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虚黎临去前,也曾单独召见过巫炤。
彼时鬼师巫炤还是个少年,他跪在昔日恩师面前,牵着他枯瘦的手,聆听他最后的教导。
那时虚黎告诉巫炤,这人世间事无完满,人力所不能企及之事仍有太多,春生秋杀兴衰更迭是天地之法,凡事不可强求。
少年心气高傲,心想便是天地之法又如何,若是够强,何事不能成?
谈话的最后,虚黎告诉他了一件关于乐商的事。
虚黎说:“她虽灵力精纯强横,但须知常人巫之血来自血脉,她却来自血脉和神魂,她的源血甚至对她血脉之力有侵夺之势。这本该绝无可能,但确实发生在了她身上,因此我推断她的神魂曾在前世受过极大创伤……巫之国的记载中本就有许多可以伤及神魂的秘术……或者说刑罚。”
——这说明,乐商的前世是巫之国的罪人。
少年巫炤怔在原地。
紧接着一瞬间他感到愤怒。
虚黎声音已经十分虚弱,巫炤附耳上前,只听他问自己:“……但你觉得,乐商没有任何罪过,对吗?”
巫炤抿嘴,低低“嗯”了一声。
“那么,永远不要让她激发源血。”虚黎沉声道。
即便她的源血会自行慢慢复苏,连带着一些零星的记忆也会被想起,那都不要紧,甚至还可以让他们窥见巫之国被流失的曾经,可以让乐商更容易找到彻底解决她问题的办法。
但只要她不彻底、完全激发源血——
她就不会立刻魂飞魄散。
巫炤问:“……乐商知道此事吗?”
虚黎轻轻点头,然后慢慢闭上眼,将脸转开:“我为鬼师一生,可呼风唤雨神鬼莫测,被尊为西陵的最强者,无所不能。可对这个孩子……我束手无策。”
乐商是个坚韧又理智的孩子,无论从性格还是行事考量,她都是虚黎心目中最稳妥的鬼师人选。
可惜,她终究不能。
……只愿这两个孩子都能一生顺遂,护住西陵,永远,永远也不要经受什么。
“若论对体内灵力的操纵,西陵没人能比得上乐商。”
巫炤说:“我能照顾好她。”
————
今年夏天比往年清凉些。凡到夜间,清风携了蝉鸣,和远山荒野里数不尽的声响,从人族的城池中窜过。
有熊城外的山坡上,繁星铺了整个天幕,深邃高远,一眼望去穿透九霄,触不着尽头。几片细云乌纱缠月,遮住三分月光。
乐商悄然从他怀中退出去,正笑眯眯望着他。见他还有些发愣,她笑意更深,两只眼睛弯成月牙,莹莹红瞳里澄澈的一眼见底,不杂任何其他。
巫炤蓦地低头,抿唇笑着缓了片刻,然后抬头,伸手,轻轻将她侧脸一缕散落的黑发拢好。
然后,他的手顺着乐商耳侧滑到她颈后,轻轻扣住。
乐商僵住,心跳疯狂加速。
他、他要干嘛?
只见巫炤微微倾身,极轻极轻,试探般靠近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
她看不见满天月色,只有心跳声占满所有听觉。
忽然,柔软的触感印在她唇上,轻轻一蹭,如同羽毛扫过,接着带起一股滋拉拉的电流。
乐商脑海里“嗡”一声炸开,整个人懵在原地。
巫炤微微和她分开,两人仍离得很近,呼吸交融。他声音低哑,却足够清晰,携漫天月色重重扣在她心尖:
“你可知……我梦寐以求。”
巫炤一路送她返回住处,看着她回头笑着祝自己好梦,然后回到屋子,关上门。
他在门外静静站了一段时间,直到房内灯火熄灭才转身离开。
乐商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冷静。
刚一关上房门,她就跳到床上,抱起被子开始疯狂打滚。
老天啊!巫祖啊!
她居然,居然就这么跟巫炤告白了,而且还……
她伸手摸了摸嘴唇,然后轻轻抿住。
心里疯狂尖叫。
他他他也太、太柔软了吧。
啊——!
最后乐商在床上蠕动累了,嘴角上扬,安详躺平。
另一边。
巫炤刚一返回住处,侯翟便带着鸤鸠迎上来。
见巫炤回来,侯翟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巫炤偏头:“怎么?”
鸤鸠在旁抢先说:“还不是你老是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在有熊迷路了呢。”
巫炤淡淡一瞥,鸤鸠顿时老实下来,委婉提醒他:“呃,巫炤,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巫炤可疑的沉默了。
鸤鸠:所以你果然是忘了是吧!?
贴心的侯翟在一旁善意地提醒:“大人,您说今晚该给鸤鸠镇魂了。”
鸤鸠连连点头,然后他忽然发现,巫炤有点不太对劲。
平时巫炤绝不是这个状态!感觉出去吃了顿饭就有一半魂丢了似的。
“巫炤,你这是被空间之力反噬的伤复发了?不该啊,乐商不是给了你药吗?她的药你应该会按时吃才对……”
“……难不成你是找到了打开空间裂缝的办法?”
巫炤不想理它,问侯翟:“怀曦和司危都睡下了?”
侯翟点头。
“如此不必打扰他们,你也回去休息吧。”巫炤对鸤鸠招招手,鸤鸠乖巧飞过来,企图停在他肩膀上,被巫炤侧身闪开。
侯翟退下后,巫炤转身走向桌子,随手拿出一片骨片和一只毛笔,开始写写画画。
鸤鸠连忙飞过来,稳稳落在桌上逐渐成型的法阵中央。
它昂了昂脖子,收起翅膀,开始悄悄观察巫炤。
“巫炤,你——”
“鸤鸠。”
“哈?”
“想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吗?”
鸤鸠不说话了。
眼看阵法快要完成,鸤鸠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正在逐渐充满力量,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一个奇异的念头出现在它心里,嘴就没把住门:“总不能是乐商给你告白了吧——啊!”
巫炤手下猛地一划,鸤鸠一声惨嚎,紧接着阵法崩碎,它顿时化成一团黑雾,好一会儿咕咕哝哝说不清楚话。
这下好了,非但镇魂不成,反倒差点让它伤了元气。
巫炤淡淡看着好不容易再次凝成形的虚弱鸤鸠,毫无愧疚感地说了声“抱歉”,然后重新画新的阵法。
鸤鸠这次再也不敢乱说话,蔫蔫地耷着脑袋站在圈里等巫炤重新弄好阵法,然后它便听到巫炤阴森森的声音在它上方响起:“你说的没错。但是如果你再这么多话,我不介意换一个灵来契约。”
鸤鸠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抬头看巫炤。
鸤鸠:巫炤这是疯了?
阵法逐渐凝实,鸤鸠终于感觉自己满血复活。它乖巧停在桌子上,看着巫炤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忽然开始抿嘴笑。
鸤鸠:完了,巫炤真疯了。
还不止,接着巫炤便掏出他的骨笛虚放在嘴边,开始不出声地吹起不知道什么曲子。
直到东方逐渐出现光亮,黑夜开始被天青色的光霭驱逐,鸤鸠换了个姿势,继续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看着对面仍旧没睡觉,并且一直在虚吹笛子的巫炤,终于忍不住问:“巫炤,你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巫炤没理它,继续把骨笛虚放唇边,手在笛孔上慢条斯理地按。
天青色取代深蓝,第一线阳光漫进窗缝,巫炤将骨笛从唇边拿开。鸤鸠终于松了口气。
搞笑,看鬼师不出声地吹了一夜笛子,换你你不难受?
经历了许多事,鸤鸠现在对巫之堂已经有了它新的一套判断——它知道要“对付”巫炤找谁最管用了。
因此第二日在王宫前给乐商告别时,鸤鸠就差直接冲到乐商面前向她控诉巫炤昨夜的罪行。
“乐商我给你说,巫炤昨天晚上……”
巫炤:“鸤鸠。”
然后鸤鸠就闭嘴了。
刚一告白就要分离,说她心里没有不舍是假的。
忽然就不想今天去百神祭所了orz
巫炤低低一笑,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
周围响起一阵吸气。
“哇——”
“别出声啊你。”侯翟制止怀曦没眼力见的呼声。
巫之堂一众祭司一个个看得呆了,有满脸姨母笑的,有发自内心祝福的,也有人黯然神伤。
只有鸤鸠面无表情蹲在一旁的木桩子上面,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巫炤放开她时,乐商往他腰带里塞了个小瓶,抿唇笑着抬眼看他:“这是俞跗给的药,大人记得按时吃,不能刚一见好就停药。”
巫炤勾唇笑了,像三月桃花在盛阳下绽放,花瓣映衬光影,温润如玉。
“是,乐商大人。”
“此去,多加保重。”
——————
这是乐商最近两年中第四次前去百神祭所,为了布置百神祭所周边的半魂莲。
乐商对灵力的细微掌控在巫之堂无出其右,加上西陵的半魂莲一直由她全权负责,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半魂莲的力量。
加上巫炤前一阵子试图打开空间裂缝受的伤还没好,这次前去百神祭所布置半魂莲的任务就顺理成章被她揽了过来。
对于巫炤坚持要找到缙云,乐商是很支持的。
那个从战奴被嫘祖挑出来带回西陵,最后成为有熊的战神的坚韧少年,他不可能轻易会死。
那些觉得他可能回不来的人,是因为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披上战甲的缙云是轩辕丘一把利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人们看见那把太岁,就知道是缙云大人来了。
可战甲下真实的缙云,他不是一把剑,他比一把剑鲜活得多,柔软得多,也坚韧得多。
他、姬轩辕、嫘祖,他们本就是一群充满理想的人,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奋战,想让人族能过得更好,走得更远。
这样好的缙云,他不该被落在魔域那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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