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三见陆深(四)
陆深要被推选为我们队的队长,同学们都这样说。他是摘蜂窝的高手,也是打架的好手,关键是你要他帮你,只需要跟他做几天朋友就成,装几天熟人,那样谁不会呀!村里的人都知道,陆深几乎没什么朋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受他欺负了没处发泄,一分钱的好处也捞不到,怎么说呢?他是个做什么事不怕被家长知道也找不到家长的人。
从小到大,照顾他的只有瞎眼的沈老婆子,她并不是天生的盲人,至少在陆深两岁之前她还是可以看见这个黑夜交替有明有暗的世界,也还可以看见孙子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脸颊,早些时候队里搞集体修公路被炸药包炸瞎了眼睛。而现在,她只能靠孙子的年龄再结合自己儿子在这个年龄的长相与身材来想象陆深。但是除了那高挺的鼻梁,陆深还真没哪一处继承了他老子陆新,他老子虽然不是很高,但身高符合常理,还像个男的,长相在当时一大帮后生里,也算得眉清目秀。她母亲个子算中等,长得也俊俏,可唯一的缺憾就是胖,这一胖给人的整体印象分就少。少了就让人觉得不中看,他老子娶他娘,村里的人是惋惜的,胖先不论,关键是他娘是个蛮子,说话的音调和沉梓村本地不同,但还是能听懂,不至于存在语言上的障碍。
他娘的那头黑发在当时为村里很多人所称赞,黑而厚,长且直,贴近膝盖处。陆深的头发虽继承了他娘,若他是个姑娘,那或许还有点用处,但是于他——只要一个月不理发,整个脑袋就像被电击炸开了一样,张牙舞爪直指天空。所以为了减少理发的次数,沈老婆子就只好叫理发师给他剃个光头,这样就可以管两三个月。村里人都知道沈老婆子不是没钱,她是舍不得用,儿子媳妇两个人在外挣钱供一个娃念书,那还能不够?三块钱理一次发,她还理不起?只是她穷惯了,穷怕了,也节俭惯了。能省就省,孙子现在还不是看小伙子的时候,到时候家里多点钱,为他找个媳妇也容易些,现在时代变了,可再怎么变,钱还是好东西。从老辈子那儿传下来的话说“金钱能使鬼推磨”总没错。
陆深长到十二岁的时才开始留头发,那是在他妈刘冬梅回来一趟之后,打工之后的刘冬梅不留长发了,头发剪了披到肩上,头发稍儿也染黄了。那时候刘冬梅和陆新定期的每年回来一次,后来就改两年回来一次。到过年放假的时候帮老板看厂,有工资可拿,还有四五百的奖金。比回家过年只出不进要好,他两口子在这里休息照样拿工资,是国家职工才享有的待遇。这样的事情换以前,他们想也不敢想,过年时多寄点钱回家,让他两婆孙多置备点年货,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如国家职工了。
陆深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在场,村里也就村长和木匠两两户人家装了座机,在外打工的人有事都往这两家打电话,时间久了,村长老婆的面色不好看。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小肚鸡肠吃不得亏的女人,给她的东西太少了拿不出手而且还招人厌烦,虽然村长很慷慨地说在外打工的人都可以把电话打到他家,他周围的房子较密集,距离较近大家也方便些,但大家都知道村长老婆那关不好过,渐渐地宁肯跑远点到木匠家接电话了。在外打电话的一般会打两次,第一遍提醒,再估摸着自己家到木匠家的时间够了再打一次。所以可以这样说,木匠家是沉梓村里最热闹的一家,他全家好客,不过到他家接电话的人也从未让他们吃亏,自己家的蔬菜能吃了给木匠家带点去,鸡下了蛋在窝里还温热也会拿去。
当时母亲接了父亲马上就要回家的电话还没有回去,在和木匠老婆拉家常,陆深的哭声把在座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他倔着性子任沈老婆子怎么哄都哄不走,甚至连巴掌扬起又去竹林里找来竹条子也无济于事。可我母亲一哄他竟然跟着我母亲走了,沈老婆子很生气,两只瞎了的眼睛滚出串串泪水,眼睛四周眼屎稀里糊涂一大片。我整天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到头来你还这样对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欠了你的哟,活该我服侍你呀!在场的人纷纷劝她,大家都明白这老婆子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起早贪黑着实不易,她家的那几亩地,至今也没荒,还有她家的那两头肥猪,一点也不比别家的差,心里对她又厌烦又敬佩。
我看着母亲拉着陆深走在前面,好像这个世界上我已不存在,我一个人沿长满野草的近路一口气跑回了家。可到家了我才发现,钥匙还在母亲那里,我几乎是要哭着砸门了。母亲回来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我,先是吃了一惊,但是她忽略了我的愤怒,转身去开了门,我以为她无视我的愤怒,但是事实证明是我错了。因为在陆深走后母亲把剩下的小鱼新配了调料让我吃,我想那应该是母亲赔罪的一种方式。
那天母亲打来水,帮陆深洗净糊在脸上的鼻涕和泪水,还往他脸上的冻裂处搽了父亲从远处带回的冻疮膏,最后又拿了过年才会买的辣鱼给他吃,那些辣鱼是母亲自己配的调料,闻着香,吃起来可口,我看着陆深把碗里的辣鱼毫不留情地收拾干净,一点辣椒的粉末都没剩下。也是从那天起,我注意到陆深有事没事总喜欢往我家跑。有时候从窗户里瞥见他来了我就会快速把门关上,躲在窗户下面大气也不敢出,他在窗户里看一阵,在门前徘徊一阵,然后就低着脑袋走了,确认他真的离开后我才敢喘口气。但还是不敢开门,我怕陆深会不定时地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毕竟我的做法无法让我问心无愧,这样一直要持续到母亲从地里回来敲门我才会把门打开。
刚刚陆深来找你了?母亲把锄头放在墙角问我。他不是来找我的,他是想吃我们家的好吃的,看我们家的电视,我说,虽然声音很小,但足够我和母亲都听见,他是来找你的,他想和你玩,他想要和你做朋友。我知道我需要一个朋友,但那个朋友一定不是陆深,我不知道陆深是想和我做朋友,我也不喜欢陆深,他光头而自负的样子一看就无法让人喜欢,而且他家有钱,可就是舍不得用,他也不会拿出什么东西来和我分享,所以他绝不是个理想的朋友,我宁愿整天陶醉在黑白电视机里那些不怎么能够看得懂的节目里,也不会跟陆深做朋友。
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希望我可以和陆深做朋友。
等你稍微大些了,我就和你爸一起出门打工去!母亲倒了一杯开水喝着,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一听心里发急,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那个时候脑海里猛然闪过陆深的影子。好了,骗你的,你还在这里,我怎么会出去打工呢?母亲放下水杯走过来安慰我。
好像是从那天开始,我竟不讨厌陆深了,我甚至还愿意跟他一起看《蓝皮鼠和大脸猫》,还有《神兵小将》、小鲤鱼历险记》,后来他不再叫我妈“婶”了,而是开口叫干妈。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开始留头发那年,他妈刘冬梅和他爸陆新回来看着儿子大冬天还光着头在风雪里穿行,不禁悲从中来,为他买了帽子,并且对沈老婆子说以后陆深可不能再留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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