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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三见陆深(十)


沼气池早就建好,不过还未正式使用,因为在沼气池上面还新建了猪圈和厕所,可以为沼气池的燃烧提供燃料,清洁而方便。既然是猪圈和厕所,也要能够遮风挡雨吧!母亲请人用砖在上面做了墙,父亲打来电话说上面的盖子等他回来后再说。

        父亲腊月初六到家,他说在外面累得很,虽然钱赚得多点儿,但家里的事不能不管,实际上他也想回来,况且他出门较早。那年的冻不大,往年水管都会冻着不来水,所以一到冬天家里的水龙头不会关紧,让它一滴一滴的地滴水,水成了活水,不会冻着。这对回来盖房的父亲来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学校大扫除时我在矮墙后面的垃圾场看见了陆深,我本来是去倒垃圾的,每次大扫除垃圾都是我倒,倒垃圾这活儿,虽然方便,但没人愿意去做提着个大垃圾桶从教学楼出来,经过操场,还要走上长一段路的事——丢人。要不是因为倒垃圾就可以不干别的事,我才不会做呢!垃圾场是一面斜坡,我刚走近,一群乌鸦便被惊得飞到不远处一棵叶子落尽的大椿树上,满树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有几只扑棱着翅膀挤不下,辗转飞进了远处的松树林。我吃了一惊,手里的垃圾桶掉落,沿着斜坡一路高歌,“哐当哐当”地滚下去时还粘上了好些垃圾。我急得脸发红,掉下去了当然要捡回来,我环顾四周,可不能让别人发现我钻进了垃圾堆,那样的话脸真的要丢尽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陆深,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端水的盆子放在旁边的枯草丛中,定神看着远方,显然没发现我,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

        喂。我喊。他没反应。当然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哎,陆深。我叫了声他的名字。他侧脸看了我一眼,嘿,你干嘛?他站起来,很轻巧地几步就从那边跳过来了,盆子也不拿。嗯,你爸回来啦?我看着他,真奇怪,我父亲昨天才到家,他怎么今天就知道啦?他看出了我的困惑,急忙说,我昨天遇到他了!这也不奇怪,陆深寄读的地方就在镇上,而我父亲坐车到镇上了要转车。

        回来得真早,村里应该还没什么人回来吧!我想你还真喜欢闲操心,没事管他们回不回来干嘛?我说他回来盖沼气池的盖子。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我们也快放假了吧!我说是啊!还有一个星期。他之前根本不关心何时放假,因为对他来说放假和不放假都一样,放假他是那样过,不放假他还是那样过,真是搞不懂他怎么突然会问我这个。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还真要放假了呀,他露出兴奋的表情,转身跑过去拿了盆过来。走啊!我还站在原地,我说我倒垃圾不小心让垃圾桶掉下去了。他惊奇地睁大了双眼,你倒垃圾的水平还真高。算了,看在你给我带了苞谷粑粑的份上,我帮你捡了吧!他还记着我给他带了苞谷粑粑,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母亲和他奶奶叫我给他带什么就带什么,也不偷吃,也不闹脾气。

        他绕过垃圾从旁边的田里走过去,很小心地跨过砍了玉米杆留下的玉米桩子,再沿着斜坡向下走,斜坡上是枯死的野草,每踩一步就要陷进去很深,过了一会儿我无法再看见他。另外一面斜坡现出了他的身影,这时他很快,右手拎着垃圾桶像只逃亡的蜘蛛就上来了。我知道那是你妈做的,我奶奶做的不是这个味儿。我有些紧张,本来是你奶奶要我给你带的,可是我妈说……。酸的,是吧?我奶奶做的,就那个味儿,她不放糖,他们老辈子,都是这么吃的。酸呀,酸死了,我的牙都要酸掉了,我说。他砸着嘴,嘘嘘有声,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忽然想起上次他说的有关梦的事,便叫他讲给我听,他说改天吧!一两句话也讲不完,我要去端水了,不然等会儿我们班主任不见我的人影,又该唠叨了,他说他不怕他,关键是老说什么要热爱劳动呀之类的话让人觉得烦。你看我怕过什么人吗?他和我奶奶一个样儿,我可没辙。

        放假后的第二天,我在屋里坐在火炉旁做作业,听见外面帮父亲盖房子的母亲在和什么人说话,我做题也正做得烦,出去一看,是陆深扛着一捆枯苞谷杆从我家门前经过。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我出去的时候刚好听见他说这一句,回来了就来玩,噢,你爸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砍树的时候不小心把你们山上的一棵树砍了,等他们回来了要给他们说声。苞谷杆压在他右肩,他只好向左边歪着脑袋。前几天打电话说腊月二十五回来,这几天没打电话。那可有点晚了,陆深有些尴尬地笑笑,答应了一声就走了。母亲看着他嘴里一个劲儿地嘱他过来玩。

        把陆深家山上的一棵树砍了的事我昨天听爸妈说过,我家的山和陆深家的山相连,几天前父亲说家里的那些木材都太细,不适合做横梁,要去砍一棵粗点儿的。木匠家有油锯,母亲叫父亲借来用一下,木匠很热心,他说这几天他闲着也是闲着,说干脆他来帮忙得了。父亲前几天去山上看了,准备砍大石块右边的第三棵,谁知道木匠记成了左边第三棵。等到父亲回来拿了背篓,树已经砍倒了,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这事父亲和母亲在家里争吵了好一阵,母亲埋怨他做事太轻率,父亲说还不是你出的主意,为图方便叫我去借什么油锯。母亲又说我是叫你去借油锯,又没叫你把人也借来,这回父亲什么也不说了,他不能怪木匠,人家是好心。过不多会儿,两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父亲说按照现在木材的市价赔陆深家钱,母亲说当然要这么办,但还是要先打声招呼,所以他们两个现在正急切地盼望陆深的爹妈能早点回来。

        冬天黑得早亮得晚,一天做不了什么事。下午陆深来了,母亲叫他进屋。我是来帮忙的,他说,嘴角漾起笑意。读书的娃,干不得这种体力活,可比接瓦厉害。我可以呀。陆深不服输,我想他这个人真的怪,我们很讨厌的体力活儿,他偏要做。父亲没办法,只好叫他帮忙拉拉线,递递铁钉,把那么粗的横梁往房顶上送,真不是他能干的活儿。这次陆深没在我家吃饭,天刚黑他就走了,父亲进门时对母亲说,这孩子也怪可怜,长这么大他爹妈就没管过他,养孩子这样养也没什么意思了,母亲说是倒是,可人家存的钱可不少。她又看了看我说,等欢儿还大点我也出去打工吧!我有些不耐烦,你要去就去啊!现在去都可以!我逃进卧室,把房门重重摔上。

        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回家没人给我做饭吃,衣服脏了没人洗,这还不是问题,关键是他们都走了就没人和我说话,也没人听我说话了。怎么办?那我就养条小狗,天天和它说话,但是它不会和我说话呀!思来想去,完全没有解决办法,还是爹妈在身边好,我可不愿意像陆深一样待在别人家里,东西全是别人的,碰不得,摸不得,那哪儿行呀!迟早有一天我会憋疯的。

        于是我趿拉着鞋,走到放火炉的那间房,父亲和母亲还没睡,在说给沼气池盖盖子的事。我正准备叫你爸去叫你来洗脚呢!母亲从火炉上提下水壶往洗脸盆里倒水,热气腾腾上升,和暗黄的灯泡碰触时骤然消失。你要出去打工也可以,等我先走了你再走。母亲很惊讶,急忙问,你要到哪里去?我说我要去上大学。父亲乐呵呵地笑了,指着我对母亲说,听见没,先提条件了,她上大学了你才能出去。你们爷儿俩,一唱一和的,母亲说,脸上挂着微笑。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陆深在早上十点左右准时来,木匠开玩笑说,陆深,你就叫清欢的妈为妈算了,还叫什么干妈?陆深嘿嘿笑着,不说什么。这孩子,脸色比刚回来时好多了。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

        转眼到了小年,陆深家仍没有动静,该不会今年又不会回来了吧,你还是去木匠家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母亲闷声说。晚上再去。晚上父亲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其间母亲一直念叨着说父亲肯定又要在别人家里吃饭了,但是菜一直放在炉子上没收拾。果然,父亲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已经吃饭了。走的时候还叫你不要在别人家里吃饭,转过身就忘了吧!我去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吃过了,又特地做给我吃,不吃容易闹意见,说把你当人还二翘。吃了就吃了吧!母亲边说边把炉子上的盘子和锅收掉。

        我说了,陆新没说什么。父亲对厨房里的母亲说。像他们这种人半点亏也不肯吃的,你说会给他钱吧?当然说了,不先说这个怎么跟人家说?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额外找话说就好,钱本来就该给,他们也还算本分人,母亲说。父亲拿着母亲忘了捡的一个盘子送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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