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斑驳的深紫，浓淡不匀地泼满了天空。厚重的、雾一样的云，像残破的面纱，阻隔了地面生物向上窥探的视线。
百叶帘被拉下，舷窗被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洛巧收回视线，转过头，双肩下沉，脸埋入手掌，深深呼出一口气。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面前的房间，是1/8球体的形状。背后的墙壁连着天花板，是一尘不染的银白。
洛巧刚刚在房间里简单擦拭了身体。用的是在飞船外边明火烧的水。兑成温水后，她和洛华兰分别收了一部分到自己的空间里。在飞船里选定了房间后，母女俩各自进行简单的清洁和休憩。
虽然飞船里有类似冲凉房的地方，但是似乎是能源块不匹配的原因，她们并没有办法开启使用。而如今的情境，也不容她们享受奢侈的泡澡。
22：00。
敲门声传来。
洛巧立马正襟危坐，应道：“哎。”
“洗好没有？”
“洗好了。”
下一秒，感应门应声滑开，洛华兰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
“嘶，这座位还挺凉。”洛华兰道，“这么大个飞船，连个毯子也没有。”
“是啊。”洛巧吐舌头附和道。
“算了，至少飞船内部损坏的不严重，还能找出几个勉强能住人的房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把肚子捂严实点，别着凉了。”
“嗯。”
又交代了几句照顾身体之类的话，洛华兰提起了她们约定好晚上商量的话题：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个。小巧，你来说说是哪两个？”
“虫潮，”洛巧想了想，“还有开垦荒地。”
“没错。”洛华兰说，“开垦荒地的任务没有规定时限。距离第一轮虫潮来袭，却只有不到六天了。”
“6天13小时24分钟。”洛巧看着倒计时纠正道。
似乎所有家长都有“约时间”的习惯。以前要起床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往往是她八点钟听到洛华兰大叫“十二点啦”，然后急匆匆蹦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收拾完了到客厅一瞧，好家伙，弄完都还不到十点。
然后她就会抱怨：“这都不到十点。”
洛华兰会阴阳怪气地怼她：“还不是你平常动作慢，我给你预留多点时间。而且这不也差不了多少吗？”
后面和同学交流这件事，发现你的家长我的家长好像都一样，“约时间”都是类似的套路。互相吐完苦水后，洛巧也会思考，这会不会是一种……上一辈的年代特色？
也不知道有没有“约时间计算公式”。
洛巧回过神，本以为洛华兰会刺一句“哟，现在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啦？”，没想到，她妈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道：
“对于解决虫潮，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把防护罩开着，引进来一只打一只，逐个击破？可以这样操作吗？或者这飞船里有没有武器库之类的，我们去里边找点粒子激光炮之类的，用炮去轰？话说回来，咱们的武器福袋里面有拆出群攻或者远程攻击道具吗？”
洛华兰点点头。
洛巧讶然：“还真有？”
“飞船完整权限开放后，我能看到飞船的内部结构图。两侧的位置，分别有个武器库。具体里面有什么，得进去之后才知道。”
“那我们明天……不，现在就去！”
“我刚才就是从武器库那边过来的。我尝试了开门，但是武器库的大门没有任何反应。”
洛巧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
“可能是武器库大门损坏，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手里的只是‘初级能量块’。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还有，”洛华兰白了她一眼，“不要怪腔怪调地讲话，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洛巧吐了吐舌头。
洛华兰眉头拧得更紧了，但也没说什么。
“咱们这样，”洛华兰道，“先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八点你起得来吗？”
“这……可能……或许……有点……”洛巧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起不来也得起来，你不是带了手机吗？调个闹钟。”
“这边都没有充电线……”
洛华兰看着洛巧的眼睛。在这样的盯视下，洛巧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屈服般道：“好吧，那我调闹钟。但是我也不知道它能用几次啊，本来都已经快没电了。”
“少来。你手机向来都是满格电，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也用不了几次了……”
要是以往，这样一通对话下来，十有八九就又是一顿争执。但洛巧这回没有犟下去。其一，她确实是有些累了，身心都是；其二，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点吵不下去，不想往那个方向接话了。
于是洛巧抿嘴，手背在旁边的空间麻袋上碰了一下，拿了个樱桃萝卜出来，低着头默默啃。
“睡前记得漱口。”交代完这一句之后，洛华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感应门后。
洛巧啃完手里的樱桃萝卜，原地坐着发呆了几分钟，而后拉开百叶帘。舷窗外的天空，深紫近黑，无月无星。
她无声看了一会儿，将百叶帘重新拉回去，深呼出一口气，从麻袋空间里拿了瓶“难喝的矿泉水”，灌了一口，鼓着腮帮子漱了漱口，而后吐到了另一个从空间里拿出的容器里。
舷窗是不能打开的，这是一层单面可视的厚玻璃（只是和玻璃很相像，也可能不是玻璃）。于是洛巧把装着污水的容器也收回了空间，打算明早再倒。
她确实也困了，所以，即便她内心有许多复杂的、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受，她也没有精力去琢磨去思考了。
飞船内房间的“床”，是一块干净但坚硬的银白色金属，还有点凉。
她将调好闹钟的手机放在床头；把空间麻袋铺平了垫在身下——虽然空间里有许多东西，但是麻袋并没有鼓起来；把“糖纸雨衣”盖在身上。
彻底陷入梦乡时，她忽然想起，这件“糖纸雨衣”是她妈获得的第一件防具。但洛华兰没有任何思考就直接给了她，在之后的战斗中，她都是没有防具的。
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来不及等她细思，浓重的睡意便攫住了她。眼皮被拉扯着阖拢。而后，房间内响起了细微缓慢的呼吸声。
洛巧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
6：00。
她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机械表上的时间都跳转到6：20了，还是没有重新睡着。
她干脆翻身起床，把手机关机了——要搁以往她醒早了，多少是要耍一会儿手机的。就算是没有网络，也有下载好的单机游戏可以玩。时间很快就能过去了。
但现在，手机的电量金贵得很，用一点少一点，她不舍得用。
她从空间里拿出薄荷水漱了漱口。放回去后，又拿出昨天的温水，拿了个手帕出来打湿了，原地洗了把脸。
这些做完，也才过了不到五分钟。
她瞟到那个抄写的“强制任务”，想了想，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线圈笔记本，撕了两张纸，又从黑红相间的大笔袋里拿了支黑色签字笔出来，开始誊抄。
抄写第一份的时候，她开头多抄了个逗号，随手涂掉了，接着往后写。写完之后一瞧任务面板，没变化。
她想，不显示任务进度，好像也很正常。于是抄了第二份。这次她很顺利就抄完了，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错误标点。
她拿了支固体胶揣兜里，笔别在线圈本的封皮上，一起夹在腋下。提着两张纸到飞船门口，涂好固体胶之后，一左一右对称着贴了上去。
然后她看了看任务面板。
没变化。
洛巧：……
哎，算了。她就知道。
肯定是涂改的问题。毕竟平常月考在答题卡上涂改，都会影响卷面评分。
把涂改过的那张纸扒下来，揉了揉揣兜里，而后她趴在飞船外壁上又抄了一份。这回没涂改了。她把它贴了上去。
过了几秒。
任务面板还是没变化。
洛巧：？
怎么回事？
正当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任务面板变了，显示的却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任务完成”，而是加粗了任务内容里的“务必字体工整”几个字。
洛巧憋了半天，憋出一个“靠”。
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她的字哪里不工整了！
她还就不信这个邪！
她本想把贴上去的那两张纸留着，好好羞辱羞辱这个系统——看吧，你觉得我的字丑，我偏要那么贴，气死你。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固体胶干了不好撕，到最后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好不容易抄好的两张纸扯了下来，揉了揉，愤怒地揣到了兜里。
洛巧小跑回房间，在桌子上摊开纸，一笔一划地仔细抄写，每一笔都铿锵有力，饱含着愤恨。
检查了两遍，觉得没问题之后，她又跑到飞船大门口，重新粘贴。
任务面板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不……“务必字体工整”那几个字，加粗得多了一些。
洛巧久久无言。
她又来回了好几趟，重新粘贴了好几遍，每一遍耗费的时间都更久，但仍然没有等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她干脆摆烂了，怨毒地想：
电啊，你电死我吧！
——看我死了我妈找不找你算账！
“不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今天怎么那么勤快，起那么早，还把抄写的任务都完成了。”
洛巧闻声抬头，感应门滑开，是扎着马尾辫的洛华兰。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染成粉色的白t恤配泛白校服裤，玫红色塑料人字拖。
洛巧忽然就有点委屈：“没有完成。”
她声音有点小，洛华兰没听清：“啊？”
洛巧于是大声了点，瘪着嘴，闷闷地说：“没有完成。”
“这怎么会没完成呢？不是贴好了吗？”
“那个破系统说我字cho(u)……字体不够工整。”
“什么？”洛华兰这回听清了，凑近看了眼，毫不留情地点评道，“……确实挺丑的。”
洛巧更委屈了：“我……我的字本来就是……偏艺术那一挂的，难免抽象一点。”
洛华兰一下没忍住，乐了：“还能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洛巧：“你到底是谁妈！”
“哈……咳咳，之前你们学校家长会的时候，你那个给妈妈的一封信，字不是写得挺漂亮的吗。”洛华兰憋着笑，“要不，你再仔细点儿？”
洛巧有苦难言，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洛华兰安慰她：“你写慢一点，字就会好看了。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考试的时候容易心急，时间又不够，写快了字就不好看了。”
洛巧欲哭无泪，好几秒后，她才憋出一句：“我不想被电击！呜呜呜……”
听起来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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