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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停电


买房的时候有男朋友——他们想过结婚。

        林茶与严明律这段关系的始点是欲望,是不经理智抉择的原始机能,所以尽管林茶明白严明律的情史与他无干,这具兽躯也还是依从本能给出了不悦反应,但凡与严明律接触过的地方,手、脖颈、腰、脊背,都在练成一片地灼烧。

        “后来呢?”林茶淡淡地问。

        严明律难得没有用问题回答问题,只简洁地给出两个字:“分了。”

        他本没打算和林茶说这些陈年旧事,但他的情史向来被学生热议,东拼西凑不成样式,他想自己还是需要与林茶提前说明:

        “只谈过这一个,信息素不匹配,所以分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在性这方面,我只能接受SS级的Omega。”

        蒸出来的奶黄色蛋羹质感光滑,因为林茶打完蛋后用纱网细细地滤过了几次泡沫。

        林茶又给自己舀了一勺蛋羹,脑里转过许多念头,想问他喜欢过吗,现在还挂念吗,在一起也不是非得要有性的……很多想法,又都逐个湮灭。

        严明律难得说人话,这好像是种提醒,提醒林茶在前男友的话题上需要顾虑严明律的感受,或许他心里还是结着一道不能揭开的疤。

        雨越下越猖狂,窗上乱珠结成横流,倾盆大雨给了严明律正经理由送林茶回家。

        两人住得不算近,步行再加地铁约需四十多分钟,严明律开车送他的话这段时间则可减半。路上多是直道,不大需要拐弯。

        星期三其实疲沓,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天课,末了他还得给严明律做饭洗碗。林茶雨声听着听着就觉得眼睑沉重起来,雨声也在耳畔响闹得愈来愈大,最后将他整副神识淹没过去。

        严明律在林家楼下停了二十多分钟,也还是没有叫醒林茶。雨把车打得湿透,如果有只巨手能将这只铁皮怪物拧一拧,恐怕能拧出成吨的水来。再如果严明律打开了电台,会听见气象局挂出了八号暴雨警告,呼吁市民停留安全地方不要出行。

        林茶睡着了,要有刽子手的残忍才舍得叫醒他。他睡着的时候太过漂亮,平日里的利刺全收起,连墨色的发都柔软下来,贴在耳鬓,宁静地任人观赏,履行一件艺术品的本分。

        不想放他走。

        然后这一隅天地的所有灯光乍然闪烁,陡然熔断。严明律望向车外一团漆黑,漆黑吞噬了目光。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可以消失,只要林茶还在。

        林茶听见严明律叫他,睁眼见严明律满脸的不耐烦。林茶半副神思尚在睡梦里,没留意到这世界除了车前灯外都是一片黑。下车门前他想起的事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对了那个,严老板,你现在有USB吗?空的那种,我给你弄点歌吧。”

        严明律说现在没有,林茶打了个呵欠,朝外撑开了伞,说那你下回带一个,存点歌进去路上听。

        严明律缓慢地驶出一段,绕过花坛将车调转了方向。

        不必下回,他想,今晚就可以从书房找一个给你。

        林茶电话来时严明律是任它响了几声才听的。停电了,林茶不出严明律所料,开头就是这句。严明律眼里有笑,但他的声音还是平常的冷:“所以?你想我怎么做?”

        话出口又觉得这句话在拒人千里,于是他又带着暗示意味地接续道:“接你回我家吗?”

        林茶反而断了这想望:“我哪敢——”

        “下来。”

        命令下达以后严明律就挂了电话,并不给林茶拒绝的机会。

        林茶靠在门上,手机尚在耳畔贴着,里外两端都没了声息。

        黑暗是一把小刀,把除视觉以外的所有感知都削得无比利锐,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作妖似的擂动在胸膛上。

        实则他不该听到的,窗外倾盆大雨沙沙作响,狂风呼喇,吹得窗玻璃都要应声碎裂。

        他心里有些敬畏,两只脚僵在门边。屋里是夏季暴雨夜独有的燥热,空气都流转不动。

        本来灯火通明的一窝栖身所,现在一切都消遁在黑暗里了。

        这一方世界什么光都没了,黑暗,实心的黑暗,有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是在黑暗里发生的?他在黑暗里失去了父母,提早结束童年,每一分秒都在颠沛流离。

        一道闪电凌空劈过,穿透窗帘映照一室明光。

        那一霎光让熟悉的布局从黑暗里闪现,一桌一凳都是林茶亲手摆放,此刻陌生得可怕,每道边角都是死人的苍白,每处旮旯都蛰伏着凶杀怪物。

        轰隆一声闷雷要裂天。

        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林茶其实也听过的,辐射监测仪爆炸时也是这种地动山摇,千里地在动,万重山在摇。

        人对过去的苦痛总有误解,它就像一道生在腹中的疤,平日掩护在体内最中心,起居饮食不会将它惊动,日复一日使你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了,一不小心碰到,它立刻疼得撕心裂肺给你看,告诉你你是走不出来的,你永远都记得。

        严明律又听到林茶的电话,让他上去陪他收拾一下。

        林茶五脏六腑都要崩溃,但他藏得很好,或者说是黑暗给他打了掩护。严明律在他背后举着手机光线,看他从衣柜往背包里装过夜用的衣服。那一道细小的光柱从严明律手中出来,在半空洇开。

        林茶转过身时被光晃到,下意识挡了一下眼。

        严明律立刻放下举着电筒的手臂,光洒落地上,一地的支离破碎。

        “去洗手间拿一下牙刷,能不能照个路?”林茶低声说。

        这一点碎裂的光不足以观见彼此真实面目,林茶辨认着黝黯里那模糊的轮廓,想知他是否有走动的意欲。

        他没有,他只是伫立原地,然后林茶听见他问:“是不是哭了?”

        这是一把属于成熟男人的声音,瓷实的,能听得出阅历,波澜不惊,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撑着。林茶强装出的坚强霎时影踪杳然。他以沉默承认。后来沉默被时间推移成低泣。

        严明律关掉这世界唯一的光。林茶感觉他的呼吸和自己近了两步,直到他们心跳贴着心跳,仅剩一丝极短的距离,极短,将它抽出去就能接吻。

        但严明律没有吻他。吻这个动作是沾染着欲望的,是黏滞滞的唇舌攻占,有进入与被进入的成分,还要剥夺呼吸使人短暂迷醉。这个动作并不适合成为安慰,所以严明律抱住了他。

        一只手横腰而过,一只手轻柔地压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胸膛压了压,用令人甘愿臣服的力度。

        “怕黑?还是怕下雨?”

        严明律的问句难得是有商有量的,是真心求一个答案的,林茶也诚实了,他哽咽着说都怕。

        “那不怕了,”严明律哄小孩一样,轻轻摇晃着身体,“不怕了。”

        这个男人的温柔笼下来,将他环抱着,这么多年他强憋回去的眼泪,一秒接着一秒地纷至沓来来讨债。他才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那样有韧性,不是被人往哪一踩就能从哪扎根拔节。

        他少哭,因为没有怀抱让他哭。林茶的两只手攀缘上去,攀缠树样地抱住了严明律。

        “这里好黑,”他小声说,“能不能快点带我回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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