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乐商有些昏沉地闭上眼，临陷入黑暗前，她听见了鸤鸠一声惨嚎。
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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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之国有一种秘术叫做苏生之术。
对力量强大的人施术，他们死后就能以魂魄之力继续操纵自己的身体，随着时光流逝而消亡，生前越强的人，这段时间便会越久。如果要被训为悍勇的奴仆，需要一个阵法禁锢他们的四肢，磋磨他们的意识，碾碎他们的骄傲，直到成为一个可以控制的奴仆。将被训为战奴之人在阵法之中挥逐渐陷入昏沉，随后得到阵法主人的一些意念。
巫之堂有这个阵法的记载，可惜随着年岁久远已经遗失大半，虚黎和巫炤都认为它已经无法发挥原本的作用。
西陵八百年来除去玳族，几乎没有见过其他身怀巫之血之人。巫之堂大部分人都快忽略了当初来到陆地上之后，又分成好几支的其他巫臷民。
八百年了，她居然遇上了一个。
乐商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混沌。
如同鸿蒙初开，天地一片灰暗。天和地笼罩着浓厚的烟雾，没有风，烟雾缓慢游动。
她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瞬间疼痛如同电流击穿她全身各处，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很疼，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剧烈的疼痛，灵力被外力不断撕扯，时轻时重，根本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每一次抵挡都会被阵法消弭，每一次她以为的生路下一刻就会发起攻击。
他在用这种方式摧毁她的意志。
乐商左手用力抓紧右手手腕，强撑着站起来。
她不能输。
从犹并说出“战奴”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无论他的目标究竟是巫炤还是整个西陵，他都是要她成为那把武器。
她是西陵的祭司，也是西陵的战士，为西陵而生，为西陵而死，却绝对不会成为西陵的敌人。
乐商咬紧牙关，难以形容的杀意在心底腾起。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似乎很久之前她体会过同样的滋味。这一丝牵连不知多久前记忆的酸涩感仿佛一滴甘露，滴落在饱受烈火焚烧的土地上，令她不由一怔。
接着周围场景开始变化。
数不清的人影混乱地跑过去，和另一边其他人撞在一起，灰暗的雾气里亮起灵力碰撞的光线。
魔族夹杂在其中，让厮杀变得更加混乱。
天空阴沉，流星如雨，把夜空撕成一条条碎片。半魂莲上泛起妖异的黑雾。
有人怒吼：“快把半魂莲毁掉！”
怒吼和争吵像蒙在一层迷雾里，听不很真切，乐商却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怔怔站在原地。
这是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场景，是衣昭和巫祖决裂的最初原因
——半魂莲来到巫之国后四百多年，天星尽摇。
“你看到了吗？”犹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半魂莲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人界。”
乐商快速转身，右臂曲于身前，做出防御的动作。
“很疼吧？”犹并在离她几步远处停下。
现在阵法尚未成功，他也不敢轻易靠近乐商。
“你的确很强。”犹并说，“可惜，若非如此相见，你和巫炤都会是很好的对手。”
乐商：“你还不配做他的对手。”
犹并不怒反笑，没有反驳她的话：“但是你可以，你甚至有能力杀死他。除你之外，我找不到任何更适合杀他的人。”
“你为什么要杀巫炤？我们西陵和你没有任何仇怨，你也是巫之国的后人。”乐商面无表情看着他，声线十分平稳，分毫听不出她有什么情绪，以及她正饱受疼痛的折磨。
“看起来你毫无所知。”犹并叹息般摇头，“半魂莲来自魔域，就连巫之血也和魔族那些卑劣之物的力量没什么分别，你们视魔族为敌，却还用着和他们一样的力量，不觉得可笑吗？”
乐商：………
乐商：不，我觉得你才可笑。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乐商质问他。
“我族曾意外落入魔域。”犹并声音沉了下来，微垂下头，身侧的拳头不觉握紧。
他声音里满是悲痛，“我亲眼所见那些魔族如何被参杂魔气的半魂莲吸引而来……我听说你很博学，天星尽摇之事难道不曾让你想过，巫之血和魔气有什么关系吗？”
乐商却愣住了。
后面犹并说了什么她都没大在意，只有那一句“我族曾意外落入魔域”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你如何……”她声音都有些发颤，“从魔域归来？”
犹并：“？”
他像是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乐商却把重点歪楼到了这个方向。
不过他还是解释了一下：“人魔两域之间本身就有一些天然行成的空间裂缝，平时无法察觉，可在其完全消失前一旦被触发，就能打开人魔通途。”
“好，我明白了。”乐商连续点头，像是被老师指导了的学生，甚至下意识道了声谢。
犹并：……
犹并彻底无语。
他用力握拳，法阵转速加快，乐商脸色刷得惨白，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注意力被强行拉回来。
哦哦刚才在说半魂莲和巫之血。
犹并靠近她，盯住她的眼睛。那双惨白的瞳孔里涌起蛊惑人心的漩涡，“我需要你帮我彻底毁掉西陵的巫之血和半魂莲。”
咒纹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她脚踝处攀附向上。她清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和牵扯从四肢传来，迅速侵占她几乎所有感官，疼痛更甚烈火灼烧。
犹并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狂热般盯着面前的青年女子。
他就要成功了。
“嗤——我一直想说，要是没有巫之血，你落入魔域，怕是连站在这里和我说话都做不到吧？”
乐商抬眸，看着犹并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消失不见，然后换成不可置信的惊恐。
“你——这如何可能……”
咒纹从她身上此地剥落，脚下阵法慢慢停止转动，然后反向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反噬的灵力被乐商一股脑塞进犹并体内，他克制不住一声惨嚎。
情势瞬间反转。
“你的确成功暗算了我，我料到你会有所布置，却没想到是这个阵法。”乐商右手虚握，黑雾凝实成细长黑刀。
她挥手横劈，击碎周围迷雾。
犹并被反噬重伤，随着她的靠近不住后退。
“可惜你话太多了。”她昂首垂眸，俯视着地上的犹并，长刀高高举起。
在犹并惊恐的神情中重重落下。
乐商挥刀劈向犹并。
在他抬手抵抗时快速变招，一下刺穿他肩骨。
犹并吃痛后退，紧接着便看到铺天盖地的刀光伴随骨刃和咒纹呼啸而来，无孔不入，无法躲闪。
地面出现的法阵锁住他脚步，乐商横刀而挥，刀锋带动周围灵力，如同海啸奔腾，画满半个圆弧，直直砍在犹并身前。
黑雾如同泥瓦溃散，发出一声碎裂声。
犹并再无反抗之力，栽倒在地，血快速蔓延开。他艰难地想撑起上身，试图从那些“祭品”处抽取力量。
但乐商的灵力隔绝了他所有施为。
天空密布黑雾，血色的灵力如同闪电在雾中蔓开，完全遮蔽住日光。空气中充满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犹并被死死压在地上，艰难抬头，看向半空之人。
她轻描淡写一样抬手，淡红的灵力洋洋洒洒落下，他身下浮现出血色眼型法阵。
黑色荆棘疯涌而出，深深扎入他血肉。
犹并感觉到灵力和生命的快速流失。
天赋。
那一刻他脑海里浮现了这个词。
如此绝顶的力量，就是她的天赋。
“轰——”
阵法崩碎，密室坍塌，胜负已分。
黑夜已经退散，有些清凉的晨光刺破云霭，照进地面巨大的坑低。
坑底残壁断瓦，犹并的密室上层一览无遗，已经被彻底摧毁。
犹并被重重摔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呕出一大口血。乐商在他面前落地，刀尖抵住他咽喉。
一直在外面等候消息的朝离等人快速冲到她身边。
“大人，我们查清楚了，戮虞山人果然全被他控制了，乍一看正常，实际一点神智都没有！”
“他用的还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法术。”另一个祭司说。
“大人您猜的一点都没错，他杀死了戮虞山真正的大祭司，控制他们的族长，然后利用戮虞山族人行血祭之阵，想在西陵制造一场大地动！”
“简直该死上千次！”
乐商抬手止住他们七嘴八舌控诉犹并的罪行。
周围房屋外全都覆盖了西陵祭司的法阵，犹并环顾一遍，还有什么不明白。
原来她早就怀疑了，故意用自己牵扯他注意力，让其他祭司控制住戮虞山人。适才爆炸之后，非但用在乐商身上的阵法崩碎，就连血祭之阵也和他完全断开联系。
生命在快速流逝，犹并忽然低低笑起来：“……棋差一招，我无话可说，你如何知晓……”
“戮虞山充杂着各种血腥味，可惜你杀死了人，焚烧了他们的尸骨，杀得了魂魄吗？”
随便抓一只魂魄来，她问一问就知道了事情大概。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踏进他的陷阱？
她并非莽撞之人。
猎人和猎物，不过看谁更有耐心罢了。
鸤鸠灰头土脑从大祭司住处爆炸的废墟里扯出来自己的翅膀，接着像一道闪电冲向乐商，非常开心，简直要蹦起来，“哈！乐商，你没事！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打败这家伙！之前他忽然动手，真是疼死我了——等下我想吞了他的魂魄，可以吧！
“你想想就行了。”乐商似笑非笑看它一眼，目光落在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犹并身上，“他从魔域回来，又是巫之国的后人，还牵扯了轩辕丘的部族，我可处置不了他。”
奉绡在旁怒一拍手：“好家伙！三位大人审他都不够！”
他八成是这群祭司里最烦犹并的了。
“带下去，锁住他五感，明日回城交给巫炤。”乐商吩咐道。
“是，大人。”
乐商走向朝离等人，“有什么发现吗？”
“有。我们发现了三个密室，都是连通的。里面……”
乐商：“怎么？”
朝离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弄了一个阵，靠活人血肉在阵眼维持。先前他派了一个战士过来诱骗我们到此，被我杀了，其他人似乎也都没什么神智，被控制了一样。”
“外面的戮虞山人一开始也是那样，但你在犹并身上打碎了什么东西之后，他们好像忽然都好了一样！”鸤鸠飞上来企图停在她肩膀上，被她伸手臂接住，“都被关在家里了，等下你派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乐商跟着朝离一起走入通向地下密室的甬道。
在甬道里时，她看了一会儿鸤鸠，“我还以为你死了。”
“说到这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家伙居然偷袭！”鸤鸠愤怒地在她手臂上跳起。
乐商微不可察蹙一下眉。
“嗯？”鸤鸠瞬间停住，大红眼珠眨巴两下，“乐商，你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鸤鸠上下打量。
乐商一把捏住它的喙，止住它上下看的头，略微无奈笑了一下，“没事，小伤。”
前面已经到了。
这是一个比刚才密室要大得多的房间，像地下宫殿。中央地上法阵缓缓转动，延伸出八个小阵，连接着布设在房间边缘。
墙壁上爬满黑红色狰狞的藤蔓，从天花板到地面，簇拥着伸向房间最中心阵眼处。
那里跪着一个少女，吸血的藤蔓从后背、手臂和腿插入她体内，淡红色丝缕状灵力顺着藤蔓从她体内源源不断流出，渐渐暗淡在四散的路上。
八个小阵中树立八个一直顶到穹顶的石柱，遍布的藤条已经完全覆盖住石柱原本的样貌。
而那上面密密麻麻挂着数不清的人，全都是戮虞山族人的打扮。
饶是乐商，乍一看见这种场面也不由觉得瘆人。
身后有祭司倒吸一口凉气。
“天呐，这——”
“这还有活人吗？”
乐商摇了摇头，抬腿走向阵眼处的女孩。
她是这里唯一还有气息和意识的人。
即便被锁住所有动作和意识，感觉到有人靠近，她还是微微颤抖起来。紧闭的眼睛越发紧张，睫毛轻颤。
乐商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轻轻覆上她脸颊。
“别怕。”
不是大祭司的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声。
少女稍微放松了一些，只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需要我救你吗？”
救她！她拼命想说出口喊出声，可一切都不受她控制。
她睁不开眼，说不出话，除了能够感觉到周围和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外，什么都做不了。
乐商感觉到了她的求生欲，轻轻按住她布满血藤的手，“别怕，我会救你，你要努力睁开眼睛。之后，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好的！她什么都可以说，只要能救她！她不想死！
乐商抓住她的手，灵力顺着相接处慢慢疏导进入少女身体。
纠缠她的藤蔓像碰到烙铁，迅速扭动着潮水般退去。
少女睁开眼睛。
……
戮虞山族，议事堂。
乐商第五次扶起跪地感谢的族长，努力维持假笑，“不必如此多礼。族长大人可否告知原大祭司的下落？我与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
“他……已经被犹并杀了。”族长沉痛道，“半年前，犹并忽然出现，杀死了我们的祭司，毁去我们的祭坛，强迫我们改变信仰。我们不从，他就用法术控制了所有人……”
说着他又要下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乐商终于松开了架着他胳膊的手。
跪吧跪吧，爱咋咋地。
“大人明日就要离开吗？”新祭司恭敬问，很是不舍。
乐商点头：“我会把这里的事禀报姬轩辕，他会另派人前来帮助你们。”
犹并的所作所为到了巫之堂自然有办法审得清清楚楚，但她却不能继续在外面呆着了。
乐商努力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了安然无恙的样子，仿佛犹并的阵法被她破掉后根本没有造成多大伤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巫之血的缺陷发作了。
现在的她可以说几无战斗之力。若是在回城途中遇见魔族或者妖兽，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这是整个巫之堂除了巫炤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跟随她的祭司以她为主心骨，她不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于是次日清晨，乐商等人压着犹并，十分低调地离开了饱经创伤的戮虞山族，顺便拒绝了阵眼被救女孩的告白，以及消费了一大批当地土特产，为他们贡献了一些羽贝和骨珠。
路上奉绡扛着一大藤袋兽牙项链，满脸嫌弃看着手里那串，抱怨身旁购买这些东西的祭司：“我说你换得也太多了，这玩意有什么用啊？”
“带脖子上啊。”身旁的祭司理直气壮。
“这么多？！我送人都送不干净。而且这哪有西陵的项链好看？”
“嗐，回去后家人朋友一人一条呗。而且很快就花食节了，今年在郾川，你甚至可以去那摆摊。”
奉绡一扭头，“我才不去。大人安排我重新整理戮虞山和鸮族南的半魂莲，我忙着呢！”
中途休息时，朝离从犹并处离开，手里拿着一块绿莹莹的东西朝她走来。
“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乐商接过来，来回翻转打量一番，“什么东西？”
“是一种石头，注入法力据说可以恢复前世记忆。”朝离慢慢说着，神色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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