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蜗舍荆扉

　　小宝拿着乌黑的玻璃球，污水顺着手指流向手腕滴落在地。腥臭味让刘霞捏着鼻子，秉着呼吸说：“臭死了，快去洗洗。”俩人朝着供水点跑去。

　　七、八个男人挑着大木桶，在供水点上排队。看水的老奶奶，一边和来挑水的人聊天，一边时不时开停手中的水龙头。

　　上世纪七十年代，小城市中开始供应自来水，只是还没有通到各家各户。但在每个居民区都会有一个供水点，由居住在附近的老人照看。每到清晨和傍晚开闸放水，一分钱两大桶，平时就用竹筒子锁住水龙头。

　　老奶奶认得他们，用葫芦瓢从接水桶中舀上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浇到小宝手上笑骂：“你个小崽子，又是上哪疯来的？弄得跟泥猴似的，小心你妈揍你。”

　　“谢谢奶奶。”小宝嘿嘿傻笑，把恢复光彩的玻璃球递给霞。

　　刘霞紧紧握在手中，生怕它又会蹦出去。

　　从供水点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他们家，陈岚正依门朝小巷张望，看到小宝身影进入视野，怒道：“你又到哪里疯来？”手里还握着笤帚，也不知道是刚扫完地，还是备着对付儿子的小屁股。

　　反正小宝心里突突地，那东西要是落在屁股上，虽比鸡毛掸子好些，但也不是很舒服。他忙伸手捂住屁股道：“我和霞在学校大扫除，不信你问她。”

　　“是吗？”陈岚望着刘霞，就像变个人，满脸笑容。

　　在赵鑫宝眼中妈妈就是老虎，一不小心虎爪子就会落在他屁股上。可刘霞并不这样认为，在她眼中赵阿姨又漂亮又温柔，对她也特别好。所以她不想欺骗赵阿姨，但也不能辜负小宝重托，否则他会鬼哭狼嚎的。于是低着头，拔腿就跑，嘴里含糊其词地哼哼：“阿姨我回家啦。”

　　陈岚对刘霞的背影喊：“就在这吃完饭再回去。”

　　“不啦。”

　　陈岚收回目光，叹口气，瞪着儿子道：“还不快进去，天天弄得跟泥猴似的。”

　　小宝快速从她妈妈身边掠过，冲着堂屋喊：“奶奶，我回来啦。”

　　赵奶奶正在摆碗筷，望着孙子打趣道：“哟，这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泥猴子？不在山上吃桃子，跑我们家来干什么？”

　　“奶奶，是我，是你孙子小宝。”

　　“哦，是我家小宝啊，奶奶眼花，差点认不出来了。”赵奶奶戏弄道：“我还以为是山上跑下来的小猴子呢。”

　　小宝嬉笑地把书包扔在堂屋前的大木柱旁边，陈岚扫完院前的地，看见小宝书包，怒道：“又瞎扔，是不是皮痒？”

　　赵奶奶笑着从堂屋出来，捡起地上的书包，摸着小宝的头：“你这孩子屡教不改，欠你妈妈揍。”

　　接着转头对媳妇说：“快替他洗洗吧。兴国什么时候回家？”

　　陈岚笑道：“今天收到他的信，说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那孩子跟他爸爸一个鬼样，做起事来就不要命。”赵奶奶将书包放在长椅上，边替小宝脱衣服边说：“你要叮嘱他，叫他悠着点注意身子，好身体才是革*命本钱……”

　　这是一间四合院，院中的空地上种着几样蔬菜。临巷的围墙边上还有几颗枣树，枣树上挂着刚结出的青果子。围墙脚下用废料搭着一排鸡棚子，十几只母鸡带着一群半大的鸡仔在窝边徘徊，时不时咯咯叫几声。正对院门的是几间单门独户的大瓦房，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这院落原是一位官僚资本s家的宅子，位于向阳胡同中段，离市警备司令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解放前，宅子的主人携家带口跑去台湾，留下的这栋房子被人民政*府充公，又由政*府分给小宝爷爷赵虎头居住。赵虎头是革命老干部。

　　刘霞家紧靠在小宝家的西厢房，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也是市房产局分给她爸的。刘霞的爸爸刘发旺是外来户，成份不好，属于旧军队的人。好在他是贫苦人出身，被俘后稍加改造就放出来搁在农村劳动，后分在市建材厂上班。

　　那时候工厂刚筹建，所有的机器设备安装全靠工人肩扛手抬，条件十分艰苦。刚开始的工人大多数是单身汉，大伙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中，熙熙攘攘倒也热闹。几年过后，那些毛头小伙子一个个谈起恋爱，吵嚷着要房子结婚。厂里便拆掉部份工棚，建起两栋长条形的水泥板房，美名其曰：东方红。

　　刘发旺是改造过的人，没有哪个大姑娘愿意嫁给他，尽管他也是长长大大一表人才，可这毕竟当不得饭吃。几年后，偌大的工棚只剩下他一只孤雁单飞。

　　也有好心的婆姨替他介绍过几门亲，女方是在战争中失去男人的寡妇。相几次都没中，据说是发旺眼光太高。那些婆姨灰了心，咒道：“不好还挑三拣四，活该打一辈子光棍，看你几时能娶个天仙回来。”

　　还别说，刘发旺倒真有些门道，没多久就和一位天仙似的大姑娘好上。代金娣一来厂区看望发旺，男人就不说了，那是动物本性。这女人可就坐不住，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拿针把自己老公的眼皮子缝上。

　　好在金娣言语不便，让这些女人在嫉妒中又有些同情她。只是心里纳闷：就算有点残疾，可凭这模样也不愁找不到婆家，怎么会嫁给一个大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呢？她们却不知道，金娣是发旺以前老东家的小女儿。这门亲事是老东家亲自撮合，因为他对发旺知根知底，相信他这个人。

　　发旺要和金娣结婚，简易棚不可能当婚房。本来房子问题由厂里来解决，但建材厂只有两栋东方红，早已人满为患。厂党s委不得不向市s委求助，由市房产局腾出一批空房来。

　　当初分给发旺的只有两间很小的瓦房，不到二十平方。后由厂工会出面，组织会泥瓦活的工人，拉上几车红砖红瓦，靠着小屋边又建个小小的厨房，这个家就算是齐全了。

　　刚结婚时房倒也够用，可随着孩子们出世，地儿也就越来越小。发旺夫妻俩只能充分利用空间，将外间的堂屋隔成两层，二女儿和小女儿在上铺睡，大儿子和老三就睡下铺。房子中间搁一张八仙桌，放几条长板凳，吃饭睡觉两不误。里间的房子小，摆张床再搁上一个衣柜，已是满满当当。衣柜顶上放两个金娣陪嫁来的樟木箱子，澡盆子之类的杂物只能塞进床底下，原本一个小家就这样变成一个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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