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钱
“不想了。”
“什,什么?”
“不想了。”
食堂嘈杂,叶漓的声音小而清晰,通过电磁波传到方航的耳朵里,足够使他暴跳如雷:“你他妈说不想了就不想了?哪这么好的事呢!不干了还钱,你还得起么!”
“叶漓,你这两天待学校里学傻了吧!你是我推荐的,你不干了我该当何罪?!”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我他妈当初就是疯了才会帮你!”
方航自以为音量很大,足够震慑对方,可其实在说完那三个字后,叶漓就已经将音量调至静音,任其在电话的另一头狂骂,没过一会儿,方航就气得自己挂断了。
“不干了还钱,还不起。”叶漓喃喃这几个字眼,想知道他和叶志策断关系能值几个钱,能不能还得起。
数学结束,叶漓骑着自行车来到小学门口,正是放学高峰期,来往的车辆很多,冒着热气的小吃摊在招揽学生,也挡住了路。
夏日黄昏的余热未消,拥挤,一如既往。叶漓从不喜欢放学。
在学校偏门的矮墙前,叶漓找到了蹲在地上赶家庭作业的妹妹,那块地方杂草丛生,天气燥热,大概蚊虫也不少。叶欣被咬了几个红点点,一只手提着笔,一只手在胡乱挠着裸露的肌肤处,脑中还默算着两位数的乘除法。
“回家。”叶漓单脚撑在地上说。
“哎!嘶——”叶欣迅速站起来,又往后倒,“我,我腿麻了。”她有些歉疚扶着墙,将本子塞进书包里,踏着腿没缓过来。
叶漓没说话,人流大的时候空气很闷,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如果开口,那就是冰凉的催促了。
顷刻后,车轮缓缓转动,向更狭小的老旧居民区驶去。与往常一样,叶欣会抓着他的衣尾,沉默地看向别方。
“哥,妈说你今天会去爸那要钱,我能去么?”她突然开口,声音是绷紧了的。
叶漓瞥了她一眼,“我天天找他要,你也天天跟我去么?”
“我也想呀,可他一见我就生气。”叶欣弱声咕哝,挠了两下被蚊虫咬红的胳膊肘。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叶漓将车头向右转弯,因为抄近道,在很少人经过的商铺后街,污水垃圾都没得到及时处理,有很强的臭味。
叶欣憋住一口气,渐渐憋红了眼睛,“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不是你爸,陈艳含才是你的亲人,要说几遍才懂?”叶漓教训她。
“那你呢?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就我不是。你不还是来接我了?”叶欣说这话时,有种赌气撒娇的意味,这反问的底气,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陈艳含不配做我妈,我不配做叶志策的儿子,我没有亲人。我讨厌接送任务。”叶漓说。
“讨厌?那为什么…”
“再bb就下车。”
叶欣:“……”
车子又绕到了街上,行驶了十几米就刹住了,白色校服被轻风鼓起,又落下,掩下的脊背更显瘦削。
“…哥?”叶欣以为他生气了,小心地唤了声。
叶漓把口袋里的一百块钱给她,示意两米外的药店,“去买两支风油精或者乳膏,以后可以在教室等我,在外面人挤人很烦。”
“啊?”叶欣小心接过,背着书包跳下车,回过神笑了一下:“谢谢哥!”
她买好药蹦蹦哒哒出门,想把余钱交还,却听到叶漓说:
“剩下的钱给你,往右拐就是公交站,坐二路或者十路可以到小区,我不会回去那么快,自己先去买点吃的。”
“…噢。”叶欣紧攥着剩下的钱,神色有些黯淡。
“听话,去吧。”叶漓很少这样轻声柔色。
叶欣不作声,把钱放进口袋里,向公交站牌走去。
高档小区,混进去并不容易,叶漓按响门铃,猜想现在应该是叶志策在家煲汤的时间,不会遇不到。
等了许久,也不见半点有人的迹象,他可不想去医院找人,他讨厌的东西有很多,医院是唯一害怕的。
打电话是不可能的,叶志策要是知道他来,更要躲着他了,红色的檀木门前,从日落黄昏等到月明星稀,从对面人家的炊烟袅袅等到他们呼呼大睡。
叶漓很饿,想到的却是他停放的自行车会不会被偷了。因为与小区的格调不符,他怕进不来,把它停在十几米外的树根下了,虽然锁了,但真想搬走也不难啊!
饿了,叶漓仰着天花板长叹:“没钱啦,狗日的叶志策。”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叶志策提着保温盒走出,许晶的娘家人都在陪着,他在那不便,就回来睡了,看到叶漓时,显然一愣。
“我说刚才怎么隐约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呢,又骂我什么了?”听得出来,叶志策心情还算不错。
“没什么。”叶漓打了一个呵欠说:“骂我自己。”
“骂你自己什么?”
“是狗日的儿子。”
“嗤。”叶志策笑了声,没发觉这不是个好的谈话地点,他居高临下,也不拐弯抹角了,“来干嘛?前两天不刚给你钱?”
“我饿了。”叶漓说。
“带你出去吃?”
“不吧,等下还要回来取钱多麻烦?”
“……”
合着还是来要钱的,叶志策气急:“怎么花得这么快!”
叶漓低头咕哝:“又不是我花的。”
“那钱是我给你的,不是给那女人的,你不给她她还能抢不成?这不算你花的算什么?!”
——叶漓无法反驳,“我饿了。”他只又说这三个字。
“进来。”叶志策终于扭了钥匙,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走进了厨房,将保温盒放在一边,“吃面还是吃饭?”
“面。”
“加蛋?”
“加两个。还有不要…”
“知道,知道,闭嘴去坐着。”叶志策把他轰出去。
“……不是你要问的?”叶漓撇撇嘴,托着腮坐在了饭桌前。
叶志策做了两份,他也确实饿了,迅速吸溜了一大口。嚼鼓嚼鼓,发现一直以来,这种和儿子吃宵夜的机会还蛮少的,甚至心平气和地待在一个房间里的机会也很少。
叶漓窜高得很快,棱角渐显,脱了很多稚气,低头吃面时,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又默不作声,别说生人勿近,就是熟人也不好招惹。
但叶志策是他老子,从不需看儿子的脸色,他用下巴点了点,认真问:“头发长了,什么时候去剪?”
“没钱。”叶漓说。
“啧,又是钱,给你二十块,明天去剪了。”
“噢。先给。”
“不然我就抓你起来剃个光头!”
“切。”叶漓显然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威胁无效,叶志策看他那撮头发挡眼睛实在碍眼,想了想快速吸溜完两口面,站起身进了卫生间。
叶漓以为他吃饱了去上厕所,没想到他拿了一个剃须刀出来,“啪”放到凳子上,“快吃,吃饱了我给你剃。”
“敢动我头发我跟你拼命。”叶漓咂摸一口面汤说。
“你这小子……存心来气你老子的是吧!”
“不是,我想要钱。”叶漓吃饱了,该说点正事。
“……”
叶志策那点与儿子和平打趣的幻想被收回,他摸出手机,转账,“两千,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不够。”
“再加五百,能不能省着点花?”
“不够。”叶漓还是说。
叶志策听出不对,抬眸:“要多少?”
“三十万。”
“什么?!”叶志策瞪大眼睛,怀疑自已听错了,“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还债,上次我妈自杀住院欠的高利贷。”
“你他妈为了救那女人借了高利贷?”叶志策拽住叶漓的领子,青筋暴起只想先揍一拳。
“她是我妈,我不能看她死。”叶漓别过眼,冷冷说。
“她为什么自杀?”
“你那时为什么不愿意救她?”叶漓盯着他的眼睛反问。
“我对她没感情了,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义务吧?”
“我有义务,我是他儿子。”
叶志策惶然松了手,踱了两步又问:“她为什么自杀?”以前他没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倒是蛮想知道。
“赌博欠了钱,我不愿意去找你要,她就喝了农药。”
一拳,挥砸在脸上,叶漓耳鸣了一瞬,眼前一片眩晕摔在地上,嘴角因磕到牙齿破了血。
不愧军人出身,拳头依然很重。
“所以这些年的钱你都给她了是吗?”叶志策轻呵,开门送客,“走吧,老子没钱。”
“爸,就三十万,我以后再也不找你要了,您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也行。”
叶志策霎时转头,眸中带着惊愣:“是我不认你还是你不认我呢?你当初要是选择跟我…”
“你没了我会过得很幸福,她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叶漓撑着地站起来,“三十万,还完钱我不会再来了,我九年义务学完了可以去打工……”
又是一拳,叶漓眼前足足黑了十几秒,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说实话,这是他爸第一次打他,两拳之重可以铭记一辈子,太狠了。
“三十万不就是你一辆车钱么?你当你儿子被卖了把他赎回来行不行?”叶漓呸出一口血沫,每说一个字都能扯到他强烈的痛觉神经,“我会有钱的,到时候会还你!”
他想到的是犯罪,叶志策想到的是搬砖。
“太幼稚了,你要抗多少块水泥才够她一次猜码的钱?”叶志策怎么也没想到,他幻想过的名牌大学横幅拉满,光宗耀祖,他儿子连高中都不想读了,
——日了狗了。
叶漓不说话,叶志策便点燃一根烟,自顾自地吸起来。
“你给你三十万,另支付你读高中的费用,你给我考个名牌大学回来。怎么样?”烟燃得差不多,他想到一个择中的办法。
叶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半响才闷闷道:“你直接打死我吧。”
叶志策:“……”
他也知道他儿子什么水平,让叶漓认真读书还是被打死比较轻松,降低点要求好了,他说:“那就拿个高中毕业证回来,读完了去当兵。”
“不。”叶漓扭了一下脖子,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显然更糟了。
“不然没钱。”叶志策放话。
“……成交。”叶漓站起来,嘀咕:“狗日的叶志策。”
“狗日的儿子,明天不把你这撮狗毛剪了,我把你吊起来打。”叶志策将烟头按灭,指着他说:“这三十万你敢花到别的地方去,或是给那女人拿去赌,你就没我这个爸了!”
“哦。给钱。”
叶志策怒气冲冲去拿来一张卡,扔在桌上,“三十万,密码你知道的,快滚。”
叶漓把它拾起揣兜里,笑了:“谢谢爸。”嘴角被扯到又抽了一口气。
“疼么?”叶志策看着他问。
“啊?”有一个大大的碰瓷机会摆在叶漓面前,饱含热泪与委屈的疼字就要说出口了。
“还想再揍一拳。”叶志策渴望的声音传来。
“……”叶漓捂着口袋麻溜地滚出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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