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军人的本分
拓林村。
三所幼军卫,合共三千三百六十名兵丁,加上一众将校以及日月堂最新组建并派出的军事参谋团,近三千五百人已经彻底在拓林村安营扎寨了起来。
军营就建在那片紫薇林旁。
军营与化为废墟的拓林村,将那三百零八座新坟,给护在了中央。
朝廷扩建水师,征召水师官兵水手的政令,早就已经通传东南沿海地区。
就在拓林村外,那个不大的渔村码头前的海滩上,也有一座营地拔地而起。
从各地招募而来的百姓,放下了手中的农具,脱下了身上的粗麻衣,换上了深蓝色的水师军袍,日夜不停的操练着,反反复复的驾着小船,冲进波浪翻涌的海面上。
一位名叫郑忠的太监,从应天城远道而来,暂时总督拓林村水师营地一营事务。
对了。
郑忠是这个目前暂代拓林村水师总督一职的太监,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乃至于不是这个姓。
郑忠很年轻,去过东宫,还得过太孙赏赐的一盆酱肘子。
如今,他是三宝太监郑和唯一的义子。
尽管双方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办过正式的礼仪,但在皇帝陛下的应允之下,且三宝太监也从遥远的南疆大骨剌属于大明的新建海港传来的赐名书信后,郑忠也就正式的成为了三宝太监的义子。
拓林村水师营地里的新兵人数,并不比幼军卫少,甚至每日都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每日里,郑忠都要亲力亲为的将所有送来的新兵迎入水师大营,亲自安排水师操练事宜。
当然,水师操练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者,都是原本大明水师中的经年老手。
郑忠真正要做的是,督促所有的细节做好,统筹好各方的关系。
而在安排完一整天的水师军务之后,郑忠也总是会带着两名穿着水师深蓝军袍的少年人,去到幼军卫大营里。
今日同样没有例外。
在接收了从镇江送来的一百三十四名新兵,与前一日一样安排下一日的操练事项后,郑忠就带着两个少年人,往幼军卫大营赶过去。
一边走着,郑忠也一边听着,只比自己落后半步的两个少年人,汇报着营中各项事宜。
“大人,营中粮饷快要用尽,从苏州府解押过来的粮草,最少还要五日才能抵达,松江府这边已经接到水师的公文,正在紧急筹备运送粮草过来。”
军饷粮草,乃是在非战之时,维系一支军队的核心事物。
听到营中粮草将要短缺,郑忠的脚步不由缓了缓。
他皱皱眉,冷哼一声:“咱家刚到松江府,第一个去的就是松江府衙,要他们尽快准备粮草。到如今,他们的粮草呢!咱们水师现在吃的,全他娘都是苏州府供应过来的!”
拓林村水师暂代总督郑忠很是愤怒。
两名少年人对视一眼,他们是从日月堂出来的,发现水师粮草问题的时候,就知道松江府是在推卸责任。
其中一人小声开口:“大人,松江府来了公文解释,说是今年各地倭患不断,松江府钱粮抽频繁,一时之间难以为继。但……”
郑忠停下来脚步,看向少年人,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松江府在故意推脱?他们是在担心,咱们这一战会失败,到时候倭寇反攻,松江府是在第一线,届时势必会有大量百姓冲入松江府城。他们若是拿不出粮食,百姓会将他们给吃干扒净?”
两个少年人苦笑了一声。
“这也在情理之中……”
“放他娘的屁!”自小长在宫中的郑忠,显得很是粗俗,几乎和一个普通的水师新兵一样:“一帮庸官!若是没有粮草,爷们怎么在前面打仗!要是粮草吃完之前,他们还不送来新的粮草,爷爷亲自带人去抄了松江府!”
一个自小学习服侍人,刚刚掌权不久的郑忠,竟然敢说出要抄了松江府一府府衙的话来,不得不让人瞠目结舌。
两个少年人满脸苦笑,小心提示着:“大人,算计着日子,太孙也该要到这边了。是否用太孙的名义,行文松江府加急抽调运送粮草过来?”
尽管现在朱瞻基并没有任何钦差之事加身,但朝廷里谁都知道。
只要等到扩建的水师完整整编,从南疆带着战船赶回来的王景弘到来,朝廷势必要加封朱瞻基总督倭患诸事。
到时候,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松江府。
就是南直隶、浙江,乃至于福建,整个沿海地区,都要受到朱瞻基的节制。
郑忠却是当即摇头。
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刚刚成为三宝太监的义子,且常年在宫中做事。
初入水师便担负着总督拓林村水师大营的差事,他不想让人说闲话,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无能。
所以,他事事亲力亲为,事事当先,与军中官兵吃一碗饭,睡一个营帐。同样的,他也丢掉了往日里的礼教,当真就和一个普通兵丁一样,满口粗话。
所为的,不过是要人忘了他是个太监的身份。
而以上种种目的,也不过是想要让太孙知道,他郑忠是个有本事的人。
现在要他借太孙的名义,去找松江府所要粮草,显然是不符合郑忠的设想。
“往松江府各地派出官兵,竖起咱们水师的旗号,去找那些地主老财、百姓借粮!凡是借出粮食的,等到苏州府和朝廷的粮草到来之时,咱们水师归还本钱之外,再给出半成的利息!”
郑忠立马做出决定。
既然你松江府拿不出粮食,我水师就自己去找人借粮。
这是往松江府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但若是有朝中之人在场,定然是要问上一问。你郑忠是不是要假借借粮为由,与地方合谋,亏空水师粮草来着。
但在场的只有两个少年人。
而他们也知道,眼下的郑忠还不可能想到这些事情,是真的被松江府给气到了。
军中粮草的事情被定下了,少年人再次开口:“水师参谋团和水师教官们商议,能否从龙江船厂等各处船厂,划拨业已造好的各式战船,送来水师大营这边。如今营中官兵操练所用之船,并不适合海上远航,最多不过是加强官兵团结和水性。”
“父亲来信的时候说过,水师的事情,要多请教那些水师老人。既然你们和他们都觉得应该,我这个暂时协调各方的人,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郑忠看着两个少年,笑了笑:“整理出公文,盖上咱们水师的大印,派人去各地船厂要船。”
两个少年当即领命。
而郑忠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拿了公文,就肆意索要,好高骛远。咱们现在人手就这么多,船要的多了,也没有那么多人上船。停在海上,说不定就会招惹来那些该死的倭寇破坏,徒徒耗费朝廷钱粮。有多少水手水兵,咱们就要多少船。”
这是稳重的言论。
两个少年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等到了幼军卫大营。
营门前的守卫官兵,尽管早就熟悉水师这边的郑忠等人,却还是将三人给拦了下来。
郑忠也不生气,笑了笑示意两个少年上前去与幼军卫官兵核对身份。
等到三人的官牌身份核对完,幼军卫的官兵这才将三人给放入营中。
一进到幼军卫大营里。
郑忠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脸上也未曾察觉的流露出敬佩和向往的神色。
尽管郑忠已经连着好几日来到幼军卫大营里,但他对幼军卫官兵的军纪和操练强度,一直心存敬佩。
整座大营,除了把守各处,以及外出巡哨各处的官兵之外,所有的人,似乎总是有做不完的操练。
整个大营里,从太阳自海平面上升起开始,到太阳落入到地平线后面前,都充斥着洪亮的号声。
似乎所有人都充斥着用不完的精力,身上的汗水也总是挥洒不完的。
短短数日里,幼军卫大营的地面就已经变得坚如铁板,寸草不生。
水师里,哪怕是那些水师老人,也已经多郑忠要求的操练强度,多次表达了担心和反对。
可郑忠,总是以隔壁幼军卫比他们的强度还要多好几倍为由给拒绝。
若不是担心水师里都是一帮新兵蛋子,郑忠甚至还想继续加强水师的操练强度。
最近,郑忠在幼军卫大营里,发现了很多的练兵口号,被做成大红的横幅,悬挂在各种。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大明安宁我光荣,百姓富裕我幸福。’
“……”
等等诸如此类的横幅,悬挂的到处都是。
尽管只是几句话,但郑忠看得多了,都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股血热,在不断的燃烧着。
抱着学习的态度,郑忠从齐子安将军那里知道了,这叫做军队精神文化建设。
最近,郑忠正在思考着,自己要在水师大营里,悬挂上什么样的横幅,去激励水师官兵的训练热情。
想着想着,郑忠就已经走到了幼军卫中军大帐前。
刚刚驻足停下,郑忠就听着大帐里传来齐子安将军,那洪亮而愤怒的呵斥声。
“你们是大明的军人!”
“是大明的将军!”
“本将问你们,军人的本分是什么!”
“你们可还知道,你们的本分是什么?”
郑忠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听到过齐子安将军,会是如此的愤怒。
从往日里的相处中,齐子安给他的感官,乃是一个儒雅随和之人。
“这是怎么了?”不由的,郑忠向身边的两个少年询问着。
两人想了想,对视一眼,压着声音小声道:“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人,今天刚刚赶过来了……”
呵呵。
骂得好!
郑忠心里想着,嘴上也不由的脱口而出:“骂得好!娘的,不说他们防备不严,就是拓林村惨案发生,到如今已经多少日了,都快有一旬了,他们这才不急不慌的赶过来。这是一路上,都在郊游?哼!”
拓林村惨案发生之后,本该是金山卫和青村中前卫最先发现,最先赶到的。
然而事实却是,第二天清晨,齐子安带着三所幼军卫赶到的。
随后,当天齐子安就让派出了人,去金山卫和青村中前卫召唤他们前来。
齐子安虽然如今一直在幼军卫中,算是替朱瞻基统领幼军卫。但他身上,可还有一个五军都督府佥事的差事。
五军都督府佥事,这才是齐子安真正的本职工作,他完全有权利召见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统军之人前来拓林村。
但谁知道,也不知金山卫指挥使和青村中前所千户,是不知道事态重大,还是真的有事情被牵扯了,到今天才姗姗来迟。
听着大帐里齐子安将军的咆哮声。
本就被松江地方官府,因为钱粮之事弄得怒火中烧的郑忠,越发的对松江地方军政不满。
他当即带着两个少年,默默的踏步走进幼军卫大帐内。
眼前先是一暗,然后逐渐恢复清明。
只见大帐内,出了齐子安以及幼军卫的参谋团、几名将领、书吏外,便是五名来自于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将领。
已在军中多日的郑忠,只一眼就分辨出了这五人的身份。
为首之人,乃是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在他身边的应当分别是金山卫的指挥同知一人、指挥佥事两人。余下一人,则是青村中前所的千户余大兴。
五人都身着军装甲胄,显得英武不凡。
他们微微低着头,正对着站在最上方,还在不停咆哮着的齐子安。
“拓林村惨案,时至如今,也有七日,你们如今方才到来,是觉得拓林村的百姓不是我大明之人?”齐子安的愤怒几乎是将冲破大帐。
也难怪齐子安会如此的愤怒。
当日,拓林村惨案现场,他是亲眼目睹的。
事后他更是听麾下禀报,军中在一处园舍内,发现了二十多名拓林村妇人,全都暴尸当场。这些妇人,几乎都是衣不遮体,生前饱受摧残。
按照齐子安一开始的打算,他不过是要在防备疏松上,问责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
这个问题并不大,毕竟海岸线太长了,最多不过是问责罚俸。
但是,从他派人送去消息,到如今这两处的人才来,这不得不齐子安大发雷霆。
“你们是大明的军人,是陛下手中的刀剑,是百姓身前的盾墙!”齐子安满脸的失望和愤怒,唾沫横飞:“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边上那三百零八座新坟!那都是本该被我等护在身后的大明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可是他们现在,都被埋在了地底下!”
“沿海各地,时常遭受倭患,可你们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本分,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齐子安的手在桌子上不停的重击着,敲的梆梆作响,言辞烁烁:“本将羞辱尔等为伍!”
啪啪啪!
大帐内,响起了鼓掌声。
“好!”
“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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