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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拽布披麻


  天冷,老黄头不再卖茶,没事时就在屋里写写画画,那些长凳都闲搁在墙边上。他见只有老况和虎头来,心想那儿人多,得多拿几条,也帮忙送去两条。放下凳子后见没自己能帮上忙的事,又转身回去。

  虎头也打算要走,忽听况奶奶说:“咦!这人好面熟,你看像不像。”

  况奶奶和几位委员正在清理逝者的遗物,找出一叠相片和书信。老况接过老伴递来的相片点点头:“真像,只是气质不一样,看来老何以前也是个人物。”

  虎头站在门口说:“这些书信、相片都别丢,留给丫头有个念想。她现在小,日子一长会把爷爷忘记。有这些东西,至少知道自己爷爷是什么人。”

  碰上这种事他再也没心思去挑粪,一路长吁短叹,挑着空桶晃回家,进门就问兴国:“那丫头在哪?”

  兴国朝自己房指了指,闷声不响地去厨房煎生姜红糖水。

  “丫头醒没?”虎头推开房门问坐在床沿上的老伴。

  再把被子盖上,将四角掖严实后

  赵奶奶掖了掖被角回答:“没醒,看来是吓坏了。”

  小宝忙说:“我来叫醒她,让石头奶奶替她收收惊。”

  陈岚对儿子嘘声道:“小点声,你上外头玩去。”

  赵奶奶细看熟睡中的何秀,赞一句:“这孩子模样倒是长的挺标志。”

  兴国端盆炭火进来说:“就是命太苦。”

  虎头叹道:“这丫头平常进进出出跟小宝玩,看都看亲了。如果把她送到孤儿院,心里还真不好受。我看就让她待在这,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你跟我想到了一块儿。”赵奶奶直点头:“兴国、岚岚,你们意思呢?”

  兴国道:“我无所谓,只是你们岁数这么大,再收养个女儿能照顾的过来吗?”

  “你个猪头,想哪去了!”赵奶奶轻声骂儿子:“我意思是让你们俩口子收她做女儿。”

  兴国捏着手骨,望着陈岚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得慎重。它可不是简单吃饱穿暖的事,有个小宝就够淘气的……”

  赵奶奶挥手打断儿子的话:“小宝的事你又管了多少!岚岚,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嘛,先收养她。这样小宝也有个伴,两人争争吵吵不孤单。”

  陈岚颇为心动,点点头说:“也别明着说收养她,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让她自己慢慢适应。”

  ……

  何老倌的葬礼谈不上风光,但也不寒酸。由于陈岚决定收养何秀,赵家的儿孙们临时充当起孝子孝孙的角色,给逝去的老人磕了几个响头。

  出丧那天,兴国夫妻俩领着两个孩子在棺材前下跪。况老头则抑扬顿挫地念彩词:“夫矣!天地开张。日吉辰良。主车命我来系车樑。此木出自何处?长在何方?此木出在湖广地界,长在燕南山上。哪个看见木出土?哪个扶木长成材?日月看见木出土,露水扶木长成材。何人打马树下过?何人说好做车樑?张良打马树下过,鲁班说好做车樑。张良就把树来伐,鲁班就把树来量。二丈四尺做车樑,扎成车樑还需竹。此竹出在何处?长在何方?此竹出在湖广地界,长在花梅山上。孝子寻到来扎车樑。”

  “孝子寻到扎车樑!”抬丧的人附合一声。

  “夫矣!亡人请出,请在车上。乌漆棺木黑油油,有福之人在里头。高樑瓦屋他不在,一心只奔九龙头。九龙头上是活地,代代子孙穿朝衣。孝子前面哭哀哉,双手端走纸灵牌。只为今生父母,手提七寸拐杖。头戴麻布纱帽,身穿白布龙袍,腰系黄丝玉带,脚穿刘备草鞋。”

  彩词中虽是说披麻带孝穿草鞋,但除了何秀一身红孝悲悲切切外,兴国和陈岚只是应景地套上一件医生白大褂。家有长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哭天喊地的模样。如果真的那样做,只怕又要被别人说是虚情假意。

  “夫矣!主车送我一匹纱,亡人背上花几花。左花三圈出天子,右花三圈中状元。先花龙头,子孙代代出诸侯。后花龙尾,子孙做官清如水。再花龙腰,子子孙孙玉带飘。龙头龙尾花起来。众位仙听言章。昨日孝子的父母,今日犹如自己的爹娘。”

  围观的老头老太太频频点头,耳语间都夸赞这彩词念的好。

  “夫矣!抬着乌龙路上行,众位八仙要齐心。上坎下岭,不要慌忙。转弯抹角,大家商量。逢桥过水,不要癫狂。力大的莫吃力,力小的莫惊慌。”

  几位壮汉齐声大喝:“不惊慌。”

  “夫矣!众位八仙听分明,前后左右点二巡。前面站的十二个,后面站的有六双。抬到紫金山,葬在活龙口。吉日良辰已择定,子子孙孙福禄兴。一望荣华富贵,二望代代兴隆。三望三朝元老,四望四季发财。五望五男二女,六望六六大顺。七望七子团圆,八望八仙庆寿。九望九世同林,十望富贵万年。”

  生老病死,古之自然。豁达的人,把死亡看的淡。胆小的人,也逃不脱铁定的规律。既然都要走这一步,那何不做给活人看看,让彩词充满祈福和吉祥。

  “夫矣!众位听真,人数点清。掌彩完毕,百事大吉。八仙站正,乌龙动身。”

  由磷肥厂工人充当的八仙齐喝一声,整齐划一的屈身就杠。援朝把何秀高举到棺材板上端坐,况奶奶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小袋米放在她面前。两位长长大大的壮汉护在棺木两边,防止她掉下来。工会的王主席冲铁门口大喊:“放炮,放炮……”

  随着鞭炮声响起,二十四人的八仙用两根海碗粗的红漆龙杆,抬着漆黑的棺材一路吆喝。周围住户手提鞭炮,早就在马路边等候,一时间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入耳。

  何秀穿着一身孝衣,趴在棺木上机械地往四周撒米,她的泪已经流干,悲伤的心随着时间的延续不再痛不欲生。对这身不由己的事,她只能无奈地选择承受。

  五一、铁蛋、小石头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老况的吩咐下把点燃的鞭炮直往棺木底下扔。抬棺的八仙呼呼大喝,在炮火中相互角力。整个送葬队伍犹如一条巨龙,在马路中间蜿蜒前行。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或自动避让在两旁,或尾随而行,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洪流。

  让人感伤的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一点哭声,只有像石头奶奶这般年纪的老太太拿着手帕抹眼角,口气中似乎有点欣慰:“这老倌,也算是享了点福。”

  老黄头也在棺木经过时放上一挂炮仗,他应着石头奶奶的话说:“是啊,这要搁在过去,草席一卷,浅浅地扔在乱坟岗,被野狗拖了也没人知道。”

  想到自己也是孤苦一人,这同病相怜的感觉就更深。他长叹一声,想看清楚小宝手上端的像,却有一阵烟雾飘来,迷了他的双眼。

  虎头颇有感触,轻声对赵奶奶说:“不知道我们俩百年之后,他们会嚎两声不?”

  赵奶奶捂着嘴说:“哭也要有感情,你看兴国拿哭丧棒的样子,脸就跟苦瓜似的。要不是看在秀的面上,打死他也不会去做这事。”

  小宝端着像东张西望,眼见五一他们玩的不亦乐乎,心里着实痒的很。几次想跑过去都被陈岚拽回来,直到脑壳上被他妈妈敲一下,这才老实下来。

  等送葬队伍上卡车走远后,况奶奶拿着布袋来找虎头和彭胜利说:“老倌的东西都理了遍,家具是磷肥厂的,他的衣服、棉絮我已经让人带到山上去烧。丫头的东西还留在屋里,都破的很,没有两件好的。另外还有只猴跟卖艺的家什,是扔是留你俩看着办。”

  虎头道:“回头我去看看,要是有用就替她留着。”

  “这袋里有些书信,或许以后对丫头有用。”况奶奶从布袋里掏出几张纸说:“这个是老倌的户口迁出证明,但没落户。这张是我们居委会开的证明,我到派出所问过,他们说这种情况可以上户口,你叫岚岚办完事后去一趟吧。”

  “多谢老姐姐了。”彭胜利从况奶奶手上接过袋子。

  “谢什么,你们也是积德行善啊。走吧,我们先到丫头屋里看看,磷肥厂派人在清理东西,今晚就要住人进来。”

  三人来到何秀的屋,正如况奶奶所说,确实没有几件好衣好鞋。彭胜利挑出几件能用的用破棉絮包好,其余让磷肥厂工人扔掉。虎头特别关注那只猴子,拿着花生逗了几回,又把卖艺的担子挑在肩上。

  彭胜利皱着眉说:“这些东西还留着干什么?都扔了。”

  “艺不压身,这丫头虽然成了我们孙女,但该练的还是要练,不能忘了根本。猴子得留着,好歹它也是一条性命,再说跟秀还是个玩伴。你没看到那丫头,一边伤心抽泣,还一边给它喂花生,说明她与这猴子感情深的很。”

  “从小只有这猴子陪她,不深才怪。走吧,走吧。我得去给丫头买点布和鞋,还有这床破棉絮也得重新弹。”

  “我也得把那间房腾出来,在他们回来之前收拾好,否则睡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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