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见大司马其人
元日的朝会与往常不同,一众朝臣踏入内殿的时候,已是钟鼓齐鸣,乐舞纷纷。新年伊始,他们互相道着贺喜祝词,一边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皇上驾到——”
司马聃在朝臣们的山呼万岁中缓缓踏入朝堂,连日来的风寒与咳嗽,让这位少年帝王看起来更加孱弱,仿佛头顶的冕旒就要将他压垮。
看见皇帝苍白的脸色,褚太后的眼中露出一丝担忧,然而她很快将这抹情绪掩盖了下去,恢复了庄重肃穆,走上前去,恭迎皇帝的到来。
待他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奏乐声便停了,礼官诵读着贺词,祈愿国泰民安,称颂晋室伟业,而后百官依次向太后与皇帝进拜。
正是一片祥和之际,忽然殿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
“皇上,太后,臣还未到呢,怎么庆典就开始了呢?”
陈子衿顺着众人的目光一同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雄姿英发的身影正往殿内走来,只消片刻,便来到了殿前。
“大司马来了!”被他方才这么一说,司马聃竟然有些不自在,他习惯性地闪躲桓温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褚太后。
原来,这就是桓温,陈子衿心中悄悄记下他的相貌,今后宫中行走时,一定要小心避让才是。
褚太后起身:“前几日就听说大司马回来了,但一直未见你前来宫中,哀家和皇帝,还以为是谣传呢,既然大司马到了,那便继续吧。”
桓温的语气平常,但说出的话却极其嚣张:“臣未得皇上与太后的传召,又怎敢随意出入宫闱,若非想到今日有元日朝会,只怕皇上都要忘了臣的存在了吧?”
知晓桓温素来霸政,褚太后脸色虽不好看,也只能噤声。而从小就在他的阴影下长大的司马聃,此刻竟然丝毫帝王威严之色也没有,十分恭顺地回了句:“这晋室全靠大司马守护,朕不会忘记大司马的功勋,百姓亦不会。”
而后百官齐声称颂:“臣等亦不忘大司马功勋。”
桓温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笑容:“臣方才来得有些迟了,错过了庆典贺词,重来一回吧。”
陈子衿听完这些话语,又见百官,乃至太后与皇上都纷纷起身往外走去,要为大司马重走一遍元日朝会流程,心中的震惊几乎都要按耐不住。
司马氏虽执掌晋室,但受制于门阀士族制约颇深,而四大家族其中又以琅玡王氏为首,琅玡王氏有着先祖基业依托,能够驰骋朝堂也不稀奇,故而百姓皆言,王与马共天下。
然而王家也只是共天下,并没有要夺天下。
桓温的家世,与王氏一族相差甚远,他虽非出身末等,但也称不上显赫。纵然他如今位高权重,但在一众清谈名流的眼中,也不过是低贱的兵户而已。
就是这样的桓温,掌控了大半个晋室,威而不怒却能令帝王生畏,才是真正共天下的人吧。
两度朝贺,第一次是为皇帝,第二次却是为桓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敢吭声。
受了两次拜贺之后,司马聃觉得有些疲乏,正好趁着准备酒菜的时候在殿后稍作休息,陈子衿照着褚太后的吩咐,一直跟在他身侧伺候着,见他脸色不好,忙问道:“皇上可要再服一碗药?”
司马聃斜倚在坐榻上,冲她摆摆手:“朕觉得有些眼花,稍事休息就好了。”
他的脸色不好看。
陈子衿想着,也许生病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大概是来自于大司马吧。
她忽然想起身边还带着昨日新得的胶牙饧,浅浅一笑:“皇上大概是早上没有用膳的缘故,可要吃颗糖?”
司马聃怔怔地看着她从身侧取出一只小口袋,打开之后,几颗胶牙饧正躺在她手心。
白白嫩嫩裹着粉,看起来倒是十分可口。
见皇帝看着自己不说话,陈子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问有些不太妥当,忙低下头:“是臣逾距了。”
司马聃笑了笑,稍稍靠近了她,取了一块放入口中:“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朕大约有三年不曾吃过胶牙饧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帝王朝自己报以微笑,陈子衿忽而想起,褚太后曾经说过,司马聃与她和谢玄同岁。
岁月不拘,时节如流,他们都十八岁了。
方才人群中遥遥一望,她只辨出了谢玄的身影,加之两人之中隔着许多人,她还未曾看清他的脸庞。
司马聃见她也发着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今日你也随着朕一早折腾,可要也吃颗糖打打精神?”
陈子衿惶恐地摇摇头,自己再不懂事,也不能跟皇上一同吃糖呀。
然而司马聃只当她是胆怯,反正左右无人,倒也不用过分拘束,于是他拿起一颗糖递到她眼前:“没事的,吃吧,反正也是你的东西,今日倒是朕沾了你的光。”
陈子衿见他眼神真挚,再推搡倒显得矫情了,也罢,只当是皇上赏赐的吧。
她伸出双手接过:“如此,臣便谢过皇上赏赐了。”
“如今外难未弭,内弊交兴,皇上还有心情与女官调笑?”桓温未经通传,直直地就闯进了内殿,令司马聃与陈子衿皆是震惊。
“大司马。”司马聃从榻上起身,朝他拜了一拜。
陈子衿低着头,更是恭敬:“参见大司马。”
桓温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径自坐在方才司马聃坐着的位置上,他姿貌甚伟,纵然是坐在一侧,也将大半空间占据。
内殿得氛围,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陈子衿退到一侧,给大司马倒了一杯茶。
“方才臣与太后又商量过了,关于迁都一事,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司马聃两岁登基,一直到十五岁之前,都是太后垂帘听政,大婚后的这两年虽说是在亲政,但大多数政事还是由褚太后幕后指点,再加之桓温这些年一直在外北伐,去年褚太后还请出了陈郡谢氏的安石先生出山,司马聃这个皇帝做得,虽不算轻松,倒也没操太多心。
直面桓温,他内心有些怯弱:“不知道,母后是什么意思呢?”
桓温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了敲,语气冷冽:“皇上已经亲政,又何须事事询问太后?既然太后已经还政,朝中大事理应由皇上亲自处理。”
迁都一事,桓温筹谋已久,他手握重兵,拿捏一个孱弱帝王自然不在话下,见司马聃久久不出声,态度也愈发咄咄逼人,出言嘲讽道:“皇上既然无法决断,不知是否还要传唤琅玡王氏一族前来,问一问他们的意思?还是说,把四姓子弟都喊来,大家一同商量国事?”
这一席话,重重地敲打在司马聃的心头,他微微抿唇,回道:“若大司马是诚心问朕的意见,那么朕觉得,元帝昔日衣冠南渡,才有今日晋室的片刻安宁,连年战事,国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此刻迁都,岂不是浪费了司马氏先祖的一番苦心。”
“啪——”桓温震怒,将杯盏打翻:“皇上看来是被江东繁华迷了眼,莫不是忘了,我晋室历代先帝的陵墓,还在洛阳呢!”
司马聃的呼吸一沉,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竖子!”
说罢,桓温起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今日的朝会,皇上就继续与朝臣在这虚假的繁华中庆贺新春吧!臣告退了。”
口中说着君臣,然而却丝毫不将皇帝放在眼中,嘴里念着告退,但态度桀骜来如自由,这样的桓温,哪里还有为人臣子的模样?他的野心早已刻在脸上,如今更是连一层面纱也不愿意戴着,就这么直直地曝露在所有人眼前。
“咳咳咳——”桓温离去之后,司马聃竟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陈子衿搀扶着他重新坐下,低着头收拾方才被桓温打碎的杯盏。
“你是否心中也觉得,朕很无能?”司马聃的声音有气无力,但语气悲凉。
“臣不敢妄议朝政,但是在臣的心中,皇上并非无能之辈。”陈子衿将碎片包好扔掉,又重新站在司马聃的身侧。
“为何?”司马聃反问道,“方才大司马的态度,你也见到了。此时此地,不过你我二人,且大胆说吧,朕恕你无罪。”
陈子衿沉吟片刻:“大司马数次北伐,虽收复失地,立了功勋,然而他每每撤军之后,那些城池又再度流失,可见他只有攻城之力,却无守城之能。大司马提出迁都,也并非全是为了匡复晋室,亦有其私心。臣以为,皇上并非无能之辈,只是,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司马聃原先觉得太后甄选女官,一方面是替他相看,充盈后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宫中无适龄公主可以与各大世家联姻。再看太后此番选的几位女官,皆封了五品以上,此举既为她们抬高了身价,又为自己笼络了人心。
听闻她这番言辞,司马聃心内震撼,他没想到,这个陈子衿能有这样的见识。
心中渐渐认可褚太后曾说过的话,也许,女儿家不止相夫教子一条路。
“子衿,你——”他口中念着她的名字,欲言又止。
“皇上,筵席已经备好,该回殿内,接受百官献酒了。”皇后方才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内殿,对司马聃说道,却正巧看见这一幕。
司马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挂在脸上,陈子衿站在他身旁,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屋内的气氛却有些怪异,这是何皇后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她疑惑地看了看陈子衿,然而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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