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陌生

残霞未散，淡雾沉绵，打猎的巫族青年们三三两两，结群归来。

        “我说大羿，这么小的兔子连塞牙缝都不够，你居然为了它放跑了一只鹿！”

        强壮的汉子指着吓得腿僵直的小白兔不满地嚷嚷，“太不值了，一点都不划算！”

        并肩而行的青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把手里的猎物拿稳当了再抱怨成吗？都要掉了！”

        大羿姿势别扭地兔子往怀里抱了抱，宽大的手掌刻意捋了捋小可怜的毛，见它抖得厉害便泄气地停住动作，“这是要送人的，后土祖巫不是说小姑娘都喜欢可可爱爱的灵宠吗？”

        夸父一听暧昧地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道：“大羿，你要把它送给谁啊？都是兄弟，有了喜欢的女巫都不告诉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你想太多了，是龙葵小妹！”大羿翻了白眼，没好气道。

        夸父却莫名停下了，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类似“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他结结巴巴道：“不太好吧，她还那么小呢！”

        大羿刚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他暴跳如雷，甚至恼怒地提着兔子的耳朵怼到夸父眼前，“这是谢礼，感谢龙葵小妹上次帮忙疗伤的谢礼，我没那么禽兽！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鬼东西，你个蠢蛋！”到最后，他没忍住爆了粗口。

        挨了骂的夸父嫌弃地远离了兔子几分，他理亏也没生气，“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是想岔了，你干嘛发那么大火？”

        他看着快吓得僵死过去的兔子道：“你兔子还要不要送人了？都快被你折腾死了！”

        大羿心梗了梗，余怒未消地大步往前走，不想理这傻大个了。

        夸父赶紧追上去，手里的猎物都快拿不稳了，“大羿你慢点儿，等等我！”

        他一边厚脸皮地跟着，一边打量大羿怀里的兔子，以他的眼光来看，这瘦不拉几的兔子一点也显示不出他们巫族的诚意，他问：“万一龙葵妹子不喜欢兔子怎么办？要不咱们回头猎一头熊给她！”

        大羿一顿，低头对上一双红宝石的眼睛，可怜又无辜，里面闪烁着动人的求生欲望，他声音幽幽道：“没关系，龙葵小妹不喜欢的话，当口粮也行！”

        夸父赞同地点点头，“龙葵妹子人小吃的也少，应该管够。”

        白兔绝望地装死当中。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龙葵正好将晒好的草药收拾完，小院落简简单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药香味，来人带着巫族一贯的豪迈作风，小木门只拍得啪啪作响，让龙葵有些诧异是谁来了。

        “嘎吱”，门刚开了一道小口子，两个庞大的身躯就挤了进来，龙葵侧身让他们进院子，笑着问道：“大羿，夸父，你们怎么来了？”

        夸父拎着许多猎物有些累，便顺手将东西扔地上，大大咧咧道：“我和大羿打了很多猎物，龙葵你看看你喜欢什么，挑些回去吃。”

        他指着一排新鲜的猎物，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龙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她摇了摇头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可龙葵已经辟谷多年，不食荤素，怕是无福消受了。”

        “啊？这样呐！”傻大个挠挠头略带惋惜。

        一旁的大羿却道：“我听后土祖巫说你明日便要离开了？”

        不同于其他男性巫族，内敛的大羿心细敏锐，一早发现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整齐，水缸装满，但却失了人气，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要走？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们去！”龙葵还未答话，夸父就先炸了。相处久了，夸父对这乖巧的小姑子很有好感，不知不觉就拿她当自个人儿对待，乍一听她要走便认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没有！夸父你多想了！”龙葵摆了摆手安抚他，大羿也瞪着夸父让他适可而止。

        “那好端端地怎么要走呢？”夸父意识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也被两人盯得窘迫，只好呐呐发问。

        “我出门已久，再不回去怕是要让三清道长担心了。再者道祖第三次讲道也快开始了，我亦需要早做准备。我在巫族待得很开心，没有人欺负我。”龙葵眼眸微弯，桃花卧蚕，娓娓解释给他听。

        夸父憨憨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巫族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欺负龙葵呢！”他对于龙葵的离开倒没有生出多少不舍和忧愁，大约在洪荒还没有生出“离愁”这种东西来。

        大羿白了夸父一眼，将怀里的小白兔递给龙葵，“这是离别礼物，希望你喜欢。”

        龙葵接过兔子，滑顺的皮毛让人爱不释手，她略带迟疑地道：“这是开了灵智的吗？”龙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死去的猎物身上，这些也是吗？妖族和巫族隔阂已经如此之深了吗？

        羿见她误会，开口道：“只有这只兔子是开了灵智的，见她可爱想给你做宠物，那些猎物不是。”

        随后他又小声地补充道：“我们不吃开了灵智的妖族。”

        龙葵被他看破了小心思既尴尬又愧疚，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

        神经大条的夸父倒没有两人敏感的内心，他只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不屑地切了一声，“妖族，我们才懒得吃他们呢！”

        他傲慢且自大，所以没注意到龙葵怀里白兔冰冷的眼神。

        这话题很快被揭过去，龙葵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些草药和一枚玉简递给大羿，“这是我采到的草药和治疗伤痛的药方，日后若有人受了伤生了病，也可以根据药方治疗。”

        大羿知道这是好东西也不推辞，夸父伸头去看，却被他一巴掌拍了回来，他对龙葵道：“我们巫族永远欢迎你的到来！”

        他在巫族的地位并不低，这话说得算是十分郑重了，或许是某些祖巫的想法借他口传她耳，龙葵不怀疑话里的真诚，却也只能微笑缄默以对。

        次日龙葵辞别了后土和句芒，准备回昆仑山。

        “离道祖讲道的日子还长，我看你挺喜欢巫族的，还以为你会乐不思蜀。”心底里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你这么急不可待地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龙葵已经学会自动过滤掉她有时不实夸张的言论，不过这次却小声地回答道：“那里再好，也不是龙葵的家。”

        “我说呢，原来是思心切啊！”她故意省略的字眼徒生暧昧，让龙葵小脸一红，脚下的祥云速度加快，远远望去颇有些被说中心事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霞度水浅，鸟灭廖天远，这一路顺顺当当，却在出不周山时遇到了意外。

        病骨孱弱的青年守在出不周山必经之路上，他看上去温润如玉，风度极佳，龙葵随意一瞥，径直擦肩而过，却不想她移一步，这青年也移一步挡在她面前，来回几次，再傻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是存心为难了。

        好脾气如龙葵亦不禁心生恼怒，“道友何故几次三番拦我去处？”

        青年弯了弯嘴角，面上期待又羞涩，透露着真诚的欢喜，似在荒野杂石间发现了一块珍宝，

        “我等你很久了！”

        龙葵脸上恼怒的表情一滞，思维也慢了一拍，磕磕绊绊道：“可我我不认识你啊！”

        青年声音低落，“你忘了我了？没关系，只要我心心念念于你就好了！”

        他越说越大胆，仿佛即将要上演一出负心女抛弃痴情男的戏码，令龙葵憋屈不已。他态度熟稔，又是以一副痴心绝对的姿态出现，以至于另一个自己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怀疑。

        “爱哭鬼，你真的没见过这个人吗？”

        心底的声音疑惑地朝她发问，努力思索自己是否见过这个人，怀里白兔的一双红眼睛不合时宜地亮了几个度。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同你商量，所以日日夜夜在此等待，但你身边闲杂人等实在太多了，不如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细谈可好？”

        他的话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态度强硬不容拒绝，龙葵一股警惕危险之感油然而生，指尖微不可见的空间之力闪烁不停。

        白兔悄悄竖起了耳朵，还有别的心思瞎想：他说的闲杂人等在哪呢？

        声音凝重地提醒龙葵道：“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先——啊——”

        心中的联系突然断了，再无半点回应，白兔也不知何时合上了眼陷入昏迷之中，龙葵又惊又怕地盯着青年。

        他苦笑一声，“我并无恶意，真的只是想请小友一叙而已，毕竟我们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啊。”

        青年伸手抓住龙葵的手腕，龙葵想后退，偏生她动不了，只能眼睁睁被挟持住与他凭空消失在原地。

        而昆仑山上，原本静默打坐的太清徒然睁开眼，那双眼睛明净透彻，此刻却存了几分焦虑惊疑，手上也不断地在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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