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噗通、噗通——
巫炤低低的声线拖着一点尾音,似乎诱惑,又像请求。
他屏住呼吸,有些紧张等待乐商的回答。
轻软的呼吸近在耳侧,心跳忽然被放大了无数倍,泵着滚烫的热血一遍遍往全身。乐商的心慢慢收紧,蓦得松开,脑子里一瞬空白。
巫炤是在——向她求亲?
室中静谧,柔黄灯火忽上忽下,在床内侧墙上投下两人明灭的影子。颀长的黑影俯下身,将那姑娘锢在方寸之地。
屋外雨声淅沥,格外清晰。
不同于等待别人回答有限的耐心,巫炤对她总格外有耐心,此次尤甚。他撑直胳膊给她留出一些空间,便静静等她回答。
他总是很内敛,情绪深沉几不外露。
若不是撑在她颈侧的手不自觉握皱了身下的床单,乐商几乎看不出他在紧张。
短暂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和乐商仿佛还在晃神的状态不同,巫炤十分清醒,也格外有耐心,但他不想思考什么预案。
便如乐商知他,他也深知乐商
——她会答应自己。
终于,乐商动了。
她垂下眼,有些娇俏害羞地咬住下唇,笑容却不受控制展开,伸手环上他。巫炤顺势低头,撑直的手臂慢慢下滑弯曲,任她把自己紧紧抱住。
她说:“好。”
紧缩的心脏蓦然松开,像深海上游的鱼终于冲破水面,暖春冰碎,春暖花开。
吊在半空的人终于被安稳放在地上,巫炤竟有种脱力之感,重重呼吸一下,然后情不自禁低笑起来。
气息随着低笑一下下扫在她颈窝,令乐商害羞地不行,不由笑嗔他一句:“你笑什么?”
“我高兴。”巫炤看向她,满脸毫不掩饰的笑意,“我很高兴。”
他没有睁眼,却更像是个得了许可的狐狸,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明明和平时笑得没什么不同,可总给她一种“不怀好意”,正盘算着什么折腾她的法子的感觉。
乐商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别开脸不轻不重推他胸口一下,嘴硬道:“就、就娶我你就高兴了?”
巫炤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住她下巴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
他正了色,温柔得像水,又如磐石之郑重,“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事。”
他伸手执起她一缕散落的头发,轻轻贴在唇边,“衣昭也好,什么也罢,它们成就了如今的你,我便爱的是如今的你。”
“我所有的不多,幸好也不少,全都是你的。”
乐商直直看着他,“巫炤……”
他果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怕什么。
那个西陵巫之堂位次仅在鬼师之下,轩辕丘部落眼里战无不胜、永远随和又亲民的近乎完美形象的西陵祭司乐商,她心中不曾宣之于口的黑暗、挣扎、仇恨、不堪和懦弱,只有他知道。
只有鬼师这个最不可能原谅巫之国罪人转世的人,知道一切,原谅一切。
他永远有办法让她安心。
有时乐商会想,她这一生大半的运气,都用在了遇见虚黎和巫炤上,剩下的用来遇见了嫘祖、姬轩辕和缙云。
于是她再没迟疑,探身贴上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巫炤重重回吻过去,大掌顺势滑入她发丝,托住纤细的脖颈。
乐商苦巫炤之项链久矣,一把拽住,同时一只柔软的手从他胸前豁开的襟口探入,慢慢下滑,直到他劲痩的腰线。
报复般的,用力一捏。
巫炤浑身一震,呼吸骤乱,下意识便想抓住她作乱的手。
接着,两人齐齐僵住。
乐商的视线慢慢下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身为正常成年男子的巫炤实在不是那么好过。
身前的某个位置的滚烫令她无法忽视,烫得乐商一时再不敢乱动,脸瞬间爆红,恨不得缩成一团。
巫炤比她反应还快。乐商尚有些恍惚,他迅速翻身坐起,还有些不想让她看到一般侧了侧身,喉结滚动,有些懊恼地咬牙。
那些被尘封了十年的情感,在他的缄默之下发酵酝酿,早已经不是温柔如水了。
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她一直安心在自己身边,让她愿意受伤之时把他当做可以去依靠和休息的归途。
只要这样他便很高兴了,至于他自己如何都不要紧。
巫炤最是能忍,那些欲念和渴求,只要她有半分不愿,他都不会表露出来。所以他一直由她主导,遵循她的想法,并未真正向她表露出过自己完全的欲望。
这并非他第一次受她撩拨,也不是没有在那些不可告人的梦里幻想过类似的场景,可却在刚才前所未有的升腾起了一种念头。
他不是一无所知的愣头小子,身为祭司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正是如此,他才在心里恼恨自己。
乐商犹豫了片刻,忍住心中羞赧,坐起身拉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巫炤强压住心下颤抖,努力扯开一个笑偏头对她说:“……没事。”
有一瞬间,他居然甚至想知道……假如乐商因他哭叫求饶,会是什么样子。
他真是……疯了。
乐商和他想的却不太一样。
巫炤正值年轻,对她动了情,身体有所反应实属正常。只是听说这个忍起来会很难受,既然她答应了嫁给他,巫炤也不是不负责任之人——
于是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那个,你要是想……我可以去问问嫘祖,有什么要注意的……”
乐商:……
她在说什么啊!!!
乐商恨不得遁地逃走。
但话已说出了口,箭在弦上,现在退缩也太窝囊,索性勇一把:“反、反正早晚都要见到,就当提前——”
乐商的话被止在一个强势的拥抱里。
巫炤手臂在背后环绕住她,不轻不重把她按入怀中。沉默好久,才用气音温声唤她:“乐商……”
乐商从没听过巫炤用这样的声音叫她。
带着克制的颤抖,好像这普通的两个字是什么渴求已久的珍宝,明明思之如狂,却连触碰都十分小心。
那发颤与喟叹的尾音里,分明蕴藏了他不曾启齿的欲念。
“我没关系的……”乐商最后说了一句。
像有一股暖流浸润冰冷干涩的大地,唤醒了所有温柔。那是一种极强的保护欲,在每次面对她时都会不受控制地升腾起。
巫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内心疯悸动,“我也没关系。”
随后,他更加凑近,贴在她耳侧,声线带了一丝低笑,像是恶魔诱人犯罪一般低声道:“这一次便先放过你,等回到西陵成亲之后,我……”
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却让乐商“砰”得爆红,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狠狠瞪大眼睛,脸颊透红,作势羞怒抬脚要踹巫炤,后者笑着躲开。
………
二人的婚礼定在初秋。
他们两个本都没有拿着大喇叭满轩辕丘喊的意思,但不知道是托了姬轩辕的福还是嫘祖的福,或者戎冬、律令、己浣、青云、青闼、宗姚等谁谁的福,乐商最后觉得整个轩辕丘就没人不知道这事了。
初秋的西陵洒了一层淡金色暖阳,夏暑未退,清风却有了一丝凉意,盘绕着凌空而下的晶莹飞瀑,拂过层层楼台间绿荫下的清池石阶。
田垄边上,木稷的穗开始染上红色,远远望去似一片金红的海,轻微摇晃,预示着今年的丰收。
西陵鬼师成亲可不是什么小事,何况女方还是巫之堂另一位祭司,整个西陵城都笼罩了一种喜悦欢快的氛围,就连平素被说“没什么人气”的巫之堂都多了热闹暖意,那群少年祭司早不知道撒欢到了什么地步,就连乐商早年放养在花海的腓腓都被朝离和司危联手逮住,洗刷毛皮,套上他们从戮虞山族换来的还没送出去的项链,整得有模有样。
鸤鸠也没能逃出“毒手”,被侯翟好好打扮了一番。若非它誓死力争,八成浑身的毛都要被扎成小辫。
姬轩辕、戎冬、大鸿等人全都来了西陵,怀曦还捎来他兄长送来的一份礼物,虽不贵重,但情意弥珍。
伶伦和师延也一并来了,说要趁机和西陵司乐律之官交流交流,还带了箜篌。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点杀意,不知道是跟谁打赌输了还是黄钟十二律怎么了。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杜康提前半个月运来十几车新酿的酒,结果戎冬非得拉着大鸿拼酒,喝了六七罐,把杜康气得直冒烟,于是又补运了十车酒才心满意足。
城门口几处撑起大锅,肉汤在釜里翻滚沸腾,加上盐巴和海草,再加入从玳族带回来的调味料,浓香扑鼻,经过的人都走不动路,非得喝一碗不可。这原本是有熊的传统,嫘祖后来在西陵效仿之后,侯翟尤为喜爱。
所以现在怀曦从巫之堂蹬蹬蹬跑上去把他拽走了。
有手巧的姑娘用草叶和花编成手环,拧上粗麻再穿一排小兽骨,送发出去,戴在手腕上用来祈福。仓颉手上就有一个,另要了一个说要带回去送给沮诵。
————
“天地之辟,万物浑浑,无知无识,阴阳所凭,始于北极之野……日月五纬一轮转……玄黄,天地之杂,天玄地黄。震为龙,为玄黄——”
“嘿!嘿!回神!”己浣沾着朱砂的手在她眼前用力晃。
乐商猛然回神,恍然不知道自己背到了哪里,一副呆愣模样。
一旁嫘祖早就笑得不行。
己浣恨铁不成钢瞪她一眼,活像个抓着学生上课走神的老先生,“你在念什么啊!”
“我——”乐商被她吼得一缩,想到自己在干什么,又想起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不由一阵赧意,下意识便想低头。
“别动。”己浣眼疾手快托住她下巴,沾着赤朱的指尖灵巧在她左边眼尾向上一抹,挑起两侧对称的眼妆。
她小心翼翼托住乐商脸蛋左右看看,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如此便可以了。”
嫘祖看了看,笑道:“果然请己浣来为你上妆是对的。”说着拍拍她肩膀,“也不必紧张到要背卦法。你与巫炤素来知悉,他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也莫把他欺负惨了。”
她哪里欺负巫炤?
乐商藏在袖下的手攥了攥,感到一层细汗。
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要嫁给巫炤了。
心脏像被一只手轻轻捏住,期待、激动的情绪翻涌不止。面上维持了矜持的表象,内心的小人早就疯狂尖叫,恨不得化身火箭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像做梦一样,孩童时的对手和玩伴一路相携走到了现在,然后就要一直在一起了。乐商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甜蜜蜜的化开。
从玳族回来后,巫炤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却变着法子想办法帮她安神又安魂。
在她多次表示自己真的没事并拒绝吃药之后,巫炤颇像她爹地把她说道了一顿。
但乐商依旧表示“我才不吃,就算你一起吃我也不吃”,终于让巫炤放弃了这个念头。
然后他就经常为她吹一些安魂或安神的曲子。
那种曲子是耗灵力的,巫炤在耗费自己灵力上又一向没谱,面对乐商的制止,他只说:“若是顾念我,把药喝了。”
终于逼得乐商不得不开始喝巫之堂记载里的那劳什子药。
后来每次夜间离开巫之堂回家,巫炤总把她送到家再自己离开。若他有事不能陪同,那回程一路便会次第绽开浅红的莲花——灵力凝成,花瓣虚实透明,边缘在夜间莹莹发亮。
父母离世,虚黎陨落,己浣去了有熊,幼年伙伴们也各自走了各自的路。友人天各一方,亲人阴阳两隔,乐商不觉得什么,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准备,独自活着,独自死去,只要生前做了足够有意义的事便可以。
可有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她遇见了什么人又告别了什么人,无论这条路走了多远,他始终在那里。
只要她回头,他就在那里。
他极少说什么,连喜欢自己了许多年也不肯说,默默为她做了很多事也不说,好像他所有的付出都之是为了他自己开心,不需要任何回报。
说什么“你开心便好”、“你们觉得值得就好”。
太犯规了。
让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乐商有时甚至会觉得不真实——他为什么喜欢她?她有什么好吗?
她要拿什么回报巫炤的情意?
——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巫炤的。
己浣坐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嫘祖,自己托着腮直直盯着乐商,目光炽热,像是个变态。
嫘祖在背后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笑道:“你和巫炤相配,可了了我一桩心事。”
乐商换了婚服,曳地的长裙上精致悬挂着兽骨打磨成的洁白骨片,环绕裙摆几圈层叠而下,苎麻揉软编成精细的三股麻花,在腰间作丝绦缠紧。双臂袒露着,斜掩前襟上佩戴繁琐精美的项链,一头过腰长发被嫘祖挽起,束在脑后,插一支精美的骨发钗。
祭司乐商是西陵有名的美人,平时除了巫之堂规格要求外鲜少打扮,也是昳丽夺目,如今略施粉黛,艶色绝绝。
嫘祖正为她别最后的抹额,司危蹬蹬蹬跑了过来,巫炤紧随其后。
小姑娘明年便十岁了,巫之血渐渐变强,眼珠也开始有些红色。
一进门便直扑嫘祖和乐商,嫘祖张开手臂接住她。
乐商注意到门口的巫炤。
他穿着和她相配的婚服,身量高挑,阳光在轮廓上镀上一层金边,亮着闪闪珠光。像是冰雪融化后的梅花,冰洁又艶丽,与日光融合又孑然之外,自带风度,眉眼如画,高不可及。
危险和神秘之感荡然无存,柔软得不像是那位世人眼中的鬼师。
他在原地怔愣地站着,乐商脸颊微红抿了抿唇。
“别傻呆着了,赶紧去准备。想看晚上有的是时间看。”嫘祖把司危推给他,示意这爷俩走。
“哦好……”
他看起来有点呆,还有些缓不过神般,机械似地转身出门,没走两步又停下,回望过去。
——乐商。
巫炤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抬手捂住眼睛,仰头无声笑起来。
————
西陵的婚礼并不繁琐。礼仪过后天色尚早,乐商和巫炤便被拉去喝酒。
姬轩辕搭着巫炤的肩膀,无视对方不怎么情愿的表情,高兴得活像他自己儿子娶着了媳妇。
“你可别灌他太多。”嫘祖笑着提醒他。
姬轩辕:“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司危,你不能喝酒,来,喝这个。”怀曦按照之前乐商要求的,无情端走司危面前的一碗酒换上一碗果汁。
于是司危趁怀曦不注意,一把抢走身边仓颉还没动也没被换走的酒,然后把果汁推到他面前。
于是仓颉对司危对面的朝离做了同样的事。
朝离:……
朝离:受伤的总是我。
“来,大鸿,我们来遥敬缙云一碗。”戎冬对一片空地举杯。
“可惜缙云不在,他要是在,鬼师的婚礼,看他还找不找理由不来!”
乐商酒量不行,巫炤替她挡了几碗酒,便被护崽子一样拉走,“走,我们去敬缙云,之后再回来”
“伶伦,你帮我看看这个新谱……”
嫘祖和姬轩辕并肩坐着,满脸笑意看着欢闹宾客、觥筹交错中的那对新人。
“他们认识了快二十年,巫炤喜欢了她十年。”嫘祖笑道,“若人人都他们那样,轩辕丘的人丁可不知道要少多少。”
姬轩辕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看了嫘祖一会儿,忽然笑得不行,把她揽入怀中:“溯游从之,只要有一日能得偿所愿,便是道阻且长,又有何妨?”
说着他脸颊轻轻贴上嫘祖的额角,千般眷恋,“我此生之大幸,便是能得嫘祖知音,与你相守终生,共看山河。”
………
入夜之后,巫炤牵她回屋。
满身粉妆洗去,饰品摘掉,两人均着着舒适干净的细麻衣。
这是巫炤自己的住处,和她家离得极近,因为了迎娶重新布置了一遍,里面十分讲究宽敞。
他手很大,几乎把她手完全包裹住,不轻不重压在掌心。
乐商觉得每一步都走在心跳上,一直随他慢慢走到床前。
先前在外面一起喝酒不觉得什么,如今忽然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人,便连对方的呼吸都让她紧张了。
巫炤察觉她的局促,微微松开手,旋即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别怕。”
乐商把头埋在他怀里,任他把自己放在床上。巫炤跨上床铺,侵身而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巫炤的呼吸克制着平缓,指尖试探般的从她鬓角向下,划过脸庞,唇角,锁骨,停在她衣襟之上,没有再动。
“我、我好像忘了问嫘祖——”
“我问过了。”巫炤说着,脸颊浮上一层红,就连肌肉和青筋隆起的坚硬手臂上所绘巫之堂巫纹都显得蜿蜒缱绻起来,“我问了……要注意什么。”
乐商脸红得滴血,偏偏巫炤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企图把脸偏开,“你、你等下别看我。”
怎么可能不看?
巫炤慢慢俯下身,轻轻吻在她遮眼的手臂上,“别怕。”
一道灵力打灭屋内的灯火。
巫炤钳住那纤细的腰身,俯身吻住溢出的呜咽。
月辉如水,风吹林叶,窗外光影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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