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长姐是好人5
第二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顾母一直垂头看着桌面, 许是心虚, 她不敢看两个女儿的眼睛。
吃过饭，曼璐去厂里上班，曼桢继续去卖报纸。
五六点那会儿, 曼桢已经去过报社一次, 报纸没卖完，吃过饭还要将剩下的报纸卖出去。
等两人出了门, 顾母帮着伟民收拾书包, 听他唠叨班里同学又买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 同学们都嘲笑他。
顾母帮他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脸色一白：“伟民，你不要跟人家比这些，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才是正经。顾家的希望可都落在你身上，你别让妈失望。”
伟民不耐烦道：“我知道，这话你都重复一百遍了, 也不嫌烦。”
顾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要怎么跟儿子说。
曼璐的态度那样坚决, 如果逼急了她连一分钱都不给的话, 那可怎么办？
“伟民, 咱们家眼下正困难, 你懂事一些，等大姐二姐下班回来，你记得关心一下她们。咱们家可都要靠着你大姐二姐呢。”
伟民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等伟民走了，顾母瘫坐在椅子上，心里越焦急。
几个小孩子在客厅里奔来跑去，咋咋呼呼，顾母一时火吼了他们几声，几个小孩闭了嘴，一拥跑出了门。
曼璐的祖母听到她火斥责孩子的声音，咳嗽了一声，微微驼着背从房间里出来。
“一大早就见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事也别冲孩子脾气。”
顾母见婆婆这么说她，顿时委屈起来，说道：“昨晚上我去倒水，听到曼璐姐妹俩说赚不到钱，交不起伟民的学费。咱们家这情况，我心里当然着急，就在她们面前抱怨了一次，曼璐以为，我说这些是逼着她去学人家做舞女，她就这么看我这个当妈的，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推她们进火坑。”
曼璐祖母也是吃了一惊，道：“曼璐真的这么说？”
顾母抹一把眼角的泪，点头道：“是啊。你说这孩子，自她爸爸去世就变了样，说话都变得无情了，用恶意揣测我这个当妈的，还撺掇曼桢。我……我这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谁？”
说着说着，她哭起来，嘴里念着顾父的名字，勾的曼璐祖母也伤心起来。
等晚上曼璐回家，祖母立刻将她叫进房间里。
曼桢担心地看着曼璐，曼璐冲她笑一笑，跟着祖母进了小房间。
“祖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曼璐的祖母叹口气，看着她道：“一眨眼你长这么大了，当初你爸爸还活着，说要让咱们顾家儿子女儿都读书，学什么新思想。我从没说过反对的话。曼璐，你是家中的长女，要是你爸爸活着，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念书考大学。可是你爸爸不在了，这个家也只能交给你。我和你妈都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妈又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有时候说话啰嗦些，但是没有坏心。”
她仔细打量着曼璐，见她穿着一身驼色的旧羊皮大衣，短疏疏落落地别在耳后，即便穿的寒酸，谈笑却露出从容镇定，有着小门户培养不出的大家闺秀气质。
曼璐的美丽是藏不住的，又是年华最好的时候，祖母想着，如果出身在有钱人家，曼璐这样的容貌气质，自是不用早早出来工作吃苦。
她叹口气，可惜这是老天给的命，命里叫她投生到顾家，做了顾家的长女。
“曼璐，你怨我们吗？”
曼璐摇头：“说什么怨，总归是一家人。”
祖母看她神色没有异样，总算松一口气，只还是不放心，嘱咐道：“你妈心里难受，你去安慰安慰她，她要是说得多些，你也别不耐烦。”
曼璐答应下来。
从祖母房里出来，曼桢盯着她看，想从她脸上看出两人说了什么。曼璐则冲她一笑，像是和祖母只说了些家常话，没什么可在意的。
晚上依旧是稀饭配咸菜，外加一盘大葱炒鸡蛋，虽然没有荤腥，但也比炒青菜好得多，别人家想吃炒鸡蛋都不一定吃得上。
只是，这一盘炒鸡蛋还是太少了，不够一家人分。
顾母伸手想去端盘子，突然瞥见曼璐的眼睛，那手顿时缩了回来。
伟民还等着她拨菜，见顾母没动静，自己上手去抓盘子。
曼璐一筷子打在他头上，训斥道：“妈和祖母都还没吃，你就抓盘子，礼貌被狗吃了！”
伟民被她打手，立刻抽回去，疼得呲牙咧嘴。听曼璐骂他没礼貌，不服气道：“本来就是我要吃的，你凭什么打我？”
顾母心里咯噔一下，忙去扯伟民的胳膊，道：“伟民，怎么和大姐说话呢，快点道歉。”
祖母也念了伟民一句，伟民头一次被祖母和母亲两人责备，顿时气上心头，将筷子一摔，炒鸡蛋的盘子被他掀翻了，油汪汪的炒鸡蛋撒在桌面上，又落在地上，沾了灰尘，那亮色的黄便夹了土灰色，脏的人没了胃口。
“伟民！”
顾母惊叫起来，家里正困难，能有一盘炒鸡蛋吃多难得，伟民居然因为生气把盘子打翻了。顾母生气的同时又害怕曼璐恼火，急着吼了伟民一句，就要去扯他。
曼璐道：“妈，你别拦他。”
顾母一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曼璐是认真要教训人了。
“曼璐，伟民年纪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妈，他年纪不小了，每次出错你都帮他找借口，你去外面看看，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干什么？我和曼桢退学养家，供他上学念书，不是要养一个不知感恩不懂礼貌的白眼狼，伟民要是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那我和曼桢也犯不着牺牲自己。”
伟民不懂曼璐说这些话背后的意义，以前顾父活着一样养全家，也没见顾父有这样的脾气。他气不过曼璐这幅自以为是的教训模样，大叫道：“谁要你牺牲了，你怎么样管我什么事，我才不是白眼狼。”
顾母忙去捂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更让曼璐生气的话。
曼璐冷笑一声，道：“这是你说的，我和曼桢挣的钱你用不着，以后别跟我们说要交学费，也别吵着要吃肉，我和曼桢是养不起你这样的大少爷的。”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祖母年纪大了插不上话，几次下来，喘起了粗气。
“祖母，祖母，你怎么样？”
曼桢先看到，忙上前扶住祖母，惊慌失措地喊曼璐：“大姐，你快看祖母。”
曼璐丢下顾母和伟民，上前扶住祖母，手搭在她脉上，知道是着急喘不过气来，替她顺一顺气。
等祖母缓过劲儿来，长长地唉了一声：“你们要想盼着我早死，就继续吵！”
顾母也难受，生计这样艰难，家里人口又这么多，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曼桢将掉在桌上的炒鸡蛋收起来，地上的沾了灰只好舍掉。
伟民一个人站在远处，脸上依旧是气鼓鼓的样子，很不服气。
“吃饭，都给我坐回去。”
祖母下了命令，曼桢把桌子又收拾了一遍，大家重新坐回去。
这顿饭吃的极安静，吃过以后，曼璐看伟民要走，说道：“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曼璐！”
“曼璐，你非要惹我生气吗？”
祖母和顾母同时开口。
曼璐看向两人，神色不变：“这话早晚要说的，现在不说，回头等伟民交学费，还是要说。”
“祖母，妈，我知道这话你们不爱听，可是不说的话事实也在这里摆着。我和曼桢就是拼了命也挣不到养活八个人的钱，除非你们想让我去学人家做舞女，不然家里人都要做点活计贴补家用，不能只靠我和曼桢两个。”
顾母变了脸色，她终于听到曼璐把这话说出来了，曼璐说这话简直像在打她的脸，顾母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又气又恼。
“我说过搬回六安家里经济上会宽裕很多，你们又不让，说在上海念书比六安好。好，留下就留下，明知道上海开销大，还只望着我和曼桢两个挣钱养全家，伟民扫个地都怕他累着，这不是逼着我去走绝路是什么？”
“曼璐！”
祖母抖起手来，顾母也被她的话气的浑身打颤。
伟民一早就被曼璐骂的不高兴，这会儿见她把祖母和母亲气到了，忙跳出去指责道：“大姐还教训我，你自己倒把祖母和妈给气着了，你怎么不说自己白眼狼！”
“我要是白眼狼，早早就找人嫁出去了，还会留在家里挣钱养你吗？”
“祖母，妈，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要么你们回六安，要么全家都去挣钱，不要指望我和曼桢。你们要说我不孝，那就当我不孝好了。”
丢下这些话，曼璐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顺手把曼桢也扯了进去，哐当关了门。
外头顿时乱成一团，曼璐也不去管。
曼桢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顾母和祖母哭的厉害，伟民也在那里大声嚷嚷，几个小的被吓到了，抽抽搭搭也跟着哭起来，叫外人听见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惨事。
“大姐，咱们不出去吗？”
曼桢踌躇着站在门边，看向曼璐，脸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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