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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全世界最好的!


  易茗要说的事情,斐一班其实已经能勾勒出了一个大概了。
  不主动找人打听易茗的事情,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斐一班没可能对自己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不上心。
  任何时候,只要有人提起易茗,或者和说起易茗有关的事情,斐一班都会竖起耳朵听。
  哪怕只是说她在教室外面玩石头,  斐一班也会觉得很有意义。
  从装修水潭别墅开始,斐一班就会通过来帮忙的人嘴里的很多小细节,去勾勒发生在易茗身上的故事。
  有些人说的比较客观,比如易茗同学的老公,说易茗是怎么上野学上到被全班同学嫉妒的。
  有些人说的比较带个人偏见,斐一班就会自动屏蔽掉那些负面。
  抽丝剥茧地把细节一点一点还原。
  这个过程兴奋之中,  夹着着心疼。
  在别人的话里面拼凑易茗的样子,  和听易茗自己诉说,  肯定不是一个级别的事情。
  斐一班犹豫过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易茗说斐厂长的事情。
  导致他犹豫最主要的原因,是害怕重心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一来,罩子里的易茗就很有可能再也不愿意开口了。
  毕竟,【故事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主要的错误肯定是在他身上。
  几天几天都不睡觉的人,偏偏在易茗故事讲到关键的地方睡着了。
  说不是故意的,斐一班自己都不一定信。
  这已经不是错误主要还是不主要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负全责的问题。
  下定决心,把斐厂长被撕票的事情告诉易茗。
  斐一班有想过这之后的很多可能。
  比如让他节哀。
  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表达安慰。
  唯独没有想过,易茗会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拿出来。
  在他的面前剖白。
  易茗毫无保留地又重新讲了一遍斐一班因为睡觉错过的那些话,出声问道:“现在知道我北三环的三室两厅是怎么没掉的了吧?”
  “知道了。”斐一班发表自己的观点,笃定地对易茗说:“遇到不可抗力,也不能怪你啊。”
  “话是这么说,但我肯定会怀疑自己。”易茗比斐一班更加笃定。
  “为什么要怀疑?”斐一班问:“你都怀疑什么?”
  “我为什么要那么冒进?为什么要冒险拿下一个旅游目的地和一整座岛的全部房源?我明明可以再稳一点。哪怕多买两份保险,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易茗对自己提出了质疑。
  “不可抗力是小概率时间,  没有人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斐一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哪里好?”
  这个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  都有点送命题的成分。
  斐一班却做到了对答如流,接话道:“你自己的定金全打水漂了,你还把客户的定金都退了回去。你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这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当然是哪里都好。”
  “是吗?”易茗的情绪看起来没有什么波澜,极尽稀疏平常地开口问道:“那我要说我不是自愿的呢?”
  “不是自愿的?”斐一班没太理解这句话要表达什么。
  “是法律规定我必须要全额把客户交过的定金退给他们。”
  “那同理可得的话,你应该也可以收回你交出去的定金。”
  “不可以的”易茗说:“为了拿到最低的价格,另外一边的合同是写明了,遇到任何问题都不会退的。”
  “包括不可抗力?”
  “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那这个合约它合法吗?”斐一班说:“不在合法前提下签订的合同,是无效的。”
  “就我背过的那么多条款来说,他们不给我退预付款是合法的。”
  “你找专业的大律师问过了吗?”斐一班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易茗接下来的话,却把这一丝希望,给扑灭了。
  “问不问区别不大。我还能因为自己明明签过的合约,让律师去打跨国官司吗?”易茗反问道。
  “那倒是也对……且不说代理费要多少钱,时间上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搞定。”
  这么一理解的话,北三环的三室两厅估计都不够打官司。
  在这种情况下,易茗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
  重新焕发生机的易家村之魂。
  在夕阳的映射下,  留下斑驳的叶影。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  星星点点地洒在了地上。
  繁茂的古树上,有很多白色的斑点,印刻着岁月的痕迹。
  古树底下,有一个个小小的树洞。
  树洞很深。
  安静而又神秘。
  易茗和斐一班,各自找了一个有树洞的枝干,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我当时最大的想法,应该是从办公室一跃而下吧。”
  易茗从来没有想过,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
  这或许,就是树洞的魅力。
  可以容纳这个世界一切的秘密。
  话题的转变,来的比较突然。
  斐一班异常努力地想要调节一下气氛:“我能问一下是几楼吗?要是一楼二楼的,好像也不是不能试一下。”
  “可能……”
  易茗的嘴角染上了笑意。
  无助的、彷徨的、蛮不在乎的。
  淡然的表情,极致的情绪。
  全都化作了易茗把事实变得不太肯定的陈述:“可能……就和【怎么这么老的】的【易茗大姐】的年龄,是一样大的数字吧……”
  二十五的一跃而下,并不是任何气氛可以调节的。
  “一无所有,也就再多住一阵子地下室而已啊,易茗看起来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斐一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轻松,而后又稍带上自己:“像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富二代,都能够接受经受得住斐厂长出事之后的落差,像易茗这么坚强而又有能力的人,不可能没办法面对。”
  “或许吧……如果回去住地下室就能解决,当然没什么经受不住的。”
  易茗捡起了树洞旁边的一根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没有意义的线条。
  她低着头,出声说道:“我本来也没有搬过啊。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一直都是我最安全的家。”
  “那是还有别的事情吗?”斐一班是盯着易茗在看的。
  虽然不是正面,斐一班还是想从易茗的表情里面,捕捉到一些什么。
  因为易茗的视线都在树枝上,斐一班就看得更加肆无忌惮。
  “没有别的是,就这一件就够了。”
  易茗手上的树枝,从划线,变成了画圈。
  一边画,一边解释:
  “预付给酒店的钱,搭上了我北三环的三室两厅。”
  “退给客户的钱,清空了公司所有的现金。”
  “如果单单是这样,其实也确实是还好……”
  “就像大斐说的,大不了做多住一阵子地下室。”
  “可是,我的旅行社并不只有客户啊。”
  “我还有那么多的合作伙伴和员工。”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因为被之前工作的旅行社欠薪,才把钱都凑到一起,让我来开旅行社。”
  “我承诺过每一个人,欠薪绝无可能。”
  “可是,我又要如何完成自己的承诺呢?”
  “我注定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
  “不过是另一个说得好听、做得不行的旅行社经营者。”
  “我曾经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很厉害。”
  “再还没有办法支付全款的时候,就兴高采烈地买下北三环的三室两厅。”
  “我想着要带阿爸阿妈过来一起生活。”
  “想让他们看到我确实过得很是不错。”
  “事实证明,我对自己根本就没有正确的认识。”
  “旅行社的人,都在等待我的决定,期待我的下一步动作,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之前让我帮忙带团去长城的那个大学同学,在一众员工的期盼下,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我的那个同学只问了我两个问题。”
  “第一,旅行社接下来要怎么办?”
  “第二,这个月的工资还发不发?”
  “她甚至还说,如果公司有难处,她可以去和大家商量工资减半发。”
  “没有一个人在闹,没有一个人指责我。”
  “你看,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美好。”
  “唯独我,不守承诺。”
  “我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
  “一个连工资都发不出去的旅行社经营者,有什么颜面出去面对那么多双眼睛的期待?”
  “我是真的想过要一跃而下,从二十五楼,从我人生的第一件办公室。”
  “我甚至计算了一下,当我变成抛物线的那一块,落点会在什么地方。”
  “计算过后,我给阿爸阿妈打了一个电话。”
  “三年来的第一次。”
  “我和阿爸阿妈说,我很想他们。”
  “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次。”
  “阿爸阿妈在电话里面没有怎么说话。”
  “就听我一个劲地讲,这三年有多么地风光。”
  “听完的的吹嘘,阿爸阿妈就让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收拾东西。”
  “收拾完了就来看我。”
  “那时候,听阿爸阿妈这么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三天之后过来的话,他们大概可以带着我的骨灰回家。”
  “回到我在易家村的家。”
  “贫穷。温馨。”
  “囊括人生的一切美好回忆。”
  易茗抬起了头,带着最天真无邪的笑意,看向斐一班,出声问道:“可笑吧?我连这最后的勇敢都没有做到。”
  斐一班已经站了起来。
  就站在离易茗不到一步的距离。
  他没有回答易茗的问题。
  而是把易茗拉了起来。
  用尽浑身的力气,给了易茗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
  毫无温柔可言,让人喘不过气。
  无关爱情。
  只是最为原始,和最为单纯的安慰。
  这个拥有世上最天真浪漫笑容的女孩,究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又究竟是用怎样的一种心情,把天真无邪的笑意,展现给每一个看得到她表情的人。
  斐一班的拥抱,突如其来,没打一声招呼。
  打断了易茗的故事,让她久久地说不出一个字。
  在斐一班看不到的角度,易茗的眼泪已然决堤。
  这么多年,头一次。
  即便是阿爸离世,她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掉过任何一滴眼泪。
  她就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一个人。
  感受到易茗的异样,斐一班稍稍松开了抱着易茗的力气。
  他没有说话。
  言语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斐一班有些手足无措地拍着易茗的背。
  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安慰,统统都给到易茗。
  可就连拍背,他都不怎么会。
  有一下没一下。
  力道不均。
  动作也不协调。
  就这么僵硬着身体,像机械一样地继续。
  “你知道吗大斐?”几分钟之后,易茗率先开口了。
  语气还是那么那么地平静。
  易茗的声音,从肩膀,滑进斐一班的耳窝。
  如果不是肩膀的衣服都湿了,斐一班根本就没办法确定易茗刚刚是一直在哭泣。
  :
  “就因为我的那通电话。”
  “我阿爸阿妈,用了三天的时间,给我凑了一百六十万。”
  “两个一直在农村生活的人,一辈子的花费,可能都不到十万。”
  “阿爸阿妈几乎存下了我给他们寄多去的每一分钱。”
  “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五万。”
  “然后就是抵押了水潭别墅和卖掉了车子。”
  “那六十多万,是我寄给阿爸救命的钱啊。”
  “你能相信吗?他们竟然一分都没有花。”
  “除了报警抓他们、给他们添麻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为他们做过什么。”
  “哪怕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好。”
  “那一天,是我阿妈先上来,我阿爸缓了好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生病才来到二十五楼。。”
  “你知道我见到我阿爸,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易茗并没有真的准备让斐一班回答,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我和我阿爸说,【你现在要是不立刻跟我去医院,我就从25楼跳下去】。”
  “阿爸就这么被我威胁去了医院。”
  “医生说,为时已晚,要么等死,要么等肾源。等到肾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明明威胁就能管用,我为什么早不这样做?”
  “我为什么一直都自以为是地做着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
  “晓霞阿姆说的没有错,我阿爸,就是活生生地被我这个破烂玩意儿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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