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归
生死城黑暗边界。
月不挽怀里抱着一人,额边垂下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脸,阴影中神色看不清晰。
她淋了雨,浑身都是水,湿嗒嗒的在往下滴。
但月不挽无动于衷,像是感觉不到身体的寒冷。
因为此时此刻,无人能感受自己心中的万里寒霜──
这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伐空洞如同行尸傀儡,失了往日鲜活的灵魂。
怀中那人是雨今,昔日笑容温暖明媚,而今早已停止呼吸的雨今。
月不挽感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愈发僵硬,不再是人应该拥有的触感和温度。
麻木的头脑却如被人浇了冷水一样,痛苦而清晰。
不能逃避,亦无法再欺骗自己。
雨今走了,离开了。
再也见不到她轻轻地说话,再也见不到她清浅梨涡,甜甜的笑了。
月不挽将雨今埋于屋前,削了个小墓碑,刻上她名姓,以便时时陪伴,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乱世之中,难得遇见这样的女子。
她真真切切,看似怯懦却又坚韧,关键时刻能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雨今的美好,在很多时刻激励着月不挽。
她让月不挽知道,这世上不只有黑暗,鲜血和痛苦,郁郁难平。
还有乐观与淡然,即使深陷再艰难的处境,也能于缝隙间生存,甚至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
她是那样渺小,力量微薄,却永远向着太阳。
月不挽望着自己清冷寂静的屋,此处已不似从前那般破旧残败,潦草生存。
她一次又一次的搏命,已经能够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更舒适。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甚至透过表象,可以看见背后一场虚空。
什么都没有。
仇人终于在自己面前倒下,他像一座巍峨的大山,自远处云遮雾绕,迷迷蒙蒙。
微小如尘芥,想要将这座山看得清楚,云雾陡然散开,以为谜底揭晓,夙愿得了,却哪想又是另一层迷雾。
你看不见,永远也看不清楚。
她以为大仇得报,纪铭临终,却为何要提到山遥子。
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还是他连到最后,仍然不死心要拉一人下水!
思绪缠绕,愈发混乱不堪。
月不挽感到头疼欲裂,苦寻不到一个答案。
“哎哟,瞧瞧这是谁呀?”不合时宜的娇媚女声突兀地响起,惹人厌烦地缠在耳畔。
月不挽皱眉,抬眼看向来人。
西柔见她目光投来,故意嘲讽般地笑了笑,又耸了耸肩道:“不过是死了一个低贱的仆役,瞧瞧你。”
她看似骄傲地抬起头,眼神轻蔑:“月不挽啊,有人要用你,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
月不挽的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是阴沉沉地盯着她,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不合时宜的挑衅,都会像火焰燃烧着她的愤怒。
“就看你如何做抉择了。”西柔道,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好似对一切尽在把握。
月不挽心情不佳,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加上往日积怨,生怕自己一个失手将她杀了。
西柔死了倒也不要紧,只是她背后的势力,轻举妄动恐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什么抉择?”月不挽挑眉,“我倒是愿闻其详。”
西柔神色未变,像是没料到月不挽会如此轻易地顺着自己来。
当下不做纠缠,正色道:“有件事让你去做,成了必有重利。”
月不挽呵呵一笑:“什么重利?”说罢故意转身要走,又回头道,“西柔,你既有求于我,讲话却如此不痛快,休怪我不耐烦。”
西柔面上不显,但语速陡然加快,昭示着她内心的急躁:“我且问你,纪门主权势滔天,现在却被谁人名义上压制?”
月不挽侧过身来,轻勾嘴角看着她,眼神流转着玩味,也不回答。
西柔只好自问自答:“很明显,是明月殿主,承厌。”
她向前逼近一步,紧盯着月不挽,又道:“如果没有明月殿主……”
西柔看看周围,语声被刻意压低:“换句话说,倘若有一天,明月殿主之位空缺,到那时,谁最有可能坐上殿主之位?”
月不挽不接茬,浑不在意地冷笑道:“该不会是我吧?”
夜晚的空气很安静,连西柔都愣住了,只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这句话异常突兀,却在短暂的停格后,再度混入了月不挽的笑声。
她笑得停不下来。
但这笑声其实并不刺耳,像是冰冷的夜色中,响起清脆的银铃。
西柔嘴角抽搐,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知道月不挽是故意不让自己好过。
“月不挽,”她冷笑道,“时阁主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知道那天闯入前尘阁的人是你。”西柔停顿片刻,语气有些激动,“杀了纪浮桥,暗门就是你的天下!”
月不挽神色微变,不知道时青是不是在诈她,还是确实有了什么证据。
他带来的这句话,是毫无遮掩的威胁。
教唆她杀了纪浮桥,也只是为自己开路而已。暗门是月不挽的天下?
怎么可能!
论资历论实力,失去了纪浮桥,月不挽还不足以称霸暗门。
没有纪浮桥的强力压制,暗门这种地方,网罗了万千性格各异,大多却是桀骜不驯的高手,只会乱作一团。
时青也想掺和这一脚。
他想利用月不挽弑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乱,这盘局越来越乱了。
西柔见她不语,紧跟着道:“你也不必跟我装,我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为你好。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的。”
月不挽压住心绪,恢复了寻常神色,又挑了挑眉,眼角挟着微妙的笑意,似嘲讽似轻蔑。
“我不明白。”
夜风阵阵,月不挽转身,笑容消失。
随着吱哑一声响,门开了,她衣袂轻掀,踏入屋,身影淹没在黑暗中。
西柔盯着月不挽消失的那处,眼神中似有恨意,却又渐渐散去。
她握紧拳头,又松开,然后再次握紧。
“月不挽,你得意什么?”西柔几乎在咬牙切齿,“即使是明月殿,也只会是、我、的!”
屋外树枝摇晃,草木零落。
月不挽见着窗纸上投射出的树影,更觉长夜清寂。
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完全变了。
“西柔背后的势力……”月不挽靠在床头回想西柔方才的举动,“要动作了。”她冷笑,“想让我去当这个出头鸟,没门儿。”
她侧脸剪影一般投射在窗纸上,漂亮的眼睫亦是分明清晰,忽闪忽闪,像是蝴蝶震动着翅膀。
以纪浮桥的性格,在这种关键时刻,绝不会轻举妄动。
世人都认为她嚣张跋扈,行事张扬,实则这些仅仅是表象。
也许纪浮桥希望世人如此认为。
其实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计算风险与利益得失,否则也不可能在生死城这样地狱一般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
此时此刻,生死城暗流涌动,更应该隔岸观火,离争权夺利的事远一些,敌不动,我不动。
月不挽眼光流转,反正承厌那个倒霉蛋是必死无疑。
他占着三大殿主之一的高位,却无那般的本事,岂能落得个好下场?
不过怎么看来,承厌死对月不挽自己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如果目下明月殿主之位空缺,纪浮桥应是名副其实,那么暗门主之位,也许……
月不挽嗅到了一丝利益的气息。
不过这件事绝不能由自己动手,敌人已经露出马脚,他们一定会按捺不住的。
纪浮桥绝不能死,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世人皆知,雪中送炭最为可贵,不如先将纪浮桥置于死地,众叛亲离时,再站出来。
越是这种千钧一发、摇摇欲坠的时刻,月不挽越是要坚定站在纪浮桥这一边,帮她出谋划策,夺得殿主之位。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在暗门乃至今后的明月殿站稳脚跟。
而贪图小利,任敌人牵着鼻子走,最终也只会狡兔死,走狗烹。
这么简单的道理,月不挽不会不懂。她望着窗烛树影,心生一计。
浪潮翻涌,倘若大难不死,她必会从中得利──
一笔不小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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