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改戏
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征兆,傅屿迟带着人打着伞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家店里避雨,这也是一家苏绣店,没看见挂的店牌名。
里面的装饰很朴实,老板也是位好心的大婶,见他们避雨,连忙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
大婶皱眉:“看看这么冷的天儿淋成这样,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现在雨下的越来越大,我那儿还有以前做的厚旗袍,还是新的,让她来跟我换上吧。”
“那谢谢您嘞!”傅屿迟眼睛一亮,他原本就打算在这店里买件干净的衣裳给宋秋颜,但是奈何这家店铺不卖成品衣物,大多数是绣品,是只专门定做的店铺。
“见微!”
大婶叫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女生,面容清秀,穿着一身小袄襦裙,头发由一根发带编成麻花辫,傅屿迟注意到的是她耳边,带着人工耳蜗助听器,见到他也只是微笑的点头示意他将人交给她。
应该是聋哑人,傅屿迟连忙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宋秋颜喝了热茶要好了很多,但是脸色依旧苍白的有些吓人。
她扯出一丝丝笑:“谢谢,我自己可以的,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大婶道:“这是我徒弟池见微,后天性声音和耳朵……她听得见,就是说不了话,你有什么只管跟她讲就是,她都知道。”
池见微点点头,笑眼弯弯,她小心翼翼的护着宋秋颜,万一摔倒她也能及时扶着。
等人进去,大婶才想起傅屿迟,哎呦一声:“完了,我这,我这就我和我徒弟两个女的,也没有你男的穿的衣服……瞧我,糊涂了,我隔壁那做簪子的大哥就是男的,你要是不介意我找他借件干净的衣服你换上,这浑身湿透了,身体再好也扛不住。”
话还没说完,大婶就先出了店门,傅屿迟满脸的不好意思,本来进店躲雨就够麻烦的,现在又这么麻烦别人,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呼呼的吹风机作响,热风吹动着发丝,宋秋颜坐在桌前,她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是从未有的狼狈,怪不得以前一旦到了下雨天,戏班子里的人就要轮番守着她。
原来她会做出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儿。
所以刚才发生了什么?宋秋颜恍恍惚惚的,她只知道自己犯旧疾了,至于其他的,她本人也记得不大清了。
那些记忆如潮般,来的汹涌,去的也快,在慢慢的消退,她只记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是见到了师父,见到了师父……
头发吹干了,池见微拿起发簪给宋秋颜重新盘了个好看的发型,却发现镜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伸手在旗袍姐姐眼前晃了晃,旗袍姐姐像是怔了神般,没有丝毫的感觉。
甚至她温柔的推动了下她,人都没有感觉,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无论她怎么样,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神的征兆。
池见微一下子慌了神,她连忙跑下楼,手忙脚乱的对师父做了好几个手语。
此时傅屿迟已经换好大婶给他借的衣服,刚好合身,刚从洗手间出来,大婶就连忙道:“你赶紧上楼看看,你朋友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话一出,傅屿迟急忙上楼,池见微跟在他身后,大婶叮嘱她:“别帮倒忙,他们没准是男女朋友,应该自有分寸,需要你帮忙你就帮,知道吗?”
池见微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傅屿迟见到了宋秋颜,他看着她眼睛没有了神采,黯淡无光,他声音温柔:“宋先生?”
宋秋颜这才怔怔看向他,池见微瞧着人动了,这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带上门。
“怎么了?没事别怕,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傅屿迟支着腿蹲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宋先生,这个时候的她没了之前的那些光彩,只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女生。
他找到宋秋颜的时候,对方一直重复着师父几个字,应该是想起不好的事情,同时,他想起之前爷爷说过的一句话——都是学戏时吃的苦。
宋秋颜:“傅屿迟,我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了。”
“不记得好,不好的事情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事,忘了也好。”傅屿迟声音轻柔,他想应该是和学戏有关,那个时候学戏的苦说都说不过来。
宋秋颜缓声道:“但是我见到我师父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见他,雨天……应该是和那件事有关。”
她神情恍惚,似乎又在回想着过往,傅屿迟没有出声打扰,他就静静的听着宋秋颜接下来的话。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刚登台不久,就红遍北平的角儿,但凡喜欢听戏的座儿,就没有不好我这一口嗓子的,人一红是非就多,戏子一红,这地位就水涨船高了。”
“我不甘和往先的名角儿一样,只是这样红,但凡再出个角儿,我怕自己会和往先的那些红角儿一样一同被遗忘,所以我想着要红,就红个不一样的,我就想着唱出个不一样的,这便有了‘改戏’这一出。”
“我师父对京剧的热爱和敬重不比我少,所以他在的时候,我连改戏的念头也不敢有,等他去外地唱台子的时候,我才敢光明正大的把改的戏搬到台上去。”
“红的太过头了,难免会被其他戏班子眼红,当时没人给我写戏本子,我就自己改戏,改到全北平的人都在骂我,很快,这件事情也传到了我师父耳朵里。”
“他马不停蹄赶回来,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慌了神,第一次在台子上唱慢了一拍,当时确实是狂傲的骨头硬,狂妄的不成样儿,无非就是仗着自己红,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觉得自己人上人了。”
“因为‘改戏’,我被整个梨园嘲笑了好些天,被我师父拿着棍子追着满大街的打,怎么跑都不管用,我可是红角儿,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任何颜面,把我打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这一打,就打掉了我的所有狂,打掉了我所有的傲,我一直以为是师父顽固,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人红了不狂,在这条路上走不远,太狂是肯定走不远,人呐,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座儿捧你,你受着,座儿不捧你,你也别放在心上,你只需要把戏唱好,戏唱好了,座儿就自己来了,谁不爱听戏……这些东西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挨的那顿打也打进了我骨子里。”
宋秋颜想,或许旧疾是和这件事有关,毕竟挨的那场打不止是最重的一次,也是她颜面尽丢的一次,谁都看见了当红的名角儿最狼狈的模样,谁都看见了名角儿挨打。
这场挨打,也打掉了她的所有脸面。
自此以后,她就专心的一直唱戏,台上万千人物,人物的万千性子都是她的脸面,她就戏中的一部分,所以她也把这戏——给唱活了。
“所以刚才你……”
“所以我刚才见到了我师父,应该就是这件事情了。”
宋秋颜打断他的话,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她的脸色才有了些血色,傅屿迟看着面前的宋秋颜,满心满眼的自责:
“抱歉,我应该……我明明知道今天有雨,就不该离开你的身边。”
他不该离开她身边的,傅屿迟后悔万分,明明他知道她有旧疾,就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小别院。
傅屿迟都不敢想象,刚才宋秋颜一个人面对过去恐惧的事儿,事后身体控制不住的发冷颤,他不敢想象那个场景,重新面对心底的恐惧,一个人是多么无助,没有人陪在身边的孤零感有多深。
宋秋颜扯出一抹笑:“这不能怪你。”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傅屿迟小朋友,是我自己明知道在下雨,还出门的,可不能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啊。”
这大雨倾盆而下,一下便是二十多分钟,才有变小的征兆,
小别院离这家店隔好几条古巷,不算远,但也不近,走路都要四十多分钟,尤其是这巷子里,车也开不进来。
宋秋颜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等着再小些,在这店里麻烦大婶这么久,傅屿迟也怪过意不去的。
知道现在苏绣行景没那么好了,傅屿迟也不顾大婶的拒绝,说什么也要定上几件衣服,以表感谢。
这做衣服,傅屿迟想着自己有两三件长袍,他几乎没有多想,即口道:“那就定十件冬装旗袍。”
宋秋颜眉心蹙了蹙,她知道傅屿迟又是给她定做旗袍,先前定做的十三件旗袍,一件件轮着穿,她都没穿完三次。
现在又是定做十件,加起来就二十多件,他们那个时候苏绣就不便宜,而且现在时代好了,什么都比他们那个时代要贵上许多。
这苏绣旗袍只会比他们那个时间更贵,四目相对的时候,宋秋颜几乎本能的用眼神拒绝,谁知道傅屿迟第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京剧唱戏的,这眼神也是个功夫,傅屿迟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就是,直接当做没看见。
“十件??”大婶震惊了下,“这可不少啊,都要苏绣的吗?苏绣的价可不低,我给你便宜点打个折。”
“不了,就按原价来吧,您这店开着也不容易。”傅屿迟笑道,他看了眼旁边的宋秋颜,“就按照她的尺寸来。”
“成,都做成冬装吗?”
“对,夏天的旗袍等快到夏天的时候再做新的。”
“好,见微,快来给这个姐姐量体,你有活来了!”
大婶一看就知道心知肚明,她心底想着到时候给打个折,这小伙子倒也不蠢,就是这些方面憨憨的实在,哪有给打折省钱不要的!
恰巧,□□用完了,大婶进去拿□□,池见微拿着软尺要给宋秋颜量尺寸。
宋秋颜有些不悦:“找到‘苏绣衣坊’的商景明,我就要回去了,你这些衣服我未必穿的上。”
傅屿迟破罐子破摔:“先回去再说吧。”
宋秋颜:“……”
倒是一旁拿着软尺的池见微惊住了,她对傅屿迟比划着手语,奈何对方半天看不懂,没办法,她只能着急的按照字样比划。
见傅屿迟还是不懂,池见微着急的跺脚,宋秋颜有些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池见微心急如焚,最后只能妥协的去找师父,如果她会说话,她一定要声呼喊——她师父的外曾祖父就叫商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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