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梦时书14
众人在北洛的力量中进入了莲中境，医馆前院恢复安静。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屋顶上的一人一鸟尽收眼底。
鸤鸠挠挠脑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司危明显含有怒意，向前一步跳下屋脊，重重踏在瓦片上。
“我要去杀了那些蓝衣服的家伙！”她握紧拳，目光几乎盯透了凌星见，随着他在阳平街道间缓慢穿梭。
“等等，司危，别冲动！”鸤鸠扑腾跳起来，“而且巫炤不是说了，先不和他们正面冲突吗？”
“………”司危的怒气和憋屈无处宣泄，只目光恨恨盯着凌星见他们，恨不得用眼神杀他个十次八次，直到最后看不见人影，才仍就不太甘心地收回目光。
“巫炤说他另有打算，可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她既像在问鸤鸠，又像自问。
“他如今力量尚未完全恢复，又只身跟着他们，连乐商也不记得他，要是那只辟邪和魇魅对他不利……不行。”
鸤鸠还以为她想跟过去，连忙阻止：“巫炤不是说让你呆在阳平，看着怀庆他们吗？”
“而且你放心——”
鸤鸠拖着腔调宽慰，“那只辟邪和魇魅不是巫炤的对手，而且他们看起来不是处得很好吗？巫炤的心思虽然不好懂，但他应该不会去白白送死。我们只要干好巫炤交代的事就好了。”
反正就算白白送死，也不干它什么事。
司危踟蹰了一下。虽然看上去仍不情愿，但她也只好如此。
“那回去吧。”她招呼鸤鸠，自己率先消失于一团黑雾中。
“正好先回去，给那几个东西种上盲蛭。”
————
混沌之力宛如巨树根茎，自天穹蜿蜒而下，撑起无边远海。破碎云雾条条絮絮，旋绕成团，在悬浮耸峰的半腰和头顶静滞。
天空蓝得并不澄澈，宛如被一层浅雾蒙住，雾间有点点金光闪耀，灼如晨星。
浮石之上草木葳蕤，清瀑自上而下层叠垂落，犹如细碎水晶倾泻成练。
地面山石土壤自成一片高低错落，岩藤攀附，上下盘绕。岛屿之下深入海底，野生的路道两旁皆是葳蕤，往上则耸出一座奇峰，甚至还有一座亭子，半边嵌入石壁，活似个纯粹的装饰。
这便是莲中境内一片洞天。
也不知道在过去的数千年里，这里究竟发生何种变化，成就了如今这番情貌。
原天柿一进这里就仿佛鱼入海，拉着北洛上跑下窜，向他诉说自己治土丰仓的宏图伟业。
于是北洛就被它指示地上下奔忙，一会儿学种地，一会儿给树干相面。倒是任劳任怨，且效率奇高。
岑缨跟在身边，听得不亦乐乎。
云无月自寻了一个高处静静站着，目光淡淡扫过下方的一举一动。
巫炤就站在沐星莁身边。
原天柿准备在他们如今脚下的那块空地上建个房子，正迈着小步子丈量尺寸，盘算着几层几室。
走到她和巫炤旁边时候，嫌他俩挡了路，快速挥动小手让他俩边上闪闪。
沐星莁觉得可爱至极，笑着后退好几步，冲原天柿道：“别忘了给我也留一间，最好是同你近些。”
原天柿顿时原地蹦起三丈，炸成毛团：“才没有你的！”
然后脚步更迅速走远了。
沐星莁垂头笑着，笑得双肩发颤。
巫炤定定望着她，半晌，似乎有些无奈地微微摇头，“它是公的吧？”
沐星莁：？！
她被巫炤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顿了片刻，笑意缓缓收敛，目光仍停在原天柿身上。
它已经绕着空地走了一圈，正歪头探身准备盘算下一处要怎么建设。
“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沐星莁说，“黄金飞天鼠这一族在干农活方面一直有些心得，这回是要多靠他了。”
巫炤的目光在原天柿身上意味不明地扫过。
“巫炤。”她唤他。
巫炤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在她身上。
沐星莁正侧头看着他。
“你说你这次能够‘复生’醒来，是因为天星尽摇。”
他点头：“不错，怎么？”
“那关于天星尽摇，你知道多少？”
“那是一种不一样的群星陨落。”巫炤知无不答，“数千年前，海上曾有一国度，巫之国。他们的臣民在一次奇异的流星划过天空时忽然获得了灵力，这种灵力可以随着血脉延续，被称为‘巫之血’。而这种不同寻常的群星陨落则被称为‘天星尽摇’。”
“‘天星尽摇’的说法后世一直有所记载，原来还有赐予一族灵力的能力？”这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曾经的确如此。”巫炤继续说，“后来巫臷民意外在某处异界获得了半魂莲，当发现半魂莲能够很好契合自身力量后，巫之国便开始对其大力栽培。巫之国的力量愈发强大。可惜四百多年后，发生了一场变故。”
“什么变故？”
巫炤微微昂首，神思仿佛回到过去，有些伤怀感慨。
“那是又一次天星尽摇。”他温声说，“半魂莲的力量被激发，巫之国大多数人陷入沉眠，魔通过梦域来到了人间。”
沐星莁神色微肃。
“巫臷民不断毁去半魂莲，并同魔厮杀，直至天星尽摇结束。可惜这并未改变什么，大多数沉睡之人仍旧没了气息。然后，人们关于半魂莲是否该继续存在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剧烈争执。”
说到这里似乎触动了他什么不太愉快的记忆，巫炤的声音有些发沉，“双方各执己见，许多人因此而死。但最终半魂莲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那你们西陵？”
“西陵的巫之堂，算是巫之国传承的一支吧。”他说。
巫炤在说这些的时候，似乎只是客观地陈述，除了提及巫之国的争执之外，并没有加入个人情感，好像很不在意将这些事告知于他们。
而那个争执显然和当下的情况没有多少关系。
他就好像，真的不打算做什么一样。
沐星莁却觉得不是这样。
但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只是觉得把“醒来看世界”这件事安在巫炤身上很不得劲。
于是她问：“你……与轩辕黄帝有仇？”
身旁之人气息微不可察地一顿。
巫炤将视线缓缓移到她脸上。
她微微仰头，侧脸斜视着自己，那双水绿色的瞳孔在光亮下分明清澈如碧，却让他无端感到迷幻。
镶嵌着同样绿色宝石的银白长簪在脑后交叉，挽起发髻，垂下两串珠链，身上着的是和人族极为不同，甚至比那个魇魅还要扎眼的长裙，黑、红、绿色繁复纹路如水流淌。
他终是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望向无边际的虚幻海面，声音微哑，却没什么情绪，缓缓说道：“我和很多人都有仇。”
“但黄帝已殁，四千年后的人间，仍然有你的仇人吗？”沐星莁清沉的声音这般问他。
巫炤没有回答。
但她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虽然不是所有魔都能借由梦域进入人间，且在这过程中它们大都很难找到出口，大概率会迷失在梦里，甚至相互吞杀。但是，如果有人有意利用这些——”
她眯起眼看着巫炤，一字一句，“在梦中指引魔族，帮他们找到出口的话……”
巫炤回望过来，歪了一下头，挑开她的针锋，“那么此人，可谓算计甚深。”
气氛几乎是在瞬间冷了下来。
沐星莁面无表情，而巫炤仍是云淡风轻，接受她的怀疑。
“是啊。”她自始至终没错漏巫炤半个表情，直直盯着他。
“不但能缩减自身消耗，不费吹灰之力在人界造成大灾，还能把自己摘出来，看上去与此事无关。”
巫炤：“……你是怀疑我？“
沐星莁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瞬间冲开锋利的寒意，好像刚才她对巫炤释放的敌意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巫炤背在身后的手难以察觉地猛然攥紧。
“如果我怀疑你，就不会直接和你说了。”她说。
巫炤显然不信，微微露出一个浅笑。
她果然，分毫未变。
两人间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后，巫炤径自摊开手掌，右手以指为刀在掌心深深划出一道口子，黑红血液喷出。
这些血里混着灵力，并未顺着手掌往下流，反而克服重力，像喷泉一样溅到空中，又被什么东西约束住，形成一个细细的长条。
看不懂的咒文绕着那个暗红发黑的长条快速滚动流淌。
沐星莁被巫炤这个自残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抓他胳膊制止他，手抬到一半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生生停住。
巫炤注意到她的动作，抿紧唇线，极细微笑了一下。
流血的左手五指更加用力，咒文滚动速度更快，依靠血液施法凝聚成的那个细细长条形状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把刀的模样。
围绕它旋转的咒文收拢，乖顺地贴附在刀身上下，红光一闪，隐没不见。
刀身翁鸣，巫炤伸手握住刀柄。
通体笔直细长，比一般的刀略窄略长，因为是靠血施法，没有萤火的璀璨流光，反而渗透出隐约红光。
红光像奋力穿透黑暗刺出来的那样，不很明亮，却有些惊心动魄。
她有些怔愣望着那刀，心头忽然像被人掐了一把似的，没忍住皱眉。
巫炤将那柄与萤火形状一般无二的刀伸到她面前。
沐星莁神情一言难尽，抿唇盯着他。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巫炤最先败下阵来，似乎叹了一口气：“勉强暂代。”
沐星莁暗暗咬了下嘴唇，伸手，握住刀柄。
巫炤浑身冰凉，这柄用他血凝聚成的刀，却在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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