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脾气

水笔，铅笔，准考证。叶漓舌尖顶起一颗薄荷糖，咔咔咬碎，将这几样东西随手扔到桌面上，手机仍在不停地震动。

        在全市最差的一所初中最差的一个班里，都是迫于家庭压力，无奈考场当睡场的学生。为了在中考考场上有舒心的睡眠，昨晚大概打了通宵的游戏，现在昏昏沉沉没几个人醒着。

        叶漓是其中一个，但他一点也不困，他的睡意变得迟钝，手机里的震动消息是他老妈发来的，陈艳含没钱了，找儿子要钱，因为儿子可以找亲爸要。

        “妈，我今天中考。”叶漓终于回了消息。

        “晚上去。”

        晚上去，几乎是秒回。三个字钉在屏幕上，刺进眼睛里，中考算什么？在这千万人寒窗苦读改变命运的日子里，叶漓为他人生转折点的再一次落败，为叶志策曾经期待的再一次落空，默哀。

        楼上尖子班的中考宣言震耳欲聋，惊醒了几个梦周公的人。空了的椅子被踢到地上，不知道谁买的豆浆被撞翻，从垃圾桶旁边捡起的脸盆被扫把怼到天花板重重敲了几下。

        “操他娘的，吵屁吵，最后两天别让我上去揍你们啊？！”有人怒气冲冲地冲上面叫嚷，声音可以横穿地板，楼上霎时间安静了。

        “算你们识相！”脸盆扫把被高抛，“咣”地一声回到了小角落里。

        叶漓其实不喜欢这样，但总避免不了，成为其中恶劣的一员。他摁灭手机屏幕，示意桌上的人下来。

        教室里有不少人抬起眼皮，观看表演，不着痕迹地露出讥笑。这种热闹在他们班隔几天就能上演一次，但依旧很好看。

        李六环顾了一周，确认叶漓是叫他后，略微犹豫地跳下桌。他没理解，却有眼力见，这是惹到了。

        玛德，叶漓他可打不过，李六暗骂一声，笑得谄媚：“漓哥，怎么了？”

        “哈…”叶漓也弯起眼，勾住李六的脖子往下压，指着溅落在裤腿的几道豆浆汁说：“舔干净。”

        “……”李六全身僵硬了一秒，扭动脖子间听到了班上的嬉笑起哄声，一声高过一声踩着自尊心。

        “叶漓，别太过分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李六挣了两下，没挣开，他力争另一种补偿方法：“大不了我赔你钱，不就溅了点豆浆么！”

        “行啊，两百。”叶漓勾了勾手指。

        “操！”李六愤愤从口袋中摸出两百，拍在叶漓手上，“想抢钱就直说！”

        ——

        时间差不多，崇育有一半的人被安排到另一个考点，隔壁的誉升中学。说是隔壁，其实隔了几条街，需要坐校车过去。

        隔壁，俗称邻居，崇育一中却是高攀了，只不过离得相对其他学校近，但师资和人才都相差个十万八千里，教育设施也不可比，里面的学生是未来的精英，是教育炉里面炼的金丹，走在校园里闪闪发光。

        誉升中学，贵族创办的顶级学府，门槛极高，费用也贵，文化气息自然也不一样。学校老旧的校车驶进，一半的人在骂骂咧咧，自己那学校是什么破玩意儿。

        进入信号屏蔽区，叶漓手指滑不出任何最新消息，无奈放弃。两小时前，后妈生了个崽，老爹怼着那张没长开的脸连发了八条朋友圈，文案都是：带把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叶志策第一个儿子，叶漓感受到了他爹的欢喜，也感受到了家庭地位岌岌可危，他一夜之间，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开考没那么快，有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叶漓看了一眼准考证，很顺利地找到了教室，他坐在走廊外的桌子上，对这些“金丹”临时抱佛脚（争分夺秒）的氛围有点烦躁，因为格格不入。

        在走和待中权衡再三，眼尾忽地瞥过一抹红色，叶漓瞬间跳下桌，跟随露出口袋一角的红纸张穿过走廊。

        男厕所的人不算多，那人走进后，叶漓便站在楼道外边，双手插着兜，条件反射的动作，他也常自嘲这种敏锐性。

        不要在那么浅的口袋装钱，太容易招小偷了，考试装钱有什么用，还能给你保个吉利不成？迷信真的费钱，想着，叶漓朝刚从厕所出来的那个男生迎面一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憋不住了！”

        “我去，赶着投胎呢？”男生被撞得险些摔在滩有脏水的地上，以其一百六十斤的体重和毕生的平衡力才稳住。

        他揉着肩膀，还没看清撞他的人的样貌，那人就冲进男厕，没影了。

        “嘶，原谅你了吗就跑，痛死了。”王轩龇牙咧嘴往回走，边走边骂：“尿裤子了才好！”

        而几步外，还有另一个人站在原地，恰巧观看完了全程。但江诹不是很想提醒他这个金主大大，一百块对王轩来说都不够施舍的，他这次助抄的工资比较重要。

        他走上前两步按住了王轩的肩，低声说：“半个小时我就能把前面的题写完，剩下的你要自己想办法。”

        王轩轻笑一声，“放心，语文我还过得去，后面那几科你多帮忙就行了。”

        “那钱什么时候…”

        “我考好了我爸就高兴，我爸高兴了我就有钱，我有钱了你才有钱，自然要等到成绩出来咯。”王轩摊了摊手，表示他也很无奈。

        “知道了。”江诹沉了声线，似乎不大高兴。

        王轩怕他不配合，又说：“实在不行我的存钱可以先付一部分，你妈的病还能撑吧，没那么急。”

        “她可以住更好的医院。”江诹说。

        王轩劝导：“那医院虽然，是破了点，但差不多行了。你真当你还是富二代呢，凑合凑合又不是住酒店？”

        “什么凑合？有设备有药物她的病可以很快就好，而不是一直拖一直拖！”江诹低吼。

        “啧，你冲我发什么火呀？”王轩也不舒服了，他抖了两下肩，把引到身上的火散掉，“总之你配合我就行，这事我有经验，保证监考员发现不了。”

        江诹没说话，他快走两步，径自回到考场前，排队等待检查。

        受到无视的王轩：“？？？”

        “艹，狗脾气。”

        叶漓在厕所待了一会儿，味太难闻了，实在撑不住就低着头混在几个人中出来了。不知道发没发现，但发现也没关系，那人应该也没看清自己的脸。

        一百块不算多，但也算来得简单，意外之财，叶漓很是满意。他这“炉灰”，虽说开考后14分59秒再进场也不要紧，但毕竟是中考，态度还是要端正，提前去也不是不可以。

        ——主要是他困了，想伏台睡一会儿。

        叶漓的座位是一个相对靠后靠窗的位置，他进场后，把笔和准考证一扔，便趴下了。

        视线落在窗外，有一双好看的手在轻捻着准考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白。他清醒了些，倒是没想到，这学校的“金丹”还挺赏心悦目？

        视线顺着腕骨往上，誉升中学的校服衣领挡住了锁骨。喉结，下颌，鬓角，都如雕刻般，叶漓对上江诹同样投过来的视线。

        看看手有什么好心虚的，它就刚好落在我眼前呵？叶漓心说，并不转移目光。

        几秒后，江诹率先别开了眼，上前一步将准考证递出，叶漓角度问题看不到了，倒发现另一个人。

        那一百块钱里夹着一张符文，上面是多岁庙的印章。多岁庙什么地方？富人专区，vvvip级才能求符，一符比金子还贵，但盖了名字就不能再卖了，所以在其他人手里就是一张破纸，叶漓顺手把它扔坑里了。

        他本以为撞的是平头小百姓，没想到是财神爷，本以为遇不到了，现在看来，可以找机会拦一拦。

        语文考试结束，别的学校来考的学生一般不会选择回去，誉升作为本市第一中学学府，即使不能在这读书，饭菜总归想尝一尝，无论是学生还是来监考的老师。

        食堂很大，穿着不同校服的人混坐在一起，评价：“还行，饭菜有点贵。”

        “一餐够我一天了，这儿的鸡腿生前是只富养鸡。”

        “你怎么知道？”

        “肌肉纹理间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切，金钱的铜臭味。”

        “哇，同学，你一直吃这么多么？”

        “今天因为你们来饭菜半价，逮着羊毛多薅点。”

        “……”

        叶漓打了饭坐在角落的位置，手机屏幕亮了又亮，在十几个未接电话的狂轰滥炸下，他终于按了绿键。

        “喂。”

        “叶漓，现在来胡同口一趟。”

        “没空。”叶漓搅着饭粒和番茄汁说。

        “你忙什么呢？怎么几次找你都不愿意来，杨一天让你过去，他要发火了！”

        “航哥。我九年义务教育没读完，你让他再等两天。”叶漓含了一口饭，味道不错。

        “我操，又两天！”方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犹如蓄势待发被点燃的小火苗，怒气值蹭蹭蹭往上涨，他在电话的另一头怒吼：“你他妈过河拆桥还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呢？我都给你收拾多少烂摊子了，我让他，我怎么让他，我都自身难保呢，你想怎样啊？还想干么，你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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