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朱门酒肉臭

　　暂时变化回本体的苏白辰，几乎无法继续保持理智，为满桌香气勾魂的荤菜迷失心神。
　　原本就是常年自持，此刻的放纵如同洪水决堤，根本控制不住。
　　王小美从未见过这般表现的苏师姐。
　　只因为荤菜美味，竟连九霄红狐本体都……克制不住变回去了？
　　尽管自己本就不能吃肉，更不理解荤菜有什么好吃的，但王小美还是觉得，现在的苏白辰师姐最真实，看着她满心愉悦的尽享美味，着实令人心情大好。
　　秦明也不禁莞尔。
　　此刻苏白辰的表现无比真实。
　　破戒时的苏白辰有多激动，足证以往克制多么艰苦。
　　所以，尽管破戒开荤后过于放任，苏白辰的表现反令秦明更欣赏、赞许，认定她日后必有成圣之资。
　　这一方洪荒世界，各族强者诸多，成圣却遥不可及。
　　成圣之资绝非戏言！
　　名声显赫的圣人中，除了那几位早已闭关不出的远古妖族圣王外，近几十万元会的光阴里，能成圣的新生妖族屈指可数。
　　反倒人族成圣颇多。
　　在修炼一途中，人族修士成圣比妖族强者成圣的基数概率大，差别正因两族修行者的先天本性。
　　人族懂得禁欲克制，妖族大多随欲而为。
　　懂得禁欲是成圣的关键。
　　禁欲不是指完全断绝一切欲望，而是要懂得克制、疏通，在可控的适当程度里自行引导。
　　大多妖族是不懂禁欲的。
　　那些偶能成圣的妖族，几乎也都是强行阻断一切欲望，尽数磨平自身棱角，仅为成圣付出巨大代价。
　　简而言之是“一刀切”！
　　如此约束自己，虽说无可厚非，终究过于痛苦。
　　秦明不否决“一刀切”有什么错，毕竟这也是妖族能一步步走向修行圆满的方法，虽说过程会很痛苦。
　　但归根结底，“一刀切”的修炼方式，谈不上最佳。
　　比“一刀切”更好的禁欲，是在适度范围内约束，实时有规律发泄、放松、疏通。
　　而掌握适度疏通欲望的前提，也是要学会将欲望“一刀切”。
　　人族修士几乎都知晓约束自身，也都懂得怎样适度疏通放松。
　　妖族天性使然，在这个方面，无法自行顿悟。
　　今日秦明准许苏白辰吃肉，就是见她已经完全认同禁欲的好处，并能做到以“一刀切”来约束自身了。
　　因此秦明准许苏白辰疏导欲望。
　　生来不吃荤腥，如今懂得禁欲，无妨疏导、放松。
　　没过多久，满桌荤菜被苏白辰吃光，伶俐软舌将盘中残存油星舔得干净，桌面上早已狼藉。
　　化作红狐本体的苏白辰终于宣泄常年积攒的口腹之欲！
　　直到吃得肚皮滚圆，苏白辰累得晕晕乎乎，转身趴在秦明座椅旁边，脑袋搭在他的大腿旁，闭眼美美酣睡。
　　秦明是第一次见苏白辰如此可爱。
　　在他的印象里，于桃山隐居的时候，苏白辰向来表现得开朗活泼，甚至有那位初代学生的三分飒爽。
　　想不到真实的苏白辰，也有单纯可爱的一面。
　　刚才负责挡住露台木门的小桃儿，见苏白辰不再变回人型，稍加犹豫后，还是忍不住蹦跳过来，小心翼翼触摸苏师姐的毛发。
　　九霄红狐的毛，细腻润滑修长，手感好到畅爽。
　　“真是难以想象！”
　　“苏师姐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据说她从开启灵智之后，就从没吃过肉。”
　　“貌似……开启灵智之前，她是在母亲身边喝奶吧？这么说来，苏师姐岂不是从出生就没吃过肉，也从未杀生？”
　　“居然能忍得住，真令人佩服呀！”
　　小桃儿悉心抚摸苏白辰的毛，表情鬼鬼祟祟地搂住她的尾巴，享受着类似撸猫的舒适感。
　　倘若苏白辰没睡着，必不同意被小桃儿抚摸尾巴，只会允许让老师触碰到。
　　苏白辰的九霄红狐本体很萌，就连秦明也有想法抚摸一番。
　　小桃儿被毛茸茸的尾巴吸引并不奇怪。
　　秦明淡淡点头。
　　见满桌菜肴被苏白辰席卷狼藉，秦明丝毫不生气，反倒只是向王小美摆了摆手，让她去告知侍女再上一桌新菜。
　　王小美有些紧张。
　　还是不太适应主动与凡人交流，王小美鼓起勇气起身，前往舫船甲板层寻找侍女，支支吾吾说明要求。
　　没过多久，
　　一个个身材曼妙、衣裙露而不果的侍女，陆续将菜肴端来，且很快就将餐桌收拾干净。
　　侍女们在摆放菜肴时，都下意识发现露台凭空出现的火红狐狸，且莫名少了一位女顾客。她们固然好奇，但也不敢有谁多言半句。
　　秦明带仙鹤上舫船时，侍女们就很疑惑了。
　　她们看得出仙鹤不凡！
　　现在，少一位顾客、多一只红狐而已，身为寻常人的侍女们便没多想。
　　满桌新菜再度飘香。
　　小桃儿蹲着揉摸熟睡中的苏白辰，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敢继续打扰她休息。
　　坐回餐桌原位，小桃儿开始吃菜，照旧专挑肉食。
　　王小美盯得发呆。
　　自己刚从舫船甲板层回来，还没来得及向老师说明情况，结果侍女们就陆续送来新菜了？
　　速度好快！
　　尤其这些菜肴亦是山珍海味，想必价格不菲。王小美不理解，为何在灾荒年间，百姓饥肠辘辘的年代，郡城里的舫船却物资充沛。
　　王小美想不明白，下意识看向老师，期待能得到解答。
　　不用王小美组织语言提出问题，秦明仅看她的疑惑目光，足以猜测王小美在想什么。
　　椰羊是妖族灵兽，王小美本就心思单纯，不懂喜怒藏于色。
　　秦明轻松猜出王小美的心思。
　　微微一笑后，秦明稍加措辞，向王小美解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无论是在凡人生活的领域，还是在修道之人的道统中，情况都差不多的。”
　　“举国莫名灾荒，最终吃不饱饭的人，无非百姓罢了。王公贵族、富庶商户、权贵乡绅……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又岂会忍饥挨饿？哪怕鸡鸭鱼肉再贵，不过是花费更多金银。粮食和物资，永远是不愁的，区别仅在于多少苦难凡人遭罪。”
　　秦明缓缓收声，一番解说稍加顿挫，给王小美留时间思考。
　　王小美低头沉思，依稀听明白些，却没能完全明白。
　　坐在旁边大快朵颐的小桃儿也听不懂。
　　小桃儿的年纪还小，人生阅历也不够多，更听不懂秦明所讲，权当听着新颖言论有趣。
　　片刻后，秦明继续讲道：
　　“修道一途亦是如此，就拿罗浮山举例，散修难求的灵丹妙药、先天法宝，在罗浮山内比比皆是。”
　　“一方散修，若能拜入大宗门，何愁无物助力修炼？兴许在罗浮山，寻常弟子为求灵丹妙药也会很难，可至少比那些世外散修容易得多。”
　　“归根结底，无论是修道者还是世间凡人，倘若无法踏入资本行列，终究是无顺风相助，要逆流而上的。这世间从不缺任何资源，缺的是所谓‘平等’。可唯有‘不平等’，才更显‘公平’。”
　　秦明讲述的道理太深邃，超出王小美的领悟上限。
　　小桃儿更无法听懂。
　　苏白辰正甜甜熟睡，唯有一旁沐浴清风的仙鹤，稍感些透彻的领悟。
　　资本！
　　仙鹤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但仙鹤能大致领悟“资本”所代表的含义。
　　再回味一番秦明所讲，仙鹤愈发感慨、佩服，世间万物轮回确如所言，无论是人族妖族的修行还是凡夫俗子繁衍生存，都离不开“朱门酒肉臭”。
　　只是“酒肉”概念不同罢了。
　　对于凡人而言，“酒肉”是字面意思，能吃喝活命的食物。
　　换成修行者，“酒肉”的意思可代指法宝、仙丹、气运、功德，一切能泯消天劫的机缘及助力道行精进的至宝。
　　仙鹤陷入沉思，渐感冥冥之中领悟颇深，心中疑惑萌生。
　　独自冥想，仙鹤历来高冷沉默，竟也忍不住问道：“先生，既然世间大道‘不平等’，要如何去追求‘平等’？那些修道之人，历来不齿吾等湿生卵化之辈，又该如何改变这些人的看法？”
　　仙鹤讲出困惑多年的烦恼。
　　在这一方洪荒大陆，人族修士占据主导，天庭也由仙人掌控。
　　湿生卵化者，不论能否修成正果，都被冷眼相待。
　　人族的偏见不因任何因素改观，也不论道行高低、可否化型，仿佛与生俱来轻蔑所有湿生卵化的妖族。
　　秦明静静吃菜，不急回答仙鹤。
　　因为秦明曾在桃山讲故事的时候，已经多次说出过此问题的答案，只是仙鹤当时没参透、没在意罢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
　　“这遁去的一，就是我辈要截取的一线生机，也是你追寻的答案。”
　　“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皆可同群共处。当你真正掌握所遁去的‘一’时，心中困惑自然迎刃而解。”
　　秦明不急不慢说着，还是曾讲过的道理，为仙鹤重复一遍。
　　至于仙鹤能否听懂，就看自身悟性了。
　　细品秦明的回答，仙鹤沉思许久，依稀有了点领悟。
　　舫船顺流而下，渐渐靠近郡中河的尽头，过不多久便该下船。
　　舫船河流的尽头处，几名官兵护卫在中年男子身后，一同眺望徐徐而来的舫船。
　　中年男子正是曹氾。
　　作为华兴郡太守的贴身护卫，曹氾被命令调查阴阳面馆，上午离开太守府回家发愁时，刚好听闻有修道者路过华兴郡。
　　而且传闻此人要去罗浮山！
　　曹氾下意识以为，路过本郡的修道者，就是罗浮山修士。
　　罗浮山作为近千年来名声显赫的宗门，尤其在华兴郡及周边几十个郡的管辖范围里，门派声望排名早已数一数二。
　　得知有高人路过本郡，曹氾将其视作救命稻草。
　　经过一番打听，曹氾得知高人租下舫船，正领略郡内沿河风景。
　　生怕错过与高人邂逅，曹氾提前派人将此事汇报给太守孙峻，并亲自到舫船下游终点等待，已经耐心候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舫船要来了！
　　曹氾的心情愈发激动，立刻低头整理衣襟，就怕待会见到高人时，哪个小细节做得失礼，惹高人不悦。
　　足足许久过后，曹氾心中愈发紧张，担心高人会提前离开。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舫船渐渐靠岸，秦明亲自怀抱仍为本体红狐熟睡的苏白辰，带小桃儿、椰羊下船。
　　刚从舫船下岸，秦明便看见曹氾几人，瞧得出他们是在等候自己，且笑容和善得几近谄媚。
　　“仙师！”
　　几个寻常郡兵异口同声。
　　曹氾站在最前，毕恭毕敬向秦明鞠躬行礼，不敢耽搁分毫。
　　“仙师。”
　　“在下是华兴郡太守的护卫，今日不知仙师莅临本郡，未能出城相迎，还望仙师海涵。”
　　“敢问仙师要在本郡暂住多久？是否需要本郡提供帮助？如有需要，还请仙师切莫客气，只要本郡能做得到，必不容辞。”
　　“太守大人已在郡内最华贵的酒楼等候仙师，望仙师能赏光一二，容我等凡夫俗子为仙师接风洗尘。”
　　曹氾口齿清晰、利落，言辞毫无半点不妥，站位也不敢阻了秦明的路，老老实实立在旁边说着。
　　秦明仔细打量一番曹氾。
　　本想拒绝曹氾的好意，毕竟如今是灾荒年，秦明已经在舫船上放松、享受过了，不愿再让一郡太守破费。
　　尤其秦明一路听闻，华兴郡的太守孙峻，多年政绩历来不错。
　　且不提孙峻是否贪污私囊，单是在其制度管控下，华兴郡几乎没有饿死多少百姓，便是不小功绩。
　　无功不受禄，秦明认为，没必要答允对方的好意，凭空破费。
　　曹氾依稀看出秦明有推辞拒绝的念头，赶紧再度开口，新一番言辞刚好令秦明有了兴趣。
　　“还望仙师移驾！”
　　“华兴郡近日遭逢妖人作孽，悬案非人力可破，望仙师能救百姓于水火。”
　　“还请仙师不嫌，容小人与太守孝敬、招待，定让仙师满意。”
　　改换另一番口吻，曹氾猜揣眼前高人性格，换了种恭敬方式。
　　这回确实奏效了。
　　秦明细品曹氾的话，尤其是听他提及‘妖人作孽’，不禁回忆起清晨进城时，恰闻百姓谈论所言。
　　当时城门处的百姓们，先后聊到选城隍和阴阳面馆，此外还有华兴郡判官犀首。
　　秦明深知那位女城隍对自己有恩惠，其分魂以残缺至宝馈赠，尚未有机会郑重答谢。
　　既然女城隍已失踪多年，华兴郡又遇人力所不能破的诡异案件，秦明觉得有必要相助一二。
　　权当对女城隍感谢，更没理由就此推辞。
　　此外秦明很惊讶，曾经受过自己谆谆教导的初代学生犀首，如今居然成为一方酆都任命的判官，不知其政绩如何。
　　作为老师，倘能见到学生独当一面，着实欣慰。
　　出于这两方面，秦明默默点头，接受曹氾和此地太守的好意。
　　秦明怀中搂着本体苏白辰，淡淡讲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您来带路吧。”
　　向曹氾说完，秦明特意看了眼小桃儿，目光提点一番。
　　小桃儿性格外向，而且有的时候容易人来疯，秦明很担心她在接受华兴郡太守官员宴请时，会表现得言行不妥。
　　...日落黄昏...
　　华兴郡内的聚仙酒楼里，太守孙峻亲自摆设酒宴，叫来诸多本郡官员陪衬，为秦明接风洗尘。
　　除了寻常官员外，还有几个修道者，可惜修为都不高。
　　在这些修道者，其中几位只是筑基，道行最高仅凝神境。
　　且不提秦明的修为已达凡仙，单是小桃儿都有凝聚金丹的迹象，道行比半吊子修道者强得多。
　　虽然名义上都是修士，其实这些修道者也算凡人，无非比大部分凡人要强一些。
　　席间，
　　秦明坐在尊位，身边左右两侧，是小桃儿、王小美。
　　仙鹤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因此没来参与酒宴，趁机在酒楼外的空中翱翔，思考今日听秦明讲述的道理。
　　苏白辰已经消食睡醒。
　　奈何她刚睡醒的时候，酒宴刚好开始，来不及变回人型了。
　　毕竟变回人型之后，苏白辰全身将不着片缕。九霄红狐状态反倒有毛发遮掩，暂时不变人型要更妥当。
　　苏白辰蜷缩着趴在秦明腿上，接连打量酒宴上的每一个人。
　　包括席间歌舞的几位舞女，苏白辰观察得格外认真，隐约发现老师并非不喜女色，有时也会多看几眼肤白貌美的人族姑娘。
　　苏白辰默默记下舞女姑娘的动作。
　　尤其是那些能吸引到秦明目光关注的一颦一笑。
　　酒过三巡，孙峻身为太守，经过几番交流后，对秦明有所了解。
　　秦明自称在桃山村外的桃山隐居。
　　作为一方太守，孙峻对桃山村有些印象，只是印象不那么深。
　　至于秦明路过此地……
　　孙峻已经知晓，秦明是要带着弟子前往罗浮山，看望门下数十年前曾拜入此宗门的两名学生。
　　秦明也清楚了孙峻的困扰。
　　几宗案件超脱凡人能力，每一项都牵扯妖术，孙峻作为地方父母官，无法将案件一一侦破。
　　摆设此次酒宴，孙峻的意思明确，期望秦明能帮忙。
　　主要是调查阴阳面馆！
　　就是城中那家白天只为生人服务、夜里专招待鬼魄阴差的面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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