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南国雪（一）

我真切地记得二〇〇八年那年冬天，七八寸的雪掩在大门前，大风刮过屋后的山上就跟鬼哭狼嚎一样，树拼命的往一个方向转身，转身就有跌倒的可能，一开门，雪就要涌进屋里来了。我短短的腿一下子就插进了雪里，母亲以为我一脚踩了空，吓得大叫了起来，我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傻呵呵地对她笑。

        树枝一个弹跳落下一堆雪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我的头上，我一声尖叫，然后，梦就醒了。

        我早就对江雪说过，我不是没见过雪，即使我真的做不到像雪那样洁白无暇，那我也不能成为一潭死水，我要飘落，飘，飘，飘……我几乎是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叫出来的，我听见了自己说这些时喉管里的颤音，说出来时竟嘶哑了。模糊？清晰！雪并不都是六角的，它也可能是四角的、五角的，甚至还可能是七角的、八角的，有的还是颗粒的，这些很多人都明白，可是他们没有看到人也可以像雪一样不规则，它同样还是白的。

        “程见光啊！你说你怎么那么快呢？我们都还没学会爬，你就学会走了啊！”程见预对我说，我学走路比较早，他们还在泥堆里打滚时，我就已经可以从屋里的这头走到那头，从这堵墙扑向那堵墙了，我学走路从来不用人拉着我的手。

        母亲告诉我父亲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只是他在外面眼花了，看见我们这里的东西他的视野就只剩下黑白色，而且会头晕，所以他还是有随时回来的可能，我也时刻准备着，说真的，我还是想再见父亲一面。我记得那次他回来，给我带回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他的胡子刺得我的脸庞生疼，我尽力把脸扭向一边，可是他的胡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个劲儿地追着我赶。

        我喜欢安居镇的三月，这时候就连青苔也是诱惑人的，闪动的腰肢就像触手可及的利益，特别是顺着大树的枝干一步一步向上爬的爬山虎，脚长得那么多，一年就可以蹿高好几米，长、长、长，无限延长，还有开黄色花朵的蒲公英，我始终想数清它的花瓣，可是看了半天我的头也会晕起来，我觉得父亲大概就是怕看见我们这里的蒲公英吧！所以我一直很留心这种花会在什么时候销声匿迹。

        回族女孩儿马敏儿喜欢背着个小背篓在山里采草药，在舟山群峰的背面还可以找到灵芝。我喜欢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步前进，枯黄的树叶下面藏着我感兴趣的东西，有时是松子膨胀将出未出的嫩芽，有时是残留的躯壳，踩上那些枯黄的树叶我会被它们发出来的声音感染，同时又会担心自己随时有滑倒的可能。马敏儿喜欢带着我，因为我的话特别多，她的胆子很小，一枝横斜过来的树枝就足以把她弄得胆战心惊，带着我可以减少她受惊的频率。

        三月的安居镇逐渐回暖，一种叫做迎春花的东西最能吸引我的视线，马敏儿告诉我它的形状是个小喇叭，而且是粉红色的，它们站在枝头，就是站在那里鸣叫，有时候我待在家里，也能听见它们鸣叫的声音，声音伴着清香是那么的清脆悦耳。这时候我在家里就再也待不住了，我盼望着程见预能够早点来，那样母亲就会放我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三月中旬，雪基本上都已经回去了，可是在二零零八年是个例外，它们固执地留在这里，还在一层一层堆积。

        早晨太阳从山坳里爬起来，像一个陀螺一样围着门前弧形的山峰旋转，外面看起来春光明媚，实际上走出去却是寒瑟逼人，太阳照在身上也是若无其事。我握着母亲一道道口子的手，裂开的口中红红的肉鲜明可见，程见预说每个人裂开的手都是这样，不仅仅只是我的母亲，我问他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他说他母亲的在脚上，我忽然想起他母亲每到这时节有很长时间都是在跛着脚走路，那样子特别难看，一瘸一拐地活脱脱就是一老太婆。我曾经问过他母亲的脚是不是生来就这样，他总习惯性地点头，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母亲的脚又会恢复原状，这让我感到很惊奇。现在母亲的手在我手里，我一遍又一遍的仔细感受着那双手，手指的骨节明显突出，手背也跟手心差不多——横的、纵的、深的、浅的一道又一道沟壑，还有一些是裂口愈合后留下的，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手背的沟是横的，而手心的沟是纵的。

        母亲从来不留指甲，她担心自己的指甲缝里一年到头都是黑的。在寂荡的街头，空气中充斥着廉价指甲油的味道，一双又一双的芊芊玉手，从此处爬进，走出来时十个指甲都变得光彩照人，我想母亲要是走进里面，再走出来时便足以让我目瞪口呆了，但是，那时候的母亲还是母亲吗？


　　https://www.lingdianksw8.cc/42506/42506989/6458551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