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观音
我跑。
我还跑。
我再跑。
孙武空使尽浑身解数，什么麻雀，鱼，草蛇，幻化了个遍，杨戬同样追得起劲，鸠，鹅，秃鹫，一物降一物。
“杨……杨戬，说你属狗，你真是属狗的啊，不依不饶啊，赶紧别追了，俺老孙累了，得停下来歇歇。”孙武空回头吼道，哼哧哼哧，气喘吁吁。
“孙……孙猴子，你这滑不留手的猴子，把这五指山搞得鸡飞狗跳，赶紧停下，让我拿了你，我也累了，而且，天要黑了，我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天都复命呢，你不知道，最近上天的路有点堵，不好走了。”杨戬冲孙武空吼回去。
“上天的路堵不堵，关俺老孙屁事儿。这样，你不跑，俺老孙就不追，怎样？”孙武空咬牙朝前方蹿出一里地，越过一处山丘，在山丘后，猫着腰观察身后的杨戬，只要杨戬再靠近，他就继续跑。
杨戬的确是累了，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擒拿孙武空演变成一场生死时，追逐大战，就带上哮天犬了，要说这两条腿的就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这滑不留手的孙猴子，就得让四条腿的哮天犬来追。
”好，咳咳。“杨戬哼哧哼哧，”你不跑，我就不追。“
杨戬果然停在原地，不追了，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孙武空四仰八叉地躺在山丘一侧，呼吸粗重，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天边的晚霞，好美啊，孙武空想。织晚霞的仙子好美啊，孙武空回忆，记忆有些模糊，偏偏那种朦胧的美感，痒痒的，更引人遐想。
但是啊，织晚霞的仙子，在哪里见过呢？孙武空仔细回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难道自己的回忆就像是《谍影重重》里的那样，需要做任务一点一点地解锁么？好麻烦。
晚霞将五指山染成橘红色，也将孙武空和杨戬汗津津的脸染成橘红色。
孙武空粗重的呼吸平复了一些，这样没命地跑了几个钟头了？有两三个钟头了吧，没有手表，不能计时，不过，这漫长的追逐，而且自己还是那个被追逐的对象，好漫长啊，熬人的漫长。不知道白琳和小青怎么样了？还有唐曾琪，那个冷血动物，名字根本就不符合她本人的性格嘛，叫唐冷清还差不多。还有猪头，就是那个朱刚鬣啦，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天兵捉住，叉在火上烤，烤熟了没有。
金如意。
孙武空飘忽的心思最后定格在”金如意“这三个字上，忍不住怒火中烧。
无论如何，都要先把金如意救出来。可是这杨戬不好对付，凭自己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可能干过他嘛，怎么办？
金蝉脱壳。
孙武空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声细微的空气波动声，一个一模一样的孙武空从他身体里一晃而出，代替孙武空躺在山丘一侧，双手枕在脑后，还翘着二郎腿。呃，不是二郎神的腿，是二郎腿，就那个听说男人翘多了会得前列腺炎的二郎腿。他惬意地闭上眼睛，像是累瘫了，睡着了。偏偏在山丘上露出半截脑袋，就是为了给某人看的。
孙武空抓耳挠腮，窃喜一阵，绕了个远儿，绕到湖边，抬脚就要下水。孙武空刚要脱鞋，才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都跑掉了，只剩下左脚这只，右脚光秃秃，黑乎乎的，沾满了青色和绿色，都是在逃跑的路上粘上的。索性懒得脱了，穿着吧。
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孙武空悄无声息地潜入湖中。
湖水真踏马凉。黑乎乎的，能见度有限，越往下越黑。
中心，湖底有一个光点，这湖得有多深？
孙武空不得已又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憋住，再次潜入水中，朝那点金光潜去。
嗯？有动静。
湖底一处洞**，龙九和龙马两兄弟正在准备晚饭，刚把一条两斤重的罗菲鱼开膛破肚，正要架起炉子来烤，突然洞穴里的光线晃动一下。
洞穴里的光源来自洞口的那层膜，或者说叫水幕，这种魔法在龙族内很常见，就是专门为了开辟洞府明的，到龙九这里已经是居家旅行必备技能了，这水幕将湖水隔在外面，还不影响跟湖水换气，当真很龙性化。
龙九在湖水中安置了几个虾兵蟹将，让它们替自己盯着外面的动静，而他自己么，要么在洞穴里烧烤，要么在呼呼睡大觉。反正只要一有动静，那几个虾兵蟹将，肯定就会拉响警报，自己就知道了。后来出现了几次误报，龙九为了不吵醒自己睡大觉，干脆连警报也拆了，反正一般的小角色，那几个虾兵蟹将就收拾了，用不着自己出手，如果那几个虾兵蟹将收拾不了，他们会亲自过来请自己。
警报连着水幕，警报一响，水幕就会不自然地晃动。
难道又是误报？这是龙九的第一反应。他不是没有想到孙武空，而是不去想，在他的印象里，孙武空跟杨戬早就该打上天都去了跟很久之前一样。他万万想不到，孙武空会杀个回马枪。
“表哥，这？”龙马踟蹰了一下，手上翻转鱼叉的度慢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传了出来。
“喂，喂，鱼，鱼。”龙九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恨恨地说，“翻，翻，糊了，糊了。”
龙马这才“哦”了一声，赶紧继续烤鱼。
“那个不用管，小崽子们能应付，应付不了的，咱们再去也不迟。”龙九淡淡地说。
龙马这才放下心来，反正万事有表哥在。不过，他还是有淡淡的担心，跟孙武空有关。一些朦胧的记忆，就像苍蝇一样，时不时嗡嗡嗡地惊扰他的神经，这个时候，龙马挥挥手，当然是想象着挥挥手，那些苍蝇一样的记忆碎片就散了，只是，最近，那些苍蝇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尤其是那天校场上被孙武空拍翻在地之后。
“表哥，那个孙武空，是不是……”
“龙马，不该问的别问，我说了很多遍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龙马感觉一向懒散的龙九，在这个时候突然紧张起来，不是因为兴奋，也不是因为痛恨，而是，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表哥可是蛟唉，是这片湖泊里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这里的水大王，他还害怕什么？
“哦。”龙马翻转着鱼叉，火焰暗了下去，柴火堆得太实，按住了火苗。
洞穴中一时间暗了下去，龙马现，龙九的眼睛，在暗哑的火光之中亮得不同寻常，仿佛心中有什么了不得的激荡，争抢着要从眼睛里挤出来一样。龙九的面色反而很平静，这种不正常的反差，让龙马更加确定，龙九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瞒着他。
问肯定是问不出来，在正常的情况下。
不过嘛，喝醉了可就不一定了。
灌醉，梦话，夜明珠。并不需要如何深思熟略，一条不算严密的计划就在龙马的脑海中形成了。龙族有一门手艺，能用夜明珠将梦境映射出来，从梦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盗梦空间》让他们龙族来拍，根本用不了两个小时，只需要两分钟，这还是因为，咒语的吟唱就需要一分半钟。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挑一下火啊，一会儿灭了。”龙九提醒说。
“哦。”龙马回过神来，赶紧去把木柴重新支隆开，火苗重新窜上来，视线立马亮了很多。
水中无参照。孙武空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往湖底那道金光游去，却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还有多远。只是感觉有种“望山跑死马”的感觉，不管怎么游，光亮还是那么远。
可是孙武空还憋着一口气呢，他已经感觉到那口气越来越少，骨碌碌的气泡从嘴边溢出，那口气就越来越少，如果这口气用完，还到不了，自己就得淹死在这湖底下了，孙武空想。
不行，俺老孙可是要成为齐天大圣的男人，怎么能死得这么无声无息的呢？
叽叽。
孙武空头皮一紧。
打从潜入湖水那一刻起，孙武空就感觉一直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水里面，有古怪。
脑后传来一阵波动，孙武空下意识地一低头，抬腿，左腿。
光线昏暗，力道大减，水中打斗，还是不习惯啊。
“哎呦。”
“哎呦。”
孙武空和那东西同时出声。
那玩意儿是痛呼，孙武空是惊讶。
“你是石头做的么？这么硬？”那玩意儿又说话了。
“龙语？”孙武空惊呼。
“你能听懂龙语？”那玩意儿也惊讶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但是俺老孙确实听懂了。”孙武空震惊道，这次是为自己。
试问，谁天生就懂一门外语？请看孙武空，嗯，不管是谁，凭这一点，也足以自傲了。
“你到底是谁？”那玩意儿惊疑地问。
“你先别管俺老孙是谁，先把鞋还给俺。”孙武空感觉，刚才有什么东西举着一只大钳子，把自己仅剩的一只鞋给夹走了。
“嗯，有鞋穿，不是人就是化形后的妖怪。”那玩意儿分析说。
孙武空惊得瞪大了眼，好吧，在这黑咕隆咚的环境里，他眼珠子瞪得再大，好像也显示不出他有多惊讶。但是，孙武空的确很惊讶，这玩意儿竟然会分析，还会说龙语，还有钳子一样的武器。
紧接着稍微一想，孙武空就明白了，对方是一个螃蟹精。
“你是螃蟹精吧。”孙武空问，这么长时间，好像也适应了湖底幽暗的环境，能够看出对方的轮廓了。
那是一个举着钢叉的半人半螃蟹的生物，下半身是人的样子，上半身就是一副螃蟹的样子了，四支胳膊。
“呔，哪里来的野人，这么出言不逊，看你的水平，至少也该称呼一声蟹将大人。”螃蟹说。
说着，螃蟹掏出一枚弹珠大小的东西，照得附近水域一片惨白。
“哇，这是个好东西，竟然能自己光。”孙武空惊呼。
“没见识，这叫夜明珠，乡巴佬。”螃蟹蔑视道。
孙武空一阵无语地望着螃蟹。
这玩意儿白色的胸甲，橘色的肩甲，四支手臂骨节凸出，跟没长肉一样，没有手有钳子，最滑稽的是那两双眼，根本就不可能称得上是眼，就是两个黑色的小米粒儿。至于孙武空怎么判断出来螃蟹是在蔑视自己的，很简单，这位自称蟹将的家伙，两支手臂叉着腰，一只手臂上的钳子夹着一柄钢叉，剩余的一只手臂夹着那枚夜明珠。整只螃蟹趾高气扬，蔑视，看气质就知道了。
嗯，出来混，主要就看气质。
“哦，夜明珠啊，还真没见过，不好意思。”孙武空自嘲道。他突然想到金如意，也会光，还很温暖，重点是很温暖。
这湖水，真踏马冷啊，而且，越往下越冷，下潜还需要勇气，莫大的勇气。
湖底的那丝光亮，是支撑孙武空下潜的唯一动力。
气？
气。
孙武空突然想到，自己下来本就憋着一口气，现在被这螃蟹一耽搁，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窒息。
喘不过气来，孙武空脸憋得通红。
“气，气，救我。”孙武空抓着脖子，痛苦地说。
那螃蟹无动于衷，一双米粒大小的黑眼珠看不出喜怒。
只听见螃蟹幽幽地说：“在我的家乡，有一民谣。”
“去你的狗**谣，俺老孙都要死了，谁要听你的什么狗**谣。”孙武空抓着脖子，痛苦地说，这次，加上了蹬腿的动作。
螃蟹并不理会孙武空，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会龙语的人，不会怕水，呦，龙语有魔法，会龙语的人，如鱼得水。”
孙武空初时只顾着自己挣扎，越挣扎越窒息，但是，螃蟹一说完“如鱼得水”，仿佛有魔力一般，那种窒息的憋屈感，无力感，迅地抽离了他的身体，就如同那螃蟹说的一样，他现在感觉又能呼吸了，而且身体灵便了许多，就跟在树上一样习惯，这就是那什么来着，对，如鱼得水。
“嘿嘿，多谢蟹兄救命之恩。”孙武空冲螃蟹拱手作揖，不管对方长得多么滑稽，但是人家救了自己，怎么都得表达一下自己由衷的谢意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孙武空的性格。
“你。”螃蟹疑惑地说，“你会龙语，你的身体记得，但是你好像忘了，奇怪，真是奇怪。”
“切，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俺老孙得了失忆症。”孙武空解释说。
“哦，原来是这样。还有，别叫我蟹兄。”螃蟹说。
“为什么？你比俺老孙还年轻么？”孙武空摸了摸自己“稚（duo）嫩（mao）”的脸，不服。
“那倒不是。”螃蟹摇了摇头，伸出一只钳子，张开。“我已经两千岁喽，老喽，和我一样年龄的，不是被打渔的捞走了，就是被大鱼给吃了。你呀，小伙子，论辈分，你该称呼我一声老爷爷。”
孙武空仔细打量那只螃蟹一番，才现，它果然有胡须，而且白皑皑一片，垂到胸前，和白色的胸甲融为一体，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两千岁？孙武空想了想，算上记忆力的岁月，似乎自己也不到两千岁吧，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爷爷就老爷爷吧。
“那个，大爷你能不能放我下去？”孙武空指着那片亮光。
“你下去干嘛?那玩意儿，是不祥之物，别听着名头多大就觊觎它，现在啊，天上地上，谁还敢沾它的边儿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老大（pang）爷（xie）摇摇头，苦口婆心地说。
“可是，她是我的伙伴啊。”孙武空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他们是我的伙伴啊。”老螃蟹怔怔地立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记忆的指针瞬间定格在他漫长生命的两千年之中的某个瞬间。
渔网收缩，虾，蟹，鱼，不停哭喊。一只螃蟹本在那渔网之中，却磷光一闪，钻到了渔网之外，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在一起惬意嬉戏的伙伴，这一秒却被判了死刑。之前被网走的鱼虾，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螃蟹有那个能力，将渔网划破，放所有鱼虾出来，可是，龟丞相说过，被网是他们的命运，但凡干涉命运者，天都都不会放过它。
就这样，渔网被抬出水面，螃蟹孤零零一个，黯然失神地回到了海底。
从此，螃蟹不再去浅海玩儿了，也不交朋友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它害怕失去，害怕无动于衷，而且，全都是被迫的，被命运所迫。
螃蟹，老螃蟹，过去，现在，在孙武空眼前的老螃蟹身上重合了。
“伙伴？你愿意为了她不顾一切么？”老螃蟹突兀地问，突然，他觉得自己好傻，刚才孙武空明明都窒息了，他明明就没想着回头啊。
“什么？”孙武空没有听清楚，刚才老螃蟹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什么。”老螃蟹摇摇头，“没什么……哦，这湖水看似平静，其实是由七七四十九股轻水和重水纠缠而成的迷宫阵，误入进来的，不明就里，觉得是在朝一个地方游，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嘿嘿。”
“原来如此。”孙武空轻吟，突然想到了九头虫，龙王九子中的一个，当年和他交过手，九头虫就喜欢摆弄水中机关，“他们龙族就喜欢鼓捣这些个夜明珠啊，水啊，阵啊，什么的。”
不过，这老螃蟹“嘿嘿”什么啊，幸灾乐祸？消遣自己？
事实证明，孙武空想错了。
老螃蟹上下端详孙武空一阵，夹着夜明珠的那支钳子前伸，伸向孙武空。
孙武空吓了一跳，暗自戒备。
“孩子，拿着这个，想着你的伙伴，你会到它身边的。”老螃蟹说。
孙武空犹豫了一下，接过那枚弹珠大小的夜明珠，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诧异？感动？感激？都有吧。
“呃，这个，老螃蟹，哦不，老大爷，老爷爷，你真是……”孙武空一时语塞。
“嘿嘿，孩子，别说了，我懂……”老螃蟹心情很好的样子，摆了摆钳子。
那意思，ave say good bye了。
孙武空还能说什么？深深地冲老螃蟹鞠了一躬，拿起夜明珠，朝湖底潜去，心中暖暖的。唉，这世上，还是好螃蟹多啊，孙武空感慨。
光芒远去，老螃蟹的身影，就要隐入黑暗。就在这一刹那，老螃蟹的身影突然一变，整个身体变了样子，一身洁白的莎丽，头上还顶着光环，这形象，不难认。
“阿弥陀佛。”佛号从口中自然吐出，面目慈悲祥和，她竟然是……
观音大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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