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前人尽退

孝英二十一年一月十六日，月夜王朝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场大雪。这场雪断断续续落了数日。便是在这场大雪中，享年五十二岁的孝英帝凤无灵驾崩。举国大丧。

        按月夜王朝皇族律例规定，凡贵妃以下品级的妃子、男侍，无论是否被宠幸过，均赐其白绫，陪葬先王。于是这一日皇宫的哭声便更甚了。

        有多少人，在这深宫中，耗尽了韶华，没有盼得君王宠幸，却是盼来一条白绫。何其悲哉！

        万安殿内一片素缟白颜，看得人心神肃然。正中央的那口金漆柏木棺中，凤无灵一身龙袍安详地躺着。那被修饰过的容颜似乎看不出半丝岁月的痕迹。梓染由着侍婢搀扶着，静静地端详了会，便将目光投注到了凤千殇的身上。

        凤千殇一身孝服，垂首侍立在了一旁。各方贵族臣子不断地前来上香拜祭，接着不断地向凤千殇施礼，连称节哀。

        大概是感受到了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凤千殇猛然抬头，正好与梓染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地撇开了头。梓染摇首，却是走到了凤千殇身旁，与其一同侍立着。

        站了稍许，最终凤千殇还是忍不住侧首，关切道，“父后身子要紧，还是先去休息吧。这儿有千殇顾着便是了。”

        “无碍的。再让我陪着千殇一宿吧。”那时，凤千殇还不知梓染此话已有告别之意了。

        到了夜半时分，群臣才陆续散去，留下了几名近亲守灵。原道棺木要停放三日才能出殡。可排了下日子，唯有明日才适宜出殡。若不然便要等半月后了。

        这先王驾崩。按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说辞，新王登基自然要从速。所以一番商议，终是决定明日出殡。十日后，新王登基。

        凤千殇忙了一日，到底有些吃不消了，索性便出了万安殿走走。这时梓染宫中的奴婢走来道，“凤主，皇夫想请您过去一趟。”凤千殇点了点头，打发着她先回去禀告了。

        前些日，凤无灵尚在的时候，突然颁布了一道旨意。说是为感念上苍赐福月夜皇朝，特下此诏大赦天下。于是梓染便顺理成章地从冷宫回了自己的千逸殿。其实这道旨意，明眼人都明白，无非是女皇找的托词罢了，实则就是为了赦免皇夫。

        虽然凤千殇也不明白凤无灵为何突然想通了，但想到这梓染被释放了，心里到底还是舒畅了不少。

        凤千殇来到千逸殿门前的时候，见梓染正在整理着几宗画卷。大概是听到了声响，梓染抬了头，对着凤千殇一笑道，“怎么就杵在门口了，还不快进来。”

        犹豫了三分，凤千殇还是踏了进去，走到梓染面前，二话没说便跪了下来。这到让梓染有些一愣，忙弯了腰搀扶道，“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即将成为女皇，怎可对我行此大礼？受不起的。”

        凤千殇止住了梓染欲搀扶的手，抬头直视着其道，“您受得起的。千殇对不住您。其实本没什么脸面来见您的…”

        “哎…”知道凤千殇还惦记的凤铭晟的事，梓染只得无奈一声轻叹，心里又有些心疼起眼前这孩子来。“千殇别在和自己过不去了。这事怨不得你。我也更不会怪罪于你。”边说着，梓染边扶起了凤千殇。

        “可是…”

        “千殇，不要再执着此事，过去的便随它过去吧。你何苦还停留在那一刻呢？你尽力了，这便够了。其实贵为储君，你本不该有所包庇的。”话到最后，梓染又是一声叹息。这皇宫中的事，总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意。凤千殇只得尽其所能地保证道，“父后，千殇以后一定好好侍奉您。”

        乍听这话，梓染有些恍神，最后终是一笑道，“好，有千殇这句话便足矣了。”说着，梓染又将桌上的画卷给了身旁的侍婢，打发着她先下去了。

        “千殇，父后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父后有何话，但说无妨。”

        “千殇，你不日便将登基了。你作为凤主的时候，有些事还有你母皇惦记着。而今你母皇这一去，日后凡事都得你自己心里掂量着了。你这孩子，虽是聪明着，只是有时候未免太顾念感情了。都道‘君王无情’，君王若有情，又何以治江山呢？”话到最后，梓染也知自己说重了，忙改了口道，“千殇，父后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不要太感情用事。”

        “父后说的话，千殇记下了。”

        “恩。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去休息一番吧。莫要累着自己了。”

        “好。父后也快些休息吧。千殇告辞了。”目送着凤千殇离去，梓染落寂一笑，抬头望天却依旧是一片灰白。原来雪虽停了，积雪却依旧未化去。

        次日，天际刚刚一层鱼肚白的时候，深宫中却传来了一阵惊呼，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惊叫声不断。此刻万安殿内却依旧一片寂静。

        凤千殇有些累了，刚刚由着顾少昔扶着去偏殿休息时，却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千逸殿中的宫娥软了腿般扑倒在了凤千殇面前，泣不成声道，“凤主，皇夫…皇夫仙去了。”

        这时正逢臣子们陆续踏来，听到此消息，顿时议论纷纷。凤千殇却是有些恍惚，稍稍缓了一缓才镇定道，“尔等在此守卫先皇遗体，孤且去看看。”说着，也不需顾少昔扶着了，倒是自个儿冲锋般地走了出去，步子越走越快。待凤千殇来到千逸殿门前时，已经听到那低低的哭声了。

        千逸殿，自从皇夫被打入冷宫之后，这里便越发冷清了。而今再次来到，倒是有些恍如隔世了。宫宇依旧，只是昔人已去了。

        梓染一身素白的锦绣缎子，静静地躺在卧榻上。若是撇开那脖颈处深深的印痕，倒是如同睡着了一般。一直跟随着梓染的一名宫女倒是显得很镇定，只是那么安然地替梓染打理着长发，待梳好了发才施施然地将一封信递到了凤千殇面前。

        凤千殇抬手接过，还未来得及展开书信，那宫女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暮怜上前一探，宫女已断气生亡，显然早有了追随主子而去的决心。

        缓缓展开书信，只有寥寥几字：江山已有先人赠，还望千殇自守成。

        凤千殇轻轻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内已是一片平静，看了那倒在地上的宫娥一眼，吩咐道，“让她陪葬皇夫吧。”

        孝英二十一年一月十七日，月夜皇朝第一皇夫梓染追随先皇而去，后被追封为‘孝烈皇夫’。

        既然皇夫都已经自刎陪葬，那么其余贵妃也理当赐其白绫自缢。得闻此消息，几名公主皇子倒是不依了，最后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凤千殇。

        凤千殇淡淡扫了眼前几人一眼。都是贵妃的子嗣——一名是四公主凤倾嫣，一名是五公主凤倾音，一名是大皇子凤铭阑，一名是二皇子凤铭衫。其中还有那从不与凤千殇作对的凤倾雪。

        “都是皇族中人。这皇家的祖制，几位应该比孤清楚。该怎么办，几位心里也明白。即便孤想阻拦，也未必阻拦得了。规矩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即便要改也得有内省院的几位大臣们商议后才能再做定夺，非孤一人之力所能为。”

        这个道理众人皆知，只是这口怨气终究还是怪在了凤千殇的身上。虽然当时也没再多言什么，但日后却不是那般好说话了。

        因女皇入殓之日已定，做不得修改。于是皇夫等人的灵柩未有停放，便随着凤无灵的灵柩一同进了皇陵。孝英二十一年一月十七日，因皇夫自刎，贵妃随同。这月夜皇朝的后宫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空旷。三宫六院顿时成了无人居住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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