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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识人识心


其实说到底他们争执再多也没用,毕竟,很可能被一句话全给否了。

在这一点上,逐安看的很通透。    

不过他的举动落在某些人眼里倒是有些变了味——那几位大臣见逐安阻拦的动作,不由心中一松,看来这位年轻人要比杜骆斌这个老匹夫上道不少。

既然逐安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又有资格说什么呢?

思及此处,不免神色也跟着理直气壮起来。

逐安大约能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叫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引人发笑,这样火烧眉毛的关头还在为这些琐事争论,可见,着实成不了什么气候。

然,他神色里不见嘲弄,静立一旁。

大臣们又把矛头对准了杜骆斌,杜骆斌左右为难,气愤又难堪,不少将军也被文官们的话激怒,站出来帮着杜骆斌回击。

言辞尖锐,比方才更为剑拔弩张。

文臣武将,各自为营,又重新对峙起来。

自从上一代大将军辞世之后,不论何种原因,景帝都在有意无意打压着军权,君主带头,群臣随之,朝月朝堂之上重文轻武的弊病愈演愈烈,不过,虽然都是朝臣们心知肚明之事,然而,战事没那么吃紧的时候,还像是带着一层面纱,遮掩着几分,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评说,从未像今天这般激化过。

都说“盛世文臣,乱世武将”,盛世轻武将,这似乎是一种轻车熟路的大势。

林景芝当年平定四壤后,天下太平,文臣群涌,为官治世,欣欣向荣,朝月是迎来了一段最为鼎盛的时期,然而,一旦在繁华奢靡中失了度,就会不可避免开始走下坡路。

落后便要挨打,等浑浑噩噩察觉到那些觊觎朝月国土的敌人打了进来,这时才想起来要培养领兵打仗的将才,为时已晚。

朝月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唯一的主心骨万邦一倒下,军中就乱了套,还得接受一帮纸上谈兵的文臣们指手画脚,实在叫人心中苦闷。

纬地经天安社稷,文韬武略定乾坤,文武兼治,这才是大智大勇也。



文臣武将还对峙着争论不休,像是今天非得分个高低出来,忽然一道尖细的嗓音唱和道:“王君圣驾!”

景帝怎么来了?

众人大惊,瞬间收敛神色噤了声,转身恭迎。

只见秦隋跟在景帝身后,在小宦官的陪侍下直直往这边走来。

逐安看了一眼秦隋,秦隋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

方才秦隋也在场,见两方人越吵越厉害,场面都快有些失控,他心里其实是更为赞同逐安的想法,认为做官执政应当以体恤百姓为先,死守一城不如保全百姓性命,但身为文臣,见惯了朝堂上的唇枪舌战,深知众口难调,这才暗自退下,将景帝给请了出来,欲请景帝定夺。

这就好比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不管文臣武将各自为营秉持观点吵成什么样,最后都得作出决定。

魏丰冷着脸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唯独没把目光投向逐安的方向。

他知道逐安站在那里,但是他不愿去对上逐安的视线。

没问吵闹的缘由,也没呵斥众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想来是来的路上已经听秦隋说过了大概正他沉默的威压叫众臣不敢造次,只得屏气凝神等着景帝定夺。

片刻后,魏丰淡声吩咐道:“就按照他说的去办吧。”

方才还争辩不休的文臣们瞬间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据理力争那么久的事,直接遭了皇帝的否认。

当即哗啦啦跪了一地。

“万万不可啊!还请王君三思!”

“请王君三思!”

“请王君三思!收回成命!”

这时,一直静默不言的逐安忽然开口,“弃城并非不战而退,我愿以性命作誓,定会把坞城完完整整还给百姓。”

声音不大,掷地有声,叫人无法忽视。

听闻要守城,杜骆斌等人神色不由肃穆起来,当然还有不少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无论如何,这担保可是有些太重了。

匈奴来势汹汹,也不知逐安要如何守下坞城。

跪在地上的臣子还迟疑着,想再开口劝一劝。

景帝站在对面,遥遥看了过来,最终,游离许久的视线还是对上了逐安的眼睛。

逐安仍是站得笔直端正,像是一把堪堪出鞘的利刃,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迎着魏丰的视线,避也不避。

眼神锋利如刀,快要切开他的肌肤,钻入他的骨髓,剥开他所有伪装,望进他的灵魂深处,魏丰忽然感觉到一些隐蔽的刺痛与麻木。

大约景帝此时心中只会觉得,这是逐安在逼他。

不然怎会等他出现后才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的承诺?

得此一诺,可安军心,可是他偏偏要等自己来了才说。

这便是要逼着他承认这决定有理有据,连王君都觉得好,逼着他承认,别人都束手无策,这朝月的天下还是得靠他林家给他守着。

要逼他开口认错,逼着他开口服输!

好个林景芝之子,杀人诛心,要将他这一生最为在意的东西贬得分文不值!

简直是奇耻大辱!

……

可是,也逼着他承认,别无他法。

世事艰辛,识人识心,也许,认清自己远远比认清旁人来的更为艰难。

意识到这一点,魏丰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恼怒,他抬脚踹了那跪在脚边的大臣一脚。

“多嘴多舌,混账东西!”

圣心难测,喜怒无常,大约这样的魏丰才是朝堂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景帝,哪怕忽然无端发了一通怒,也没人敢有半句怨言,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被一脚踢翻的大臣再不敢开口,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被踢痛的胸口,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身后的同寮身子匍匐地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魏丰说完,看了一眼仍是站得笔直的逐安,恼怒地扭开视线,大袖一挥,转头走了。

他一走,所有跪着的臣子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秦隋从地上站起来整理好衣摆,对着逐安点点头致意,扭过头呵斥道:“同为臣民,理应相互尊重帮扶,怎可容得胡乱挑拨?再说了,这是战事,国家安危为重,自有军中决断,诸君就别添乱了。”

被景帝的一脚吓得瑟瑟不安的几位大臣,不敢多言,胡乱顺着秦隋的话应和着,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跟着秦隋离去。

在军中出了那么大的丑,实在有些无地自容,到头来竟是他们白白折腾一场……说不定,还会因为此事败坏了自己在景帝心中的印象,影响仕途,得不偿失啊!

瞧着他们互相哀叹垂头丧气的模样,秦隋隐约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景帝生性多疑,最是痛恨官员腐败结党营私之举,这朝堂的沉疴虽时常有所肃清,然而,比起护国将军在世时的清明治世还是差太多了。

他虽不曾亲临盛世,可是从不少记载传闻中仍能窥见当时的一二风华。

不得不说,朝月国走到现在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他治学但为治世,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公子的路,也是如此。

只能祈愿,他能一路顺遂。

秦隋没再回头看逐安,跟在文臣后面离开了。

眼看着闹剧被化解,杜骆斌下意识想看看逐安的神色,便跑过来说了几句,逐安仍是那样淡淡的模样,不知怎么,杜骆斌却觉得松了一口气,便退下继续按着逐安的交代去办。

只剩两人在了,慕飞白问道:“虽能疏散百姓,保全大局,然而全兵后撤,坞城难守,你当如何?”

逐安笃声回道:“难守也得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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