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以暴制暴，有何不可？
听闻身后嘈杂，秦明转头看去。
虽然视线模糊，秦明依稀能看清王小美正站在独轮车旁，表情呆萌、茫然、紧张。
王小美不理解究竟怎么回事，甚至以为是不是斗笠戴歪了，软角显露出来吓到对方。
商贩见更多过路百姓凑热闹，随即愈发卖力发挥，哭喊声尽显矫揉造作，污蔑王小美强抢名贵虫草。
“你们看，她还在吃我的药，不给钱啊！”
“这些虫草珍贵，是我亲手从深山采摘，每斤价值十两银子！”
“她将我的虫草吃了，我的命真苦啊……”
随着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商贩眼中闪露狡诈，演技也变得更虚假浮夸，只图吸引更多人围观。
聚过来的人更多，王小美愈发紧张，顿时有口难辩。
苏白辰看懂是怎么回事。
讹诈！
一定是商贩想讹钱财。
尽管不太理解银子的价值，但苏白辰毕竟在桃山长大，深知虫草只不过是最寻常的灵药，若非王小美近日食不果腹，平常根本不会将酸涩的虫草当食物。
外加老师在路上闲谈时说过，寻常百姓劳苦耕种数年，都不见得攒下几两碎银。一斤虫草竟要价十两银子，明显商贩在坐地起价。
小桃儿也意识到，贩草药的商贩必是奸商，演技属实太差。
故意喊叫以吸引路人，小桃儿看得出来，商贩是为了造势，让秦明不得不碍于修道者的身份，被迫拿出金银赔偿，从而彰显身为修道高人的贤德大度。
之前随金采萍师父游历天下时，小桃儿遇过类似的情况。
当时是见其他修道者被讹诈，那些修道者为维护名望德行，全都心甘情愿拿出金银，权且破财保名声，不和凡人一般见识。
秦明倒是第一次遇见此事。
秦明心中颇为好奇，采药卖药的凡夫俗子，怎敢讹诈修道之人？
这是在赌命啊！
倘若修道之人在乎名气，确实不会跟凡夫俗子纠缠，无非花些金银破财，求个大度开明的好声望。
反之若是遇到不重声望的散修，商贩如此讹诈行径，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就算只是金丹期的修士，灭杀区区凡人，亦不过杀鸡般轻松。
如此讹诈行径，商贩赌的是秦明是否看中名声，赌赢则赚得盆满钵满，赌输便赔上性命。
凝眉打量商贩，秦明的双目虽看不清晰，却从商贩的表情神色里，发觉出特有的奸诈狡黠。
秦明冷冷一哼。
凡人经商奸诈，不惜以命相搏，素质属实差劲。
所幸秦明不在乎他人目光。
如若只是自己被讹，学生们不在身边的话，尽管不至于将商贩当场打死，秦明亦要动些手段，令其受几个月筋断骨折之苦。
但现在不能暴力行事。
王小美、苏白辰初入凡人郡城，所遇每一件事都将奠定三观，单以冲动和暴力解决问题，不利教导。
秦明略思片刻后，想到个还算不错的办法，决定以此惩戒商贩。
缓步走到王小美身边，秦明微微一笑，先向商贩致歉：“这位是我的学生，常年随我闭关修行，尚不知凡间规矩。既然是我的学生吃了你的虫草，还请劳烦开个价，我们将虫草尽数买下。”
秦明语气平缓，不急不慢地讲着，抬臂半搂王小美。
“三……三两银子。”商贩紧张回道。
几枚虫草要价三两，属实狮子大开口。
但秦明没有质疑。
从袖中乾坤取出一枚银锭子，秦明将其放入王小美的手中，示意由她亲自递给商贩。
“小美，在凡人聚居的地方，规矩和桃山不同。”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属于别人的，都要用合理价格的金银做交易，方能据为己有。”
“刚才你吃下几枚虫草，理应支付相应钱款。”
俯身在王小美耳边轻语，秦明耐心教导，若凡尘父母教导稚童。
由老师解决麻烦，王小美松了口气，满心安全感充盈。
王小美牢记秦明的教导，不敢漏听任何一个字，立刻认认真真将银锭子递给商贩。
商贩不禁喜出望外，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笑呵呵盯着银锭，心里乐开了花。
赶紧伸手接下银子，商贩一改愁苦表情，不断向秦明赔笑。
这枚银锭子不大，也足有十两重了。
王小美吃下的虫草不过一两，就算是坐地起价讹诈，仅一枚碎银足以支付。
“多谢仙师！”
商贩手速奇快，将银子收好，已是喜出望外。
眼珠子转几圈，商贩忍不住咽口水，斗胆再次开口。
“仙师，可惜小人没有碎银找给您，您看要不……”
“刚好这枚银锭足够买下所有虫草，不如您将虫草都拿走吧，小人不敢浪费仙师的宝贵时间去兑换碎银。”
“多谢仙师！”
单讹诈一笔还不够，商贩话里话外捧秦明，要将整枚银锭赚下。
小桃儿站在旁边，心里愈发不爽。
尤其见到商贩奸笑的得逞表情，小桃儿忍不住摩拳擦掌想揍人。
太憋屈！
奈何小桃儿不敢多说，担心老师又批评自己。
就连凑热闹的百姓都看不下去，性子火爆些的甚至忍不住吐槽，或怒骂商贩奸诈，或劝告秦明别上当受骗。
“一两虫草卖一两银子？捡了便宜还强买强卖？想钱想疯了！”
“仙师千万别上当啊！”
“这丫头长得还没俺高，一口吃下去的虫草，能有多少？”
“奸商！”
“连修道之人都敢讹诈，娘贼的要钱不要命。”
“俺若是这位高人，直接打死奸诈的狗东西。”
“...”
围观凑热闹百姓喋喋不休，全都气愤商贩奸诈，看不起此人的讹诈行为。
王小美也意识到被讹诈了。
但王小美很清楚，是自己未经同意就吃掉虫草，属于有错在先。
王小美低下头，暗自记下此次经历，下回绝不再犯。
见王小美有所领会，秦明满意点头，轻抚肩膀以示安慰。
解决完这件事，秦明并不打算继续向郡城内进发，因为另一件事还没办完。
胆敢讹诈自己的学生，此事不能草草了之。
倘若忍气吞声，绝非秦明的做事风格，必须给商贩个教训。
被围观凑热闹的郡城百姓谩骂，商贩心里也很紧张，生怕眼前的修行之人会对自己动手。
本就是赌命讹诈，其实商贩也怕死。
赶紧继续向秦明赔笑，商贩搞不清他为何逗留。
秦明再次轻拍王小美的肩，示意她更认真些，学一学自己用于对付奸商的方法。
“既然碎银不便找还，那就如你所说，我们再买些草药。”
“除了虫草，这几根老山参、几枚赤果……售价如何？”
语气平缓自然，秦明询问商贩。
本就心里紧张，商贩见对方有意再买草药，顿时更喜悦。
不过，商贩倒是没再坐地起价，一五一十报出其它草药价格。
“山参，一斤五十钱……”
“赤果，一斤三十五钱……”
“芍鞠，一斤……”
其余药材的价格如秦明估算。
除了利用虫草讹诈外，商贩不敢抬高其它药材的售价，毕竟无法确认秦明是否真的有意购买。倘若贸然提价，结果对方反倒不买，整条街的百姓陆续知晓自己售卖的药草价高，其余药材可就卖不出去了，最终烂在手里血亏。
所以商贩一五一十报价。
这些都在秦明的预料之中。
仍保持微笑，秦明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多余的虫草，我们就不要了，用需要找零的银子，买虫草之外的药草。那枚银锭子，应该刚好足够。”
秦明讲完，不等商贩反应过来，抬手施展袖里乾坤。
除虫草以外的草药，皆被秦明收入袖中。
商贩顿时一惊！
商贩没料想秦明是这个意思，更被袖里乾坤的玄妙惊到。
原本以虫草讹诈，倘若秦明全买虫草，商贩能大赚一笔。
现在秦明更换购买物品，而且是以正常价格买入其它药草，本想讹诈暴利的奸计无法得逞。
虽说其它药草卖出去了，对商贩而言不算亏本，至少暴赚一笔已不可能。
本想拒绝秦明提出的买卖，商贩刚要开口便闭嘴，被秦明的阴冷目光吓得不敢回绝。
商贩心慌低头。
对方毕竟是修行之人，商贩固然赌命讹诈，也还是很怕死的。
王小美仔细领会老师的方法，依稀看明白些，发觉如此方法确实能将损失降至最低，只被讹诈了吃掉的几根虫草价值。
看热闹的百姓也松了口气。
虽然在百姓们看来，仙师还是亏损不少，但商贩也没获利太多。
热闹瞧完，围观百姓陆续散开，各自赶路。
商贩凝望秦明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遗憾，拿出银锭子端详许久，再默默收回钱囊里。
解决了被商贩讹诈的事，王小美认真回顾全过程，更加清楚该如何适应凡人的普遍规矩。
小桃儿走在旁边，心里愈发郁闷不畅。
细思被商贩讹诈的事，小桃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还是认为老师和王小美亏了。
几根虫草的售价被讹诈，姑且算王小美犯错在先，权当是长个教训。
但……
那么一大锭银子，尽管以合理价格买下其余药草，就算没亏损太多，却为商户清理库存了呀！
商户清仓卖光药草，何尝不是一种牟利呢？
商贩的时间节省了啊！
小桃儿越想越不对味，终于忍不住开口，向秦明问道：“老师，我总觉得咱们亏了，用那么一大锭银子给奸商清理库存，买到的草药根本无法与桃山药圃里的相比，老师这么做……”
不等小桃儿讲完，苏白辰整理面纱，遮住嘴角浅笑。
“谁告诉你，老师用真正的银子，支付给商贩了？”
“从桃山一路走来，桃儿师妹何时见过，老师曾拿出金银？”
“可别忘了，我们随老师在桃山修行，历来自给自足，根本用不到金银铜钱的。”
苏白辰诙谐说道。
听完苏白辰师姐的解释，小桃儿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秦明用于交易的银锭子，其实是假的。
是以法术变来的！
不过是一块寻常石子，秦明凭障眼法变幻，令其看似是枚银锭。
等维持法术的法力消散，那枚银锭会变回石头。
秦明没亏分毫。
反而赚了些寻常药草。
虽说这些药草的价值不足一提，但此事确实毫无亏损，更以此令商贩长一番教训。
小桃儿顿时更佩服秦明。
倘若此事被金采萍遇到，估计结果要么是强行惩戒商贩讹诈，要么忍受金银亏损以求好名声。
对比金采萍的处事方法，小桃儿认为，还是秦明师父的更好。
“老师……可是这样的话，咱们做得不太对吧？”
“以暴制暴，真的好吗？”
王小美不理解。
她认为用法术诓骗凡人，行事手段不妥，交易不诚实也是犯错。
“嘶！”
“以暴制暴，有何不可？”
“羊羊师姐太善良，生活在桃山倒还行，下山之后仍是这种思想，很容易被欺负呀！”
小桃儿无语。
这位椰羊师姐善良，令小桃儿没话说了。
秦明点头，抬手搭在王小美的斗笠上，解释道：“对于心地善良者，我们亦要以善念相待。对于心怀恶念者，适当惩戒无伤大雅。世间之事，除了对错，更有一个字叫‘度’。把握尺度之内，错事亦为正确；超脱尺度之外，好事也可酿成大错。”
心知王小美淳朴善良，秦明为此欣慰，但过于善良同样是缺点。
太过善良，以至所想超出能力范围，便是圣母。
对于王小美的教导，秦明要让她逐渐知晓，万事秉承对错固然重要，更需懂得变通。
“老师，‘过犹不及’也是这个道理吗？”苏白辰下意识追问。
苏白辰对老师的教导略有领悟。
王小美还在沉思，领会其中的意思。
秦明摇了摇头，任由苏白辰挽着胳膊，解释道：“理解得不算很到位，但也没什么大问题。以后再上一堂课，你们就能更理解。现在，先随为师去前面的当铺，换些金银。”
随着苏白辰、王小美的领会逐渐深刻，秦明发现双眸视力正渐变清晰，已能模糊看出数米外的当铺匾额。
...与此同时...
远距华兴郡城，西南数百里外。
一处幽深山林之中，浓密巨森繁盛，常年不见阳光。
数只孤魂野鬼游荡林间，恐吓驱逐附近村落上山打猎的猎户，连绵哭嚎将此山渲染得鬼气森然。
在山林深处，巨型蜈蛛盘踞，毒蟒巡查林间。
位于更幽深的山坳里，两座城隍庙早已废弃许久，被诸多阴差占据。
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在此办公，司职捉拿阳寿已尽的凡人，再交由居住洞穴中的判官审理。
华兴郡判官，名为犀首，为化型大妖，本体是犀牛。
四十多年前出师下山，犀首修为不浅，如今已有三千年道行。
不同于人族修行划分境界，妖族的道行以年岁和血脉论判。寻常大妖有千年道行便堪比凡仙，万年不亚于人族大罗。
只是犀首的年纪不过数百载。
数百载寿元，道行却达三千，显然非自行修炼，必有外力相助。
其中一间城隍庙外，
日游神以锁魂链拉扯阳气仍盛的亡魂，口中叽叽歪歪怒骂，强行将拼命挣扎的亡魂拖进旧庙内。
凡人亡魂痛苦哭嚎，在魑魅魍魉的合力撕扯下，三魂七魄被分装到款式颜色不同的瓶瓶罐罐中。
另一间城隍庙里，
白无常手持夺魂杀威棒，棒打阳气将尽的凡人魂魄，不断质问其生前罪行，企图屈打成招。
黑无常握判官笔、生死簿，在某一页内容中勾勾画画，完全不理亡魂所言，随心所欲定夺罪行。
“老白，这是本月第几个魂了？”
“老黑，你问的是送来献给犀首大人的，还是算上那鬼僧独吞的？”
“送来的。”
“没算，按年份估计，差不多有三百载？”
“才三百载，献给犀首大人吞噬，只能提升三十年道行。看来那个鬼僧把最好的亡魂，全独吞了。”
“原本这些阳寿未尽的亡魂就不听话，总要用杀威棒打服才行。杀威棒打得魂飞魄散，寿元损耗不小，剩下的寿元不够犀首大人修炼，咱哥俩怕是连汤都喝不到。”
“看来是时候让阴冬面的老板也送些新鲜亡魂了。”
黑白无常随意聊着，没多久便将一只亡魂处理妥当，从生死簿上将其做过的善事勾消，再编造出诸多罪恶。
随着亡魂的生前名讳被勾，三魂七魄哭嚎消散，残存的寿元被收入养魂罐。
候在城隍庙外的魑魅魍魉，见到黑白无常大人忙完，赶紧转去旁边那间城隍庙，合力将魂魄分装完毕的瓶瓶罐罐搬来。
黑白无常开始重复工作。
又一批阳寿未尽的亡魂被强行划掉生死簿上的名讳。
不知过了多久，黑白无常刚将几只亡魂杀灭，阴沉声从旧城隍庙旁的洞窟中荡出。
“华兴郡的太守，开始彻查命案，是否请了修道者？”
声音沉闷阴森，既浑厚又慑魄，令两座城隍庙内的诸多阴差瑟瑟发抖，全都立刻冲出庙堂，向洞穴下跪。
白无常沉着脸，紧张道：“犀首大人，小的尚未听闻孙峻请修道者彻查命案，就是听几个小鬼说，今天早些时候有位修道者沿途路过郡城，顺手惩戒路边奸商。”
“这个修道者很特殊，带着两个妖族弟子，还有一只半妖弟子。除了其中一只狐妖道行看似不低，另一只妖族和半妖修为加起来不过千年，修道者仅凡仙境。”黑无常紧跟着汇报。
黑白无常瑟瑟发抖，生怕各自办事不力，被判官大妖犀首惩戒。
漆黑洞穴沉寂，犀首默不作声。
“半妖……狐妖……”
“那个修道者，是个瞎子，还是双目正常？”
犀首的声音从洞中传出。
黑白无常对视一愣，没想到犀首大人的问题如此刁钻，刚才前来汇报的魍魉小鬼也没说得详细。
尽管不知晓具体情况，黑白无常毫不犹豫回答，企图蒙混过关。
“是双目正常！”
“就是个过路的修道者，下面的小鬼打听到他们要去罗浮山，或许是罗浮山的修士。”
黑白无常回答。
深邃洞穴再度沉寂，又过许久回荡叹息。
听闻此声叹息，依稀有几分庆幸，更像如释重负。
“除此之外，本座休眠的一个月内，还有何事发生？”洞中再度传出犀首的声音。
日夜游神跪在地上对视，犹豫片刻后，说出之前探知到的事。
“回大人，白岭村的大妖虎朔，死了。”
“具体死因不清，整村死人诸多，却找不到半只亡魂。是有人屠村之后，放了一把火，将村子焚烧殆尽。”
得知大妖虎朔已死，沉眠于洞穴中的犀首睁开双目，两团血光狰狞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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