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璃界
碎石残壁、尘烟瓦沫，一片的天空轰淹而下，刀剑声、哀吼声混着血的腥味在空中飘荡。
眼前的男子一身出尘的白衣，银冠束发，执一柄长剑，眸中有古璃看不懂的复杂。
古璃看向他，嘴里的血腥味冲的她心烦意乱，胸口处更是撕痛的厉害。
可她还是笑，却只对着他笑，“师父，你是来杀我的吗？”
“孽徒叶晞，你残害世间、颠覆正道，血屠岱云宫、戮害长泽楼、推蓝塔、毁守阵、残害同门、欺师灭祖、无恶不作。而今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问你，此上种种，你可认罪？”
祁宸飏，她的师父，上璃界人人爱戴的仙督，是她最爱的人。
可他的眼里并没有平日里或多或少的爱意，有的就只剩下冷厉的威慑，越来越像一个正义凛然的仙督。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天下，却再也没有了她。
“师父”古璃走近他。她走着却是一步步活揪揪的疼，浑身的筋脉断裂来了，血染红了一身的罗裙。
浅紫色的衣袍掩不住血迹，太过耀眼的颜色甚至让她感到不适。
但她还是换回来这身衣服，退下红黑色的神袍，换回紫衣，就像从前那样。
可是，她是夔神啊，是被诅咒了的夔神啊，她回不去了。
“师父，你杀了我吧。”
一步步走向那人，少女的眼中没有仇恨，有的只是丝蚕蜕茧的痛，同时也将是一种漫谷长夜的解脱。
挺拔修劲的青年似是有些颤抖，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次又一次在手中回握，似是要准备一剑了解的面前的妖孽，又似是怕极了它会不受控制的砍上去。
“妖孽古璃，我问你，你可认罪？”
青年的声音涩磁磁的像是酒瓮里的轰隆，有一种清凉而沉韵的感觉。
从叶晞变成了古璃，从孽徒变成了妖孽，叶晞，不！古璃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晞这个名字其实他以前也是不喜欢喊的，很久很久以前他给她取字“瑾年”。
很久很久以前他唤她“阿年”那时她就只是他的阿年，而他也只是她的师父。
可如今，她是古璃，是无恶不作的夔神。
如今，他问她认不认罪，可她说不让会怎样，他会信吗？他们又会信吗？
额头上的彼岸花痕在血的映衬下越发的明艳，如血般的腥红，漂亮的不可方物。
“我认罪，你杀了我吧。”
是的，在他面前她竟是不想再做多解释或者说他们眼中的推脱与狡辩。
因为她看不得他的质疑与不相信，她看不得那些，她宁愿去死。
“我再问你一次，此上种种是否都是你所为？此上种种你可都愿认罪？”
素雪的白衣上染上了几处血迹，却也不只是他的血，他的身后是宗门五派的修士，是一片的嘈杂，是刀光凌凌，是各色各样的声音。
而古璃的身后只剩下一片夜色，是她从天空中划下来的一片夜色，是绵绵无尽黑色的，是她的归途。
“是，我都认罪。祁宸飏，我都认罪，你可以杀了我了。”
古璃不再看他，她在距他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在，闭上了眼睛。
“你……”青年的眼中有闪烁不定的光亮，那里面藏着蚀骨灼心的痛惜。
“孽徒古璃，你犯下弥天大罪，我……”
“宸飏，你还在等什么？快杀了夔神！”
跑来的是林述羽，那个以前总是喜欢逗她的少宗主。
然而此时的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只有仇恨与畏惧。
“你还在等什么，只有你的溯溟剑才能杀死夔神，还在等什么？”
天空之下，各派修士和那些个魔兽还在打斗着，不，准确的来说他们是在挣扎着，而他们最大的筹码就是古璃面前的青年，是他手中的溯溟神剑。
“阿年。”
他突然又这么唤她，声音里少了些冷锐，她听着，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睁开眼来，最后看向他。她不说话，也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什么。
青年的眼角似是沁着些水珠，涟涟折着点点的泪花。
“溟殇旻汤，曳曳乎，峥衍沧沧……”
这是？缚神诀，樊笼大阵！
古璃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夺青年手中的溯溟神剑。
然而当她再次靠近他却被他扣在了怀里。
“不，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师父，我不要…我不要被困在夜里，不要……”
然而，缚神诀落，耀眼的金光冲进古璃背后的夜色，金光粼粼熠熠，在黑墨色里曳曳浮动。
尘和六年，五派仙督祁宸飏以身献阵，封印夔神于栖衍山。此后，世间太平隆盛。
许多年后，上璃世录中记有这么句话。
可或许人们都忘了，夔神本只是个傻呆呆的小女孩，而仙督本也不是仙督，而只是个孤寂清冷的恶疾少年。
是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人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夔神和大英雄，又是什么时候，上璃界只剩下哀吼声与凄怨的悲鸣。
浓夜像一块大布，包裹着她，黑色的绵丝纠缠着她，一浮一动都与整片夜色连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十年？上百年？还是几千年？神的寿命很长，长到她无论怎样去昏睡都熬不到死去的时候。
她真的好想去死掉，直棱棱坠入黑夜，直棱棱的死掉。
他死了，以身献阵、魂飞魄散了。而自己却要在这夜里在这樊笼阵里忍受着孤寂，千年、万年。
是啊，他宁愿去死也要把她困在这，困住她却不杀她，让她生不如死，让她活在夜里。
古璃不知道已经过来多久，她是醒着的，可她不愿也不想睁开眼来，因为她被关在了夜里，黑笼笼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剑又回来了，神剑千棘，是神的剑，可却从不属于夔神。
“叶晞。”千棘的剑灵是一个藤荆小妖，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叶晞？好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唉，你以为我想来这啊，这什么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那剑灵埋怨道。
“你把眼睛睁开吧”她又道。
“不”古璃摇头“我怕光。”
“行吧，不睁也行，我带你出去，去扶空界。”
“扶空界？那是哪里？”
古璃的声音很平淡，许是在夜里孤寂了太久，她对什么都好像失去了兴趣。
准确的来说，是对任何事没有了期待。
绝望，自从她被封印那日、自从他死那日，留给她的就只剩下绝望了。
“你不信我？”那剑灵似是有些生气，原以为自己修养了三千年见到的会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仙人，或者最起码也要是个有精神气的人啊。
可这传说中无恶不作的夔神，身上的狠厉与魔气倒是没有，整个人像是甍了的黄瓜似的，没一点精神气。
真不知道那人看上她什么了，灰飞烟灭也要把神力留给她。真是的，木衍觉得自己接的这个任务啊，可真是无趣的很。
“喂，你倒是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那里远吗？”她突然问道。
“这个……远也不远，扶空界是上璃界的孪生世界，比上璃界晚上三千年。”
“晚上三千年？是什么意思？”古璃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很快就被周围的一起惊住了。
这里其实不算完完全全的夜，樊笼阵里竟还开着一朵花。嫣红的彼岸花，和古璃额头上花蕊一样。
而玄墨的天角，挂着一盏织萤灯，虽不是很亮，却足以照见缚神架上的她以及那唯一的彼岸花。
“晚上三千年的意思是三千年前在上璃界发生的一切都会在扶空界重新上演，包括夔神和你的夙劫。”
古璃眼中终于又有了情感，她看向木衍，声音有些颤抖“重新上演、重新上演，不、不要！”
她不要变成夔神，她不要过人人喊打的日子她不要被关在夜里，不要！她不要那些重新上演，不可以！
目光在古璃身上扫过，读心术让木衍很轻易就知道了他的她的想法。
“好了，现在你还有机会去改一下，去扶空界，改变你的夙命。”
说到这，木衍感受到来自少女眼中的光亮，整个人又好像活起来似的，直直看向他。
“不过我先说好啊，你可以回到扶空界去改变命运，但也只是那一个世界的你的命运，而上璃界是不会变的。现在，你还要去吗？”
说到这，木衍又感觉到了少女眼中的失望。
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再一次充满了希望。
上璃界不能改变就不变了，可是若她真能回到过去回到扶空界，她一定要改了这夙命。
就算…就算是为另一个自己，就算…就算是为了再看一眼他，也为扶空界的他改一改命。
“去。”她的声音里有坚定更充满了希翼。
“那我们就去尘和元年好了。”
尘和元年，这个时候她大概也才十七岁吧。
一道银光穿梭在黑夜里，摇荡起整个樊笼大阵。
织萤火灯照下，缚神架上已然没了人影，而那株彼岸花也消失在了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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