婚的念头吗？”
  “他自己说的不着急，今年拖到明年，明年拖到大后年，倒是把他爹妈给急坏了。”
  洛南刷刷地在本子上记录：“他爹妈为什么急？”
  老秦想了想说：“可能是觉得他不务正业吧？到了这岁数，就该讨个老婆生个孩子，围着家庭转，像他一个单身汉整天飘来荡去的，不成体统。”
  “您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一半一半吧。”
  洛南的笔尖一顿，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解释呢？”
  “我和他爹妈想法不一样，人老了，有些事情就看得比较透，年轻人不结婚，说明结婚吸引不了他们，如果我那个年代有电视机、手机、电脑游戏，我也会拖个几年再结婚。”
  洛南追问道：“您不认为他是被这些事物吸引，导致玩物丧志吗？”
  老秦转了转眼睛，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句话和他爹妈说的很是相似，其实站在孙子的角度上，我也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我们当年结婚，那也是奔着好处去的，结婚可以分房，可以领补贴，煮饭洗衣暖被窝，两人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现如今的年轻人，你真说他一个人过日子就活不下去吗？我看不一定吧，时代变了，他们的条件比我们那个时代好太多了。”
  洛南又记了几笔：“所以您对他结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老秦轻轻地拍打着手背，“一个人过的舒坦，还能想着结婚，说明是遇见真爱了呀，那可是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没遇到呢？”
  “没遇到也不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您刚才不是说，挣钱是为了攒彩礼吗？如果他不结婚，您是不是白忙活了？”
  老秦看得比较透彻：“怎么会是白忙活？他不结婚，总要买房子吧，亦或者遇到什么大病小灾的，总有用钱的时候，到时候我可以把钱掏出来，跟他说爷爷都给你备着呢！”
  “您自己呢？”
  “哎呀，我这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习惯了，为孙子做啥都值得。”老秦憨厚地笑了笑。
  老秦搓了搓手：“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一件事，也是过年时跟我孙子讲的。”
  “是什么？”
  “我跟他说，结婚生子不是唯一的目的，但也不可完全不管，到老了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记得我祖父临走的时候，叮嘱我们不要忘记他，我当时年龄小，长大后渐渐发现，我竟然真的忘记了祖父的名字。”
  “记得当年祖父跟我们说，只要我们活着，他就没有被人忘却，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你在外面玩啊闹啊都没关系，不过别忘了还有一条传承了上百年甚至千年的血脉等着他去唤醒，你说我们普通人能活个几年？七八十年就差不多了，等到几百年后谁还记得我，记得我祖父？”
  “只不过是希望到那时候，还有个秦家的后人，站出来说嘿！秦家没有灭亡，也没有被忘却，我身上可流着老秦家先祖们的血呢！”
  洛南专注地听着，喃喃地重复着一个词。
  「传承」。
  老秦眉飞色舞起来，“咱都是老头老太太了，活的再长也没啥意思，我寻思着给我孙子留点钱，留栋房子，也算帮到他了。”
  “时代跑得很快，人要是家族不兴，忘本弃根，看似无忧无虑，其实是跟不上时代的。”
  当天下午，洛南跟老秦聊了许多，受益匪浅。
  他也采访了另外的务工人员，他们当中极少数是闲不下来出门找活，更多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孙子辈。
  他们虽然老了，却不愚痴。
  城市开销大，现代生活累，他们也在尽自己所能，为自己的家人减轻负担。

  即使有人视他们七八老十出来干活为耻辱，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为的是什么。
  谁都不喜欢干活，他们当中最羡慕的是一个孩子开了家彩票店让他母亲来打理，成天坐在店里吹空调打彩票，月入四五万。
  他们是沉默的，不善于发表高见，不会嚷嚷制度的不公，只是脚踏实地地干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岁月从未静好，谁又不是负重前行？
  结束采访之后，洛南给林墨发出一条短信。
  “我想在剧本中加入一个主题，希望故事中能够体现出「传承」这个概念。”
  “死亡和传承？听起来有点意思。”林墨很快回复了。
  “我想象力不太行，只好麻烦你多费心了。”
  隔了几分钟，林墨发来一个文档。
  “其实我今天下午又写了一个新方案，大体上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都想到一起去了。”
  “是吗？说来听听。”
  洛南找了家便利店走进去，点了一份关东煮，坐在吧台处慢慢阅读林墨的方案。
  方案的开篇，便是一个极为吸引眼球的标题。
  「收集我的人生」。
  “科学家说，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树叶，但他们真的比较过全世界的树叶吗？”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世界上，不仅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还有很多。”
  “他们的死亡并非真正的死亡，而是化作一块碎片，完整了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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