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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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形容尚幼, 又在春海棠的谆谆叮嘱下养回一身细嫩皮肉, 当她瞪圆了亮晶晶的眼睛时, 难得显出一团孩气。在场众人年岁都算不得很大, 家中多有她这个年纪的兄弟子侄,见到这么个娇憨可爱的小公子,都难免心中生喜。
这大概算是个好的开端。
文人相轻, 这样的善意可以避免很多针对。
实际年纪比所有人都大的刘拂微微叹气, 先眯起眼睛,用满含控诉的目光瞪了眼看向她的众人,这才恭谨地回答小宋先生的问话:“回先生, 学生祖籍湖州,确是在京中长大。”
这与前几日,徐思年交代她的说法完全不同。只是小宋先生已提及京城,也不好再拿“生长在滁州, 家中长辈与徐家是早年故交”的话来搪塞。
她说的,是她真正的出身。
刘氏本就是湖州世家, 在江南极有名望, 更因辅佐□□建国得封忠信侯。自此刘氏嫡系也走向武将之路, 直到三代单传传给个女孩儿,才不得已重回士林。
果不其然,当刘拂提起湖州时, 众人的目光都变了变。
这刘小公子谈吐大方举止得体, 年纪虽幼却气度雍容, 明显是受过极好的教养。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实际上若想养出这样风姿不俗的子弟,也非百年富贵不可。
不待众人多想,小宋先生已接着问道:“小公子与忠信侯刘家,可有什么亲缘关系?”
刘拂微顿,继而淡笑道:“说是旁支血脉,其实五百年前同是一家,不敢称亲缘。”
天知道,她有多想直言自己是刘氏嫡系,亲传子弟。
掩在袖下的手紧攥着,她的隐忍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不卑不亢风骨极佳。
徐思年眸色微黯,趁人不备,用手掌拢住刘拂的拳头,在她反握了一下后,松开。而作为诗会主人的谢显,眼中则飞快闪过一抹疑惑。
想是之前徐思年已与他通过“底细”。虽说一事不烦二主,但刘拂从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更不想因自己的关系让人家小兄弟生了误会。
如何不留痕迹地妥善解释,还得看时机。
小宋先生抚掌笑道:“小公子有大志气。”
刘拂淡笑道:“但求兼济天下。”
她负手而立狂言无忌,明明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却像是已身居高位,一心庇佑苍生。
在场者莫说早有神童之名的宋和、谢显,徐思年与他身旁的王、李三人亦是才名在外,即便是方才与刘拂不对付的秀才们,也都在弱冠之龄考下功名。他们面对眼前白身布衣的少年,面对他的豪言壮志,无一人嘲笑他不自量力。
反倒有所思。
刘拂暗自点头,十分欣慰,另起话头道:“显二哥,风雪将至,还是早做准备。”
早前的小雪在不知觉间停止,如今云销雪止彩彻区明,是难得的好天气。
“是我疏忽,各位请随我来。”谢显微愣,抬头望了望天色,并没看出什么。只是站在门前说话毕竟不雅,便忙将众人引向园内。
见谢显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刘拂心知还是因着她前后冲突的身世一事。
她暗叹一声,趁大家不备招来谢府小厮,在对方极不合作的态度下交代一二。
也因此错后了许多步。
与全然忘了方才纷争的谢显不同,刘拂惊奇地现,以张智为的秀才们仍不尴不尬地跟着。不请自来的名声眼见要坐实,对于视清誉如命的读书人来说,可谓是难得一见。
刘拂心下生疑,对他们紧巴巴也要贴上来的举动很是不解。
要说是为了在小宋先生面前露脸,好在日后宋院长收弟子一事上占得先机,不是说不通。但宋院长还未出孝,本可徐徐图之,如此锲而不舍,定是有其他因由在里面。
而这因由,甚至是谢显、徐思年二人不知道的。
刘拂眼珠一转,在临近园门前时快走两步,拉住了谢显:“显二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谢显道:“你且说。”
“我与张兄等相谈甚欢意犹未尽。”刘拂甜笑道,“不知二哥可否卖我个面子,邀张兄等一同赴会?”
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早晚都要露馅。
且没有绿叶的陪衬,又如何能凸显出红花的美艳呢?
徐思年为她付出不少,她总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回他一份谢礼。
***
后面66续续还有客来,两刻钟后,接到谢显帖子的一众书生都已到齐。
一同到来的,还有漫天飞雪。
梅花树下的赏梅宴,变成了观梅亭中的羊肉锅子。
谢显举杯,苦笑道:“多亏了拂弟。”
刘拂嘿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哥何必跟我客套。”
见对方喝得干脆,谢显心中的纠结也淡了些。虽仍对刘拂的身世存疑,但自己方才误会了他的好意,也实在不该。
若非刘拂吩咐下人预备好眼前一切,这场赏梅宴恐会成笑柄。
见两人冰释前嫌,徐思年长舒口气,轻笑道:“这锅子倒是极好,阿拂点子独到。”
“这不是我……”
刘拂微愣,兀地想起暖锅一物,要在二十三年后征讨北蛮时才出现。她也终于意识到,为何自己突然会有了京城口音——时下读书人为了科举做官,都要学习官话,但真正由朝廷推行官话,是在几年之后的建平五十七年,由太孙主持的。
时移势迁,她得愈谨慎。
明明身处江南水乡,离她故居湖州极近,刘拂心中的思乡之情仍不可抑制地升起。
她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压下心事。
这时王书生问道:“刘兄是如何看出天色将变的?方才万里无云天色清朗,再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谢显也应和道:“我经你提醒后也细细看过,确没看出什么来。”
刘拂指了指东北处有人家的方向,笑道:“炊烟直上抽屉风,显二哥人忙事多,注意不到这点小状况也是自然的。”
小宋先生饶有兴致:“小公子对农学一事颇有见地。”
“先生折煞我了,直称我名字就是。”刘拂摆手笑道,“粗粗翻看过《农政全书》,称不上熟悉。”
小宋先生点头而笑:“以你年纪,很是难得了。”
有小宋先生夸赞,且刘拂有真才实学,又是徐思年的好友,旁人自然用他起兴,一时言论纷纷。
“你小小年纪,竟对农学也有涉猎!可见博览群书!”
“还是举业为重,农政一事还是要等有了官身后再细细研究。”
“书中自有千钟粟,农学乃经世致用的学问,王兄过迂了。”
听着耳边千百种说法,大多数人并未瞧不起农事,刘拂唇边笑意越深,一时兴起又连饮两杯。
方才互相引荐时,刘拂就已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谢显这一诗会起的水平极高,在场众人多是进士榜上有名的人物,虽大多数一生官位不显,但越是低品的县令、知州,就越是贴近百姓,要做越多的实事。
不论他们以后如何,好歹今时今日,是心存黎民的。
她正暗自心喜,就听远处对坐的张秀才叹道:“我出身农家,竟还不如你。”
这张智,却是个榜上无名的。
世上如他一般望龙门而兴叹者不知反几,他们虽泯然众人庸碌一生,但却不能因此否认他们为之奋进的抱负。
刘拂抬眼看他:“小弟幼时极爱与老农攀谈,也是因着曾与庄稼人来往,才对此事起了兴趣。”
张秀才举杯:“张某敬你。”
刘拂遂含笑回敬。她愈兴起,待要再饮,就被徐思年压住了手。
“松风兄?”刘拂微愣,抬眼看他。
法不责众,在众口一词且自己确实说过不少次的情况下,娇杏只冷笑以对:“怎得,碧烟姑娘又有指教了?”
她今日若压不下这小蹄子,要如何服众!
“即便说过,那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有不许传道授业的人自称先生的道理么?”
“唔,道理是有的。”刘拂掰着指头细数,“毕竟批面风水相面者都称先生,他们虽不如咱们娼妓卑贱,到底也不是牌面上的人物。”
说罢又含羞带怯,红着脸抿唇笑道:“还有那些地主家的坐馆女先生,私下里的勾当不说,明面上也是教书育人的。想来姐姐当年在主家见的多了,才会这般自称。”
这娇杏,原是个大地主家的家生子,因爬了哥儿的床害他误了学业,以至惹恼太太被卖出来。
她素日里红袖添香,自然识文断字。
被道破底细的娇杏面上阵青阵红,冷下脸怒斥道:“既如此,你还不快与我道歉,只跪下磕个响头,我便不拉你去妈妈处问责。”
“可惜这道理,是原先的。”刘拂抱拳,对着京都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只是自建平五十一年腊月初八起,圣上亲封衍圣公之女为‘言信先生’,至此之后,寻常女子再不可用此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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