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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突出重围


  1979年3月16日下午,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新闻发布会上,中国宣布参加这次边境作战的我军部队胜利完成作战任务,已于当天全部撤回国内,中国在越南从此已无一兵一卒。
  部队回撤的主要路口都搭起凯旋门,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边民,在大路两旁热烈欢迎英雄回国。
  由于伤员大幅减少,野战医院的工作压力相应减轻。张淑梅打听到援朝所在部队的回国路线,忙向队长请假。她穿上新军装,精心打扮后便早早守候在凯旋门边,翘首期盼那熟悉的身影能映入自己的眼帘,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爱人并没有出现。
  护送戴龙斌的那名卫生兵在队伍中认出她,急忙跑到指导员身边轻声说:“那位是王营长的妻子。”
  马钰快步来到淑梅身边敬个标准的军礼,悄声说:“你是王援朝王营长妻子吧?我是三营指导员马钰。”
  张淑梅心里非常不安,颤声问:“他人呢?”
  “弟妹,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咱们去那边说。”
  张淑梅心急火燎地跟他来到僻静处,急迫地问:“他是不是出了事?”
  马钰摇摇头:“你别着急,王营长应该没事。这件事目前在我们营部还处在保密状态,回国后恐怕瞒不下去。14号那天营部决定派出小分队去执行作战任务,王营长亲自带领十二名战士深入到山区清剿残余越军。本来约好昨天拂晓见面,但只有两名战士救了两位伤员回来。据他们讲,王营长和小分队目前很安全,暂时回不来是因为要去救一位叫李大勇的战友。弟妹尽管放心,以他的机智,一定会安全返回。”
  马钰不敢把部队遭到伏击的情况告诉淑梅,一来违反纪律,二来怕张淑梅担心。而他自己更担心,莽莽大山,一无外援二无粮草,要冲破敌人重重关卡谈何容易。
  “他今晚会回来吧?要是他回来你帮我捎个话,说我在171野战医院等他。如果他来不了,我到你们那去也行。”张淑梅很单纯,虽然她从伤员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但未上过战场的她根本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历时一个月的对越惩戒作战理论上到此结束,但事实上参战官兵中仍有数百人下落不明。一些官兵已被解除武装,在越南人的枪口下沦为战俘;一些官兵已流尽最后一滴血,长眠在异国他乡;还有一些官兵正在亚热带密林中克服饥渴与恐惧的煎熬,在敌人的堵截和追剿下奋勇杀敌,试图闯出一条回国的路。
  越军对王援朝和他的尖刀班恨之入骨,他们调集大批力量来围追堵截,发誓要把这支中国军队埋葬在这片红土地上。
  机警的王援朝充分发挥他在军校学来的迂回战术,他不往国门的方向走,而是迎着敌人追击方向偷袭小股越军。甚至穿着越军的军服在白天大摇大摆地袭击他们的关卡,把敌人弄得晕头转向。就在越军在地图上猜测他的位置时,他却悄然把尖刀班带到国门前。
  17日下午尖刀班回到战役打响前的地点,这地方王援朝和石义林都很熟悉,只要翻过眼前那座山就能回到国内。
  越南人在山上布置的地堡和防御工事已被炮火摧毁,中国部队撤退后,他们又重新占据此地。大量的地方武装盘据在山顶,配备的火力虽然不强,但胜在人多。如果贸然硬闯,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尽管王援朝归心似箭,但他不会逞莽夫之勇,命令小分队就地休整,躲在密林里恢复体力,等天黑后再行动。
  石义林把大勇放在一块平地上,自己爬上一颗大树,摘了一大堆嫩树叶,几天下来他们早已经断粮,全靠山上可食用的树叶树皮支撑。下树后,他边嚼边说:“大勇,你也尝尝,这叶嫩的很。”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愣了片刻,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坐在大勇身边默默干嚼。
  侦察排长潜到援朝身边悄声说:“营长,你劝劝石头,把烈士埋了吧,如果腐烂那是对烈士的不尊重。老人们都说入土为安,咱们就把大勇埋在这,这地方离国界近,以后来取也方便。”
  “他们俩从小就在一起,我是十来岁才搬过去的。大家天天在一起扒火车捡二煤,处的比亲兄弟还亲。你说谁会把自己兄弟孤伶伶地扔在异国他乡?大家多帮帮他吧。”援朝神情孤寂,语调淡漠。
  “我们也想帮啊,可石头连碰都不让我们碰。他也真是铁打的硬汉,背着一百几十斤的人,一边躲避敌人一边打仗。上百里的山路,硬没叫一声累。”
  援朝没再做声,他悄悄爬到石义林身边,用衣袖轻轻擦擦大勇灰白的脸,问:“大勇生前交代过什么吗?”
  石义林拍着自己的腹部说:“他让我把日记本交给爱珍,里面有写给她的信。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当时我不应该在山顶抛下他,也应该把枪指着自己脑门,我那时怎么就那么傻呢。如果我们都在山顶,说不定就能坚持到你来,大勇也就不会死。援朝哥,你说他是不是死在我手上?”
  王援朝轻轻地道:“大勇是越南人杀死的,你没有任何责任。真要说谁有责任,我才难咎其责。如果我在关卡就下令攻击,可能会打越南人一个措手不及。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谁都想救大勇。尽管事与愿违,但我们尽力了。亡者已逝,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扶平家人的伤痛。”
  “铁柱叔和凤姣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打小就宝贝的很,这种巨痛他们能经受的起吗?还有爱珍,她才刚跟大勇定亲,这下天人永隔,定会哭的死去活来。”石义林含着热泪摸了摸大勇冰冷的脸,痛苦地说:“我都这样难过,何况他们,真希望死的是我。回国后我想跟连里请假,把他带回去。”
  援朝道:“这次我帮你走后门,不过要回国咱们还得跨过眼前这个坎。不要胡思乱想了,尽快恢复体力,咱们今晚一起把大勇带回去。”
  石义林点点头,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树叶。
  凌晨三点,尖刀班开始行动。由于越南人主要是防御面对中国部队那片出坡,所以上山的路异常平静,只到山顶才出现越南暗哨。
  干掉岗哨后发现敌人竟是沿着山脊线一字排开,个个缩在简易工事里抱膝而睡,根本没有突破间隙。
  王援朝暗骂:是哪个蠢蛋把这个战略要地拱手相让!也不想想把它攻下来有多难。他接连对身边的战士做出几个手势,告诉他们准备硬闯。但在硬闯之前,他要夺下眼前的两挺机枪。这两挺机枪相隔七、八米远,中间还有四名越兵在呼呼大睡,如果不解决掉,将会封死他们下山的路。
  王援朝用手点点侦察排长和另外两名战士,又点点自己,指着机枪做两人一组的手势。排长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示意营长不能亲自上阵,换一名战士上。
  王援朝一瞪眼,握着拳头一挥,那意思是:少啰嗦,出击!
  四人匍匐前行摸到简易工事,用匕首解决掉两名机枪手。但异响还是惊动浅睡的越南兵,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中国部队会从身后摸上来。密切监视越南人的战友,随即用几个点射将敌人撂倒,把越军的防线撕开一个小口。
  枪声惊动了左右两边的民军和山坡上的越军岗哨,由于不明情况,他们没有开枪,而是边喊叫询问边往枪响处围过来。王援朝拿着机枪先是对山坡上越军一阵狂扫,接着对侦察排长大声喝道:“你们守住左边,我守右边,其他人都给我往下冲!”
  侦察排长提着机枪跃上构筑工事的麻袋,对左边的敌人就是一阵猛扫。其他战士把石义林夹在中间,边打边冲,快速向山下奔跑。
  惊醒过来的越军这才发现自己是从背后遭到攻击,越军指挥员迅速调集火力,嚎叫道:“这是小股中国军人要突围,人数不多,追上去打死他们。”
  王援朝见下山的战士直剩下黑点,忙对排长说:“砸掉机枪,咱们下山。”
  四人翻过工事,快步追上前面的战友。越南人看不清阵地前的情况,连发几颗照明弹,接着有四、五十人冲出来追击。
  在山脚下守护国门的中国边防部队,看见十几个人冲过来,以为越军发动攻击,迅速调集火力进行阻击,顿时山上山下枪声大作。
  越南人见山下火力猛,返回山顶用大炮进行攻击。中国边防军见敌人使用大炮,也迅速招集炮兵进行支援。一时间炮声隆隆,将尖刀班压缩在半山腰。
  好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射击死角,两边有山石掩护。可山石挡不住炮火,从山下飞来的一发炮弹落在他们附近,尽管尖刀班是躲在巨石下面,但一枚飞溅的弹片仍是划开援朝手臂上的肌肤,痛得他大吸一口冷气,骂道:“他妈的,把咱们当夹心饼了。”
  他用牙齿撕开衣服,包扎好伤口,望着黑暗处大声喊叫:“活着的兄弟都给我报个名。”
  四周响起各自的报名声,王援朝在心里默默计数。还好,没人阵亡。这要是给自己人打死,传出去该多丢人。他接着又问:“有人受伤吗?”
  一名战士回答:“弹片划破了我的脚,但还能动。”
  另一名战士回道:“我让石子打破了头,有点晕。”
  王援朝一听都是轻伤,心情大好,戏虐道:“头晕吃鸡蛋就好,回头叫炊事班给你煮二十个荷包蛋。”
  这些久未进食的战士一听吃的个个来劲,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大喊:
  “我要吃肉!”
  “我要吃鱼!”
  “我要吃炖的老母鸡!”
  ……
  炮击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山上山下渐渐恢复平静。越南人以为中国部队突围成功,中国边防军以为越军的进攻被打退。
  王援朝大手一挥道:“他们不放烟花了,咱们也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分成几拔下山,每拔两个人,中间隔点距离。都匍匐前行,到山脚下要用普通话和家乡话大声报部队番号。记住!千万别站起身,这要是给自己人打死,到阎王爷那都是糊涂鬼。”
  在山脚下守卫国土的一名中国边防军人,忽然看见有人从山上往下爬,他立即打开枪的保险,对身边战友叫道:“看,有人过来。”
  另一名战士喊道:“不好,是越南特工,大家快打。”
  他旁边的战友忙拉住他说:“不对,是自己人,他在报部队番号。”
  怀疑对方是越南特工的那名战士兀自不信:“越南特工非常狡猾,听前线回来的老乡说,他们常常说我们的话,混进部队搞破坏。”
  一名温州籍战士从阵地上一跃而起,大声说:“错不了,是我老乡,他是用温州话报部队番号,大家快去把他们接回来。”
  王援朝从前线归来的消息由连部报到营部,又由营部报到团部,一级级汇报,最后转到军部。赵虎头长松一口气,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要171野战医院电话,叫他们找张淑梅医生接。”
  很快,突围成功的尖刀班被送到边防军营部,望着前来迎接的刘营长,王援朝抬了抬已经简单处理过的伤手,嬉笑道:“出国作战一个多月,我毫发未损,回来时却差点让自己人打死。”
  刘营长苦笑:“真要是把你们误伤,我们估计要个个受处分。”
  王援朝有心想他们去夺回大山控制权,故意挑唆道:“那些尚在密林中苦战的战友,大部分会从这里回国。越南人在山脊上一字排开,隔几米就有一个人,落单的战友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回来。再说越南人居高临下,架上炮都能打到这来,你们在山脚下防守只有挨打的份。”
  刘营长直点头:“是啊,我受够了这窝囊气,可上级的命令咱不能违抗啊。”
  “军令当然不能违抗,可战场上千变万化。如果说前沿阵地发现有战友在山顶上突围,你们当然会拼死支援,顺便将越军赶下山。我想上级肯定会给你们记功,如果还叫你们撤回来,你就讲道理摆事实,因为还会有战友从山那边过来。”
  刘营长颇为心动,兴奋地问:“山上有多少越军?火力配置怎么样?”
  王援朝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暗自心喜,继续鼓动如簧之舌:“按照山脊长度估算不到一个营,关键是他们的战斗力不强。大多数是民军和公安地方武装,正规军极少。如果你要是想打,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我这个营长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你的功劳薄上会记上一笔:刘营长于1979年3月18日把王营长从越军枪口下救回。这面子多有光。再说我们已经撤军,越南人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进攻。第三个有利的地方就是我们刚才那么一闹,越军已经损失惨重,此刻只怕正忙于打扫战场。咱们突然打他个措手不及,自己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却能重创敌人,还能缴获大量苏式和美式装备。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便宜不占那是傻蛋。”
  刘营长彻底被说服,他握握援朝的手:“好,就干他一家伙!兄弟,我就不陪你,你们好好休息,回头会有人来接。”
  因为援朝的鼓动,让后续走这条线路回国的失踪人员少了许多危险,也让部队高层意识到,战争不能局限于固有地界,抢占战略高地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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