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薄雾笼罩四野,昨夜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急雪, 一早起来天还没亮, 地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李信扑了一把冷水醒神,李卫家从柴房探出脑袋来大喊:“吃了饭再走吧!”早饭是厚厚的一碗粥, 加酱菜和昨夜剩下的煮肉, 父子俩相对着呼噜呼噜喝粥, 屋里头李寡妇鼾声如雷。
这天气走得慢,越觉得冷, 李信小跑着到棠铺子,一向醒得早的大力已经在烧热水, 吹得一脸的寒风被关在大门外头, 捧起一杯热茶,仿佛被冻凝固的血液又向各处输送热意。
“今儿甜甜有说要来吗?”
大力摇摇头:“没有,”他憨笑两声,“这么冻的天,富贵人家的怎么愿意跑出屋子嘞?”
李信低低地“嗯”了一声。
唐小棠自然是不愿意跑出屋子的,只是睡得早醒得早, 一早上趴在被窝里竟越是躺着手脚越冰凉,没有换热婆子被子不保暖,又没有热炕暖气,唐小棠认命地裹紧被子翻身坐了起来,绿枝见着了, 就给唐小棠换上一套厚厚的衣裳。
浑身被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唐小棠才被允许出了屋外。
雪啊雪, 树叶片儿上被压得重重的雪,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踩下去会“吧唧”作响的雪,昨夜那场浮玉飞琼,就像是天公吃着费列罗,掉了一地的椰蓉。
满地都是捏下去黏手的雪冰,唯有撑了布头的小试验地里没有被大雪宠幸的痕迹。
唐小棠掀开布头,里头东倒西歪的,前几日还青黄交接的稻子已经是焦黄色,她顺着试验田里的小道走,左看看右看看,穗谷摸一把,有的壳是挺大,里头却瘪的,日头不足没长好。可也有几把穗子比她在竹南村瞧见的饱满。
一共才多少稻子,唐小棠兜了两圈可以摸个遍。
她手里攥着几把颖果,这颖果包含了水稻果皮和种皮、胚和胚乳。这才是完整的稻种,吃的大米其实就是水稻颖果去壳后的果实,但如果没有去壳,还保留着能让种子萌芽的胚,就能来年在种到土地里,水稻的种子由此才会萌出幼苗。
挑选出好的颖果,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日光不足,又逐渐寒冷的气候中依然能结出大穗子,这就是物竞天择的优选性,这些唐小棠手中的颖果,就会是下一次试验田里的希望。
唐小棠取回了好的稻谷,李婆就叫人把里头剩下的稻穗全给收了。剩下的稻叶长根就留在那儿,等它渐渐回馈给土地里。
不出门、不出屋,唐小棠又不甘愿趴在冷冷的被窝里,只能去找她的美貌天仙玩。
天仙的肚子大出来了,就像揣了个小球,天仙只好微微倾斜地靠在床榻上闲着无聊看些逗趣的书,唐小棠随手拿了一本《碧簪记》,一瞄,原来是讲书生小姐的。
书生是穷书生,小姐是富小姐,书生对小姐一见钟情,立志要考上秀才再向小姐家中提亲,小姐说好啊好我等你;书生考了一年又一年,小姐就立在庭院里瞧着月亮,瞧了一年又一年,终于,书生考中了!
书生于是对小姐说,你且再等等我,让我再试试下一场,小姐给了他许多银子行囊说,好啊好啊我等你。
小姐就蒙面送书生渡船而走,远远的天色江色一片朦胧。
书生走了,小姐就在岸边等了一年又一年,家中人急啊,小姐都快二十二了怎么还不嫁啊。
有一日书生中举的消息传来,可书生却没有回来。
小姐就又在岸边立了一日,终于朝家人松了口,愿意嫁了。
唐小棠满面黑线地瞧着天仙眼眶泛红,“有这么感人吗,不就一傻大姐等了负心汉好些年的故事吗?”
“什么傻大姐!你又不懂。”天仙抹了眼泪,舒了一口气,瞧见自家女儿打哈欠的懒散样,突然心思上头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傻大姐?”
唐小棠摇头:“不喜欢,太傻了。”
她瞧了一眼等待她后文的天仙,掰手指说:“才不要把所有心思都丢给不可靠的事情上嘞,人啊是不可靠的,因为人心会变的,娘亲说着生了弟弟妹妹甜甜还是大宝贝大心肝儿,谁知道呢!”
天仙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唐小棠继续说道:“但我相信娘亲,娘亲说的都是对的,娘亲说把我当大宝贝大心肝儿就绝对不会打我的。”
江画抽了抽嘴角,悄悄举起的手又悄悄放下,“那你说,如果你已经犯傻了,那怎么才好呢?”
唐小棠一板一眼:“那也简单,先得去问问啥情况吧,啥都不问干等着,等不到人就嫁人也太傻了好啵。如果书生就是忘恩负义,那嫁人就嫁人,顺便托人给书生找些绊子,得把银子讨回来吧;如果真是书生被什么问题困住了,早早嫁人回头后悔的是自己欸。”
唐小棠说:“都等了那么些年了。”
眼看天仙游移不定,唐小棠摸了摸天仙的肚子:“娘亲你别听我胡诌,若那书生真有心,怎么一封信都没有来的,定是无心了。”
“还有,孕期怎么能看这种催泪的话本子呢!”唐小棠就要没收这本话本子,天仙却不肯,浑身一挺,把书一收直接就放到硬枕下面了,她眼睛一眯,仿佛又啥事儿都没有了,“行了,你的娘亲要休息了,真是罗里吧嗦不知道随了谁!”
懒洋洋地就趴了下去,唐小棠摸了摸天仙的被子,也是薄薄的,但好在里头的热婆子没有停过,这会儿被窝里是暖洋洋的。
唐小棠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摸了把江画的小手轻声道:“美貌娘亲,中午与我在院子里走走吧,可得晒晒太阳呀。”
江画应了一声。
唐小棠出了江画香喷喷的屋子,李婆和绿枝正在外头忙活扫雪,虽然昨夜那场雪还没到阶平庭满白皑皑,可铺的一层也容易太阳升起来化水成冰,所以得尽快地扫雪才行。
唐小棠也拿了把大笤帚扫雪,李婆和绿枝见了忙要阻拦,唐小棠不肯,直嚷嚷:“得多动一动才不冷吗。”
你看唐小棠在屋子里会打扫吗,不会的。
那她干嘛帮着一起扫雪呢?因为好玩。
唐小棠学了李婆的样扫雪,不由自主地就说自家娘亲捧着话本子泪嗒嗒,李婆一愣,说什么话本子,那些才子佳人只要是惨兮兮结尾的她可都收了。
唐小棠说《碧簪记》,李婆的神色就不自然了。
她低着头扫雪呢,怎么也没瞧见李婆的神色不对,一张小嘴就吧唧吧唧说:“哎,没想到娘亲也喜欢看这样的,看不出来啊,平日里都没见过娘亲朝便宜爹抛过媚眼哩。”
“哎甜甜,这种事儿可别说啦,”李婆收敛好神色,依然笑眯眯的,“大人的事儿小孩不懂的。”
唐小棠懵懂抬头,她说了啥事儿了吗?
到了真正全家团聚过年那日,唐小棠再没见过李信,铺子里的还有李婆绿枝都当唐小棠小孩心性,把李信哥哥当作了玩伴,一会儿就忘了。
李信过年这日在铺子里,就跟望夫石似的望了许久窗外,依然没见着想见的人。
王管事敲了敲门,走进来,李信还以为是唐小棠呢,瞧见王管事不由有点失落,李信现在的心情就是总对他好,缠着他,跟个小尾巴似的小妹妹不喜欢他了。
他也跟李婆想的一样,唐小棠是个小孩,玩心重,忘性也大,可能找到了其他同龄的小伙伴就会忘记有个小哥哥。
王管事手里端着的,就是之前唐小棠吩咐的文房四宝。
自家小姐能把人给忘了,可王管事却不想李信把唐小棠想的那样孩子气,于是他说:“小小姐托人送来的,说是给李信哥哥的年礼。”
李信有些愣愣,他接过笔墨纸砚,都是上等的好东西。
被冷落了许久的李信不知是啥滋味,又热又酸,可他却没什么资格去问甜甜:“为何不来找你的李信哥哥了。”
没资格没身份,他甚至只是个木工的儿子一个没任何功名的穷书生。
李信于是笑着朝王管事说:“能替我谢谢甜甜吗?”
王管事哈哈一笑:“这是当然的。”他瞧着李信越瘦的脸颊,可却越明亮的眼睛,说道:“信哥儿,别怪我倚老卖老的,读书固然重要,可你也得把身体养好喽。”
李信点头应是,连他自己都没觉,捏着纸笔的指尖,捏得有些紧。
可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年过了几天,李信是要去买些竹纸,碰上了裹得厚厚的唐小棠。
依旧是个男童模样,粽子似的艰难行走。
李信倏忽笑了,唐小棠也远远地瞧见了李信,于是展眉一笑,“李信哥哥!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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