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2章 我辈男儿不须眉！
其实，沈卓于这些，一贯看得开，同样拿得起放得下。
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又多变，尔虞我诈，各为其主，为利益为名气为地位，各种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并不少见。
人在特定阶段，做一些最适合自己的抉择，怎么着，都算情有可原。
以前的人讲究义气，道理又或者说良心，现在的人，更多的倾向于思考利益，无外乎如此。
大家都很自私……
没道理也没必要，一个框架，将人束缚乃至限定死，同样没必要，借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去指责任何人。
这么多年来，沈卓投身于朝堂，以及军部之间，步步艰辛却依旧步步高升。
每一步，其实都走的小心翼翼，他若真的那么简单纯粹，连一丁点背叛都承受不了，也不至于走到现如今的地位。
严格来说，他沈卓，在那一年的大雪域之巅，也同样做出了背叛的事情，天下乌鸦一般黑，犯不着我能指责你，你不能指责我。
他背叛了自己的恩师，背叛了齐子毅这位，亲手提携自己登上平步青云之路的授业老师……
只不过，站在大局的层面和那个特定环境，他沈卓，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
可，难逃担上背叛者的罪名，于这点，怎么洗都洗不掉，做过就是做过，程度不同而已！！！
“大哥义薄云天，于国于家忠心耿耿，于下面的人更是无微不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越是艰难阶段，越有人跳出来，恨不得背后捅刀子？”
“这帮子天杀的家伙，不怕报应吗？”
曹英不是沈卓，他素来气血方刚，脾气也很火爆，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
若非到了帝京完成任务连忙回返邓州之后，方才得知了顾剑的事情，以他的脾气，今天就是冒着被沈卓处罚的风险，也要宰了顾剑。
外人兴许不了解。
但，曹英是跟在沈卓身边的人，那批老卒子当初，是怎么安安稳稳，在帝京扎根下来，他不清楚？
他曹英比任何人都了解，沈卓中间出了多点的力气，做了多少的努力，甚至卖了好几次面子。
能让堂堂北天王卖人情，近乎低声下气的，为自己的下属谋福祉……
曹英从不觉得，沈卓在这方面，有愧疚于这帮老卒！！！
于情于理于恩，沈卓都仁至义尽了！！！
“你少说两句。”阿刁本来就心烦意乱，听着曹英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她忍不住提醒道。
曹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不见有半点消停的迹象。
咔哧！
关键时刻，一道轻微的响动，吸引走了在场三人的关注。
沈卓推开门，身上披着一件简单的御寒的外套，相较于前两天，状态差了太多，嘴角甚至有点泛白。
“哥……”曹英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心里是何等的憋屈？何等的心疼，何等的难受？
不远处。
夏尊靠着门楣，同样一脸复杂的注视着沈卓。
毕竟是一代圣医，很多东西，比普通人看的更透彻，更一针见血，透过现象看本质！！！
沈卓现在的个人状态，完全耽搁不起，说句不客气的话，越耽搁一天，越会增加一分的风险，届时，事情会变得越难办，越棘手。
“老丈？”董汉山快速跑过去，小声与夏尊耳语着什么，这位董姓汉子忧心忡忡，不比夏尊少上半分。
夏尊叹了口气，这方面，始终还是需要沈卓亲自点头同意，他不可能逆着沈卓的态度，强行出手。
而且，沈卓的身份太显赫，重之又重，一旦选择治疗，短则三五日，多则更长时间，会陷入昏迷状态。
这么长的时间段，会发生太多太多的意外，有自身方面，也有外在方面。
毕竟，这会儿趁你病要你命，想彻底让这位年轻的王爷，经此一次正式醒不来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脸色是不是很难看？”沈卓冲阿刁眨了眨眼，然后使劲揉揉自己的脸蛋，好奇询问道。
阿刁没吱声，沉默的垂下了脑袋。
曹英背过身子，似乎也不准备搭理沈卓。
好嘛。
这帮子跟在自己身边好多年的兄弟，趁着自己抱恙状态，都不爱搭理自己了？这是打心眼里，开始嫌弃自己？
沈卓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紧接着伸伸自己的懒腰，埋头嘀咕道，“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备。”董汉山听着，连忙去准备饭菜。
这个阶段，本来就是吃饭的点。
只是，从头至尾，仅有沈卓低着头进食，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趣，一个比一个沉默。
哪怕是夏尊这位嗜酒如命的老爷子，也叼着旱烟，坐在门口，有一眼没一眼的盯着沈卓，忧心忡忡。
“帝京这两天，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沈卓抽空询问曹英。
曹英刚要说话，阿刁使唤了个眼神，后者恍然大悟，随之，窘迫的像个孩子一般，乖乖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沈卓全程看在眼里，他没好气道，“究竟我是你哥，还是她？”
筷子一转，指了指阿刁，“你挺听阿刁的话？”
曹英涨红着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复沈卓，神态越发难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正在等待班主任的问责。
“同样的问题，我不喜欢问第二遍。”沈卓故意冷下脸，催促曹英。
曹英顿了顿，无可奈何道，“有，而且是不小的事情，明天会有人正式向文书院，弹劾你！！！”
“弹劾？”沈卓眼睛一亮，这个词倒是挺新鲜的，其实他在很早之前，就预测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哪位要弹劾本王啊？”
曹英又无端紧张了起来。
沈卓眯起眼，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曹英。
许久，曹英慢慢悠悠的吐露出两个字，“顾剑！”
“顾剑？”沈卓为之一愣，像是在思考什么，其实，他这种正值青年的人，记人记事，都很清晰。
何况，顾剑是跟在自己身边，很多年的老卒子，他岂会不熟悉？
“顾剑？”
沈卓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感慨道，“如果本王还没老糊涂，顾剑在帝京的家，还是我这位货真价实的王爷，亲自跑下来的。”
“前前后后，可是废了好一阵的力气。”
“对哦，这老家伙还欠我一个承诺，说着什么等孙子长大了，一定要引荐给我认识认识，后面就没了信，哎……”
沈卓谈笑风生，心情似乎并不受影响，只是，他越这样不当回事，周围的几人，心里越不是滋味。
“求你别说了。”阿刁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红着眼睛，拽了拽沈卓的衣袖，小心翼翼恳求着。
一个曾经朝夕相处，且各种受恩于沈卓的北系老卒，如今选择背叛，而且要主动弹劾沈卓……
这种背叛，无异于在沈卓的心口，扎冷冰冰的刀子，一下又一下，扎得鲜血淋漓。
沈卓越是轻松道来，越是喜怒不显于色，越能证明，此时此刻的他，不是一丁点难受！！！
“这个忘恩负义的软骨头，我诅咒他不得好死。”曹英始终握着自己的拳头，愤愤不平道。
沈卓拿筷子敲了曹英脑袋一下，提醒道，“别骂人！”
“都现在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要护着这个卖主求荣的老贼？”曹英越说，越气不打一出来。
这种人，应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剑以前不止一次和我说，想在帝京安家立业，想好好教育后人，毕竟好不容易落户帝京了，他可不想有朝一日，混不下去了，不得不返回原籍。”
沈卓这番感慨，没有别的意思，成年人都有迫在眼前的压力，都需要从更长远的角度去考虑。
顾剑这么做，也是想，在这场风波之中，为自己为家人获取一些利益！！！
站在顾剑的角度，如此选择，合情合理。
人都是自私的，谁活着不是为自己呢？
“不管他有什么苦衷，说穿了，他还是背叛了你！！！”曹英不喜欢讲这些大道理，他就认准了这一条，顾剑背叛了沈卓。
沈卓笑笑，“犯不着这样。”
确实犯不着这样。
顾剑归根结底只是一个缩影，又或者说，抓准了时机，第一个站了出来。
其实，还有更多的人，在蠢蠢欲动，在背叛与忠诚的边缘，摇摆不定！！！
“我挺理解他们的。”沈卓不觉得自己矫情，反倒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毕竟，现在的自己身体抱恙，随时可能会陨落。
一个领域的头部人物，连自己身体都保证不了，下面开始人心泛动，在这个关键节点尽早的投靠下一任明主，有错吗？
没错的！！！
“以我对顾剑的了解，他没这么坏。”沈卓沉默许久，又补了一句进来，算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哥……”曹英依旧怒气腾腾，犯得着为一个背叛者，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好话？
明天，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就要正式弹劾自己了，事实如此明了，何至于执迷不悟，自我安慰？
“你别吵，让他好好吃饭吧。”阿刁回过头，狠狠瞪视了曹英两眼，语气很不和善道。
曹英有苦难说，怎么着，自己两头不是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非要把人给憋死才高兴？
沈卓干脆转移话题，“既然这几天没事，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曹英随之好奇，“什么？”
沈卓目不转睛的望向近在眼前的阿刁，阿刁立马心知肚明，这是确定了要帮自己，寻找家乡的故人？
阿刁道，“我的事情，不着急。”
“你不就希望，我尽量有事做，能有个盼头吗？”沈卓反问阿刁，语气依旧温柔，慢条斯理。
阿刁没再坚持，点了下自己的小脑袋。
曹英算是明白了，沈卓交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任务，“我尽快办。”
“嗯。”沈卓点点头，高兴道，“等邓州这一趟结束了，我们就去，看看咱们小阿刁姑娘的家乡！！！”
阿刁如鲠在喉，还是没有吱声。
“这两天胃口不好。”沈卓放下筷子，示意董汉山收碗，然后他站起身，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他准备走动走动，散散心。
众人视线扬起，就这么静静的，默默的看着他。
临了，沈卓也不知道是自己安慰自己，还是意有所指，“以我的顾剑的了解，他不至于……，不仁不义！”
曹英，“……”
阿刁，“……”
董汉山，“……”
明天弹劾的文书，就要送达文书院，那几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上峰手里，怎么这会儿，沈卓还是执迷不悟，坚持己见？
难道，认清事实，就这么难吗？
曹英又是一堆话要说，刚准备起身，却被阿刁一把拉了下来，“你闭嘴吧，让他安静安静。”
“我……”曹英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差点就红了眼睛。
沈卓懒得搭理几人，渐行渐远。
此时。
帝京这座天下第一大都，经过一夜的发酵，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天明，等着绽放在东方的第一缕鱼肚白。
是时。
有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
基本一夜未睡的顾剑，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大儿子同样彻夜未眠，顾青山也被提前叫醒了。
“父亲？”大儿子欲言又止。
顾剑语气懒散，“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事。”最终，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是硬生生的压回了心里，摇摇头，主动退下。
这个时间点，很多人还没起床，嚷嚷着没什么胃口的顾剑，独自出门后，兜兜转转了许久，方才找到一家，起早营业的便利店。
三瓶老酒，两袋花生米，终于买到想要的东西之后，顾剑搓搓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便利店。
今天没动用自己的私家车，沿着公交，一路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顾剑再次来到和睦巷，来到昨天，和郑刚，陈义碰头的小花园。
河畔冷风阵阵。
顾剑眯起眼，开开心心打开了其中一瓶老酒，不得不说，这种价格不高味道够辣的老酒，实在合他这种老军人的胃口。
一口辛辣入喉，头顶立马冒出腾腾雾气。
许久。
已经有了微微醉意的顾剑，终于等来了自己想等的故人，郑刚，以及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吊在后面的陈义。
“老顾？”郑刚第一眼发现顾剑，意外之余，张嘴喊了声老顾，等反应过来，自然是冷哼一声。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大清早的就踩着屎，晦气！”郑刚转身，胳膊推着陈义，就要转到另外一条路散心，活动。
陈义想了想，眼神复杂的看着坐在长凳上的顾剑。
明明只有几步距离，双方中间，就像是有一道鸿沟天堑，彼此遥遥对视，谁也没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顾剑摇了摇手中的老酒，“给你两一人备了一瓶，身体扛得住否？扛得住，干一场。”
干一场？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行军打仗时候，没少提及这个词。
三人之中，郑刚脾气最暴，实际上酒量也是最好的，这一路彼此陪伴下来，没少干翻自己的袍泽们。
这老小子就像个酒坛子，肚量根本不见底，大多数袍泽，这辈子都没见郑刚真正意义上醉过！！！
“老子没闲心陪你喝酒，哪来的滚哪儿去。”郑刚依旧没好脾气，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只手出来，好方便轰散顾剑这个扫把星。
太晦气！
看一下都觉得，在污秽自己的眼珠子。
反倒是陈义留了个心眼，按照时间推算，顾剑现在应该做的，是盛装准备，然后在帝京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抵达文书院……，正式弹劾沈卓！！！
怎么，这个节骨眼，跑到这儿来了？
不至于有这般闲心啊！
使出反常必有妖！！！
“走，过去看看。”陈义劝解郑刚，顺势拦住即将大踏步离开的郑刚。
郑刚瞪眼，语气不善道，“啥玩意？你还真要喝，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的酒？你丫的，酒瘾犯了？”
陈义嘀咕道，“就当是咱几个，好聚好散？喝一场酒没什么大不了。”
“这……”郑刚觉得，陈义言之有理，虽然心里抵触，可拦不住陈义一再劝解，冷哼一声，干脆又转了回来。
顾剑哈哈大笑，随手将一瓶白酒扔给郑刚，“这辈子就没见你老郑醉过，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怕是也没机会见你醉过了。”
郑刚单手接住，语态那叫一个盛气凌人，“呵呵，你到了黄泉路，指不定就见着了！！！”
顾剑也没在意郑刚挤兑自己，毕竟，是他这老骨头做事不地道，触怒了郑刚这老家伙的底限，也算情有可原，表示理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闲工夫陪你胡扯。”郑刚嘀咕，然后用牙口咬开瓶盖。
其实，说到底是几十年的兄弟，从齐子毅上一任开始，他们先后经历三代主|将，并肩作战无数次。
彼此都救过彼此的命，感情之深，外人很难理解。
若不是这次的事情，真的触及了底限和原则，关系不至于处得这么僵硬，见面跟仇人似的！！！
顾剑知道是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所得，内心深处也不渴求，更不希望，这两兄弟原谅！！！
“话说，我们在一起共事多少年了？”顾剑仰起头开门见山，他一边感慨一边大口大口喝着酒。
他的脸色，有点红润，带着微微的醺意，在郑刚和陈义来之前，已经喝了大半。
郑刚没吱声，陈义想了想，给出了个大致的估值，“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来着？”
岁月太久远，具体数字真不记得了。
只晓得，那会儿北系作为主力军，动辄上前线厮杀，每一次都是凶险万分，生死悬于一线。
其实挺庆幸的，打了这么多年仗，还能好端端活在这人世的，没几个数了，真的死一个少一个！！！
“那会儿，北系虽然能打，但不至于那么能打，后来咱王爷出道……”顾剑也不知道喝醉了，还是情不自禁，一声王爷，让郑刚和陈义，相继愣住。
他们自然心知肚明，顾剑口中提及的王爷，正是沈卓！！！
沈卓究竟有多能打，除开北系待过的老兵，其他兄弟军，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眼见过，更不能感同身受。
“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从他出道之后，我们这帮子老卒，才真正有了盼头，才意识到，战争要结束了。”
一个时代的领军人物，打穿了境外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山河，铁蹄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同样打碎了草原雄狮的骨头。
顾剑记忆里的沈卓，五官堂堂，轩盖如云，眼睛像是有光一般，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刻骨铭心。
多少人，以在沈卓麾下从戎为荣？
又有多少人，在每每提起沈卓的时候，除了佩服，只能是佩服？
顾剑碎碎念念说了一大堆……
有对过往的回忆和感慨，也有对现阶段生活的感悟和反思，最后，甚至委托郑刚和陈义，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在他走后，多帮忙照顾照顾他的家人。
青山还小，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需要正确的引导，只能恳求这两位不是爷爷胜似爷爷的老家伙，多多费心了。
对了，顾青山这小家伙特别崇拜沈卓，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重走爷爷的路，光荣参军，保家卫国！！！
“老顾……”
“你是不是喝多了？在碎碎念念什么？”
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肺腑之言？
郑刚和陈义也不清楚，只是隐约的感觉到，顾剑这会儿的状态不对劲，本以为这老家伙喝醉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我走了。”最终，顾剑拍拍屁股，果断走人，第一步迈出精神抖擞，第二步迈出昂首挺胸。
此时。
郑刚和陈义，并没有意识到，顾剑的这句我走人了，背后还有着其他的深意……
北系男儿，自打入伍那一天开始，顶天立地，打断了脊梁连着筋，照样敢挺直腰杆！！！
他顾剑……
不敢给北系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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