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嫁
如今八年如白驹过隙,我已经十七了,可是我从来不着急。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的雁子哥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如今虽然晚了些,但是你看,他依旧是来了。
犹如这盛夏一般,照亮了我的生活。
“稷公子!”
身旁的尔雅见我羞红了脸,晃着手昂着头,蹦蹦跳跳的大叫。
我好似作弊被抓了一般,惊慌的拉她。
然而为时已晚,银杏树下的三人终是回过了头。
爹笑呵呵的,姨娘则是不以为意。
稷晏清惊讶于我的出现,立刻站了起来。
我羞的脸好似要滴出血来,稷晏清倏然见到我,尴尬的笑了笑。
只有尔雅一个是心急的,拉着我去了他们那处。
爹见我来,开怀大笑的晃着手中的折扇,笑看我们两个的神情,
“你说晏清也是见过世面的,这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言毕他站了起来,带着姨娘便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着,
“好好聊啊!好好聊。”
所有人都走了,唯剩我们二人。
我低着头,双手不自在的勾在一起,打死也不敢抬头看他。
“好久不见啊……”
半晌,开口的终归是他。
印象里他的声音清丽洪亮,变声之后,却低沉了许多,听着更觉婉转撕磨,带着磁性,透着情谊。
“雁子哥……”
我的声音越发的轻,轻的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噗呲……
头顶传来了他的笑声,一只大手抚上我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
“你呀,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傻。”
我不乐意了,抬起头,对上的是隐在阳光下那温柔如水的杏眼。
我一时呆了。
隐隐约约,那封尘已久的悸动,好似要重见天日了。
那温柔的眼睛,渐渐的眯成了一条缝,他开怀的捏了捏我的脸,笑道,
“还是那么肉乎乎的。这么多年,除了身量高了些,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
我羞的急忙低下头,
“变了……你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里,笑道,
“雁子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的小傻子哦~”
我忍着羞,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伸到我的颈上,轻轻抬起了我的头,
“只怪当初看上了你这个小傻子,风里雨里的,无论多久,我还是要来找你的。”
我心里甜的发腻,不敢看他,
“风里雨里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
他笑的克制,却是眼里心里满是欢喜。
他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起初惊慌不已,却又觉得,我们总归是要一辈子在一起。
我迟疑片刻,最终鼓起了勇气,环住了他的腰。
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只要我们珍惜日后的每一个日夜,那这一生,我便无怨无悔。
时局动荡,爹担心夜长梦多。
正巧我唯一的哥哥苏哲的婚事就在那个夏天,爹便做主将我们兄妹二人的喜事一起办了。
哥哥比我大四岁,和稷晏清同龄。
当年姨娘进府便一举得男,好不风光。
可是我娘却毫不在意。
要不是爹借着酒劲,或许也就没有我了……
上一辈的是是非非我也是不懂。
只知道娘因生我而过世,爹说是我克了娘的命。
当年要不是稷府出手相救,或许我也就被爹扔了。
稷夫人可怜我,以过继的名义,把我养在了稷府。
直到八岁稷夫人过世,稷晏清随稷老爷去了南京……
少时的苏哲备受爹宠爱。
爹是没文化的,于是从小便就督促苏哲读书。
苏哲省立中专毕业后,爹又倾其所有送他去日本留学。
我的新嫂嫂,是哲学系教授的女儿。
她是个有新思想的女性,跟我不一样。
稷老爷身体不好,稷晏清独自回开封。
婚事是他张罗的。
八抬大轿把我抬进了稷家在开封的旧府。
我的哥嫂却选择了西式的婚礼。
一身西装,一袭白纱,在唱诗班悠扬的歌声里,对着神父对着上帝起誓。
今生今世,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我记得那日忙活到半夜,我们两人局促的躺在一张床上。
他吹熄了烛灯,我就着月光,看到他的身影在我身侧安静的躺着。
我紧张不已,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红色纱帐。
而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吓得我直往后缩。
“噗嗤……”
我听见他又笑了。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激,尴尬的羞红了脸,不自在的重新躺好。
身边的人沉声一笑,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紧张的浑身僵硬,却不敢再动。
他的手伸过来,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眼睛滴溜溜转,呼吸急促,又不敢太大声,紧张的瞬间浑身都是汗。
“哈哈哈哈哈哈……”
稷晏清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他直起身子垂目瞧着我,左看看又看看,笑道,
“你紧张什么呢?如今都是我稷家的媳妇了,还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
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耳鬓厮磨,我更紧张了。
我急促的呼吸着,怯生生道,
“对不起……我……我这是第一次当人家媳妇儿……我……”
“噗呲……”
他笑的开心,抚摸着我的脸颊,眸子里温柔如蜜,
“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家夫君,没经验……”
我急忙点点头,一脸真诚。
他笑着又勾了勾我的鼻子,道,
“这辈子你我搭伙过日子,便就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你放心,夫君绝不会笑话你。”
“我……”
我脸颊发烫,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低下头,朝我靠近。
我的眼睛瞪的溜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我直愣愣的瞧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的眉眼,他纤瘦的尖下巴,月光下洒在脸颊上的睫毛阴影……
我浑身发抖,喘不过气。
他柔软的唇落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诉说衷肠。
在月色下,浪漫的让人沉溺。
我一时呆了。
他磁性的笑声在我耳边轻响,轻轻的在我身边躺下。
我仍是没有回神。
“今日的婚礼,你喜欢吗?”
他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与我一样望着头顶的红纱帐,喃喃问道。
“……喜欢……”
半晌,我回过神,羞涩的点点头。
他微微一笑,没说话。
我胆子大了些,扣着手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和哥哥都成亲了。只是他们洋气,婚礼都是在教堂里。”
“你喜欢西式的?”
稷晏清似乎有些意外。
“……倒也不是。只是听哥哥念过他们的誓词,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远……”
念着念着,我又害羞了。
也不知为何,即使是羞涩,却也觉得这样直白的表白让人艳羡。
我的声音越发的轻,
“就觉得……很浪漫……”
稷晏清笑着,拉起我的手,道,
“倒是不成想,你心里还有这样的小鹿乱撞。等跟我去了南京,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你会不一样呢。”
我没有挣脱他,紧抿着嘴,却不由自主的勾起了笑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稷晏清扳过我的身子,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着面,互相凝望着。
他眼里灿若星辰,一字一句。
即使是轻语,却带着无与伦比的浪漫和赤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喃喃的重复着。
“这中文的誓词,岂不是更浪漫?”
我甜蜜的垂目,他凑近了些,将我抱在怀里,
“今生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远……”
八月中旬,我跟随稷晏清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
没想到的是,全家人都来送我们。
就连成日里不知所踪的苏哲也带着嫂子来了。
苏哲是个自来熟,自从稷晏清回来,他便“过于”频繁的出现在了府上。
每次稷晏清来看我,他便会“凑巧”出现。
聊着聊着,便就自作主张的勾肩搭背起来。
后来我嫁去稷府,他便不能那么轻易的来找稷晏清了。
我记得结婚第二日,早饭的时候,稷晏清便问过我苏哲怎么样。
家里姨娘对我从来便是冷冷淡淡,无甚感情。
苏哲虽然成日里不着家,不过对我还是蛮好的。
小的时候我回到府上,姨娘嫌我是个累赘,但是苏哲却不觉得。
他倒是打心眼里把我当自己的亲妹妹,有什么好的吃的穿的,都记得给我带一份。
他去日本留学,也总是寄些有趣的小玩意供我玩乐。
我总觉得,他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是是个心细的。
稷晏清听我说完,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便也不再追问。
嫂子叫沈碧君,人高挑漂亮,不像我个子瘦小,却一脸的肉,明明十七八了,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她拉着我的手,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又给我准备了不少衣服。
我不甚明了,而她却语重心长道,
“南京不比开封,妹夫又是大学生,思想开放。你还是一副旧清的袄裙和刘海,难免格格不入。”
我听罢拨着自己一大拇指长的刘海,再看看穿着暗纹旗袍的沈碧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转头看向稷晏清,苏哲正拉着他不知在聊什么。
不过这一段时间,他整个人都严肃了许多,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爹和姨娘过来到我身边。
爹神情复杂,又是伤感又是高兴的。
他看着我,眼眶微红,叹了口气道,
“闺女终归是要跟人家走的,好在晏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娘她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爹……”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见他难过,自己也跟着酸了鼻子。
姨娘见我们二人如此伤感,赶忙上前安慰,
“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儿子也娶了好媳妇呀。”
沈碧君在一旁笑着,也不多话。
姨娘今日倒是格外热情,拉着我的手说,
“去了南京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她继续道,
“晏清答应去南京给你哥找个差事,到时候你可是要帮衬着你哥哥啊。”
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一时有些茫然。
我爹见姨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厉色道,
“苏哲是苏哲,荷华是荷华,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干嘛让她操心这些。”
姨娘被爹吼得有些瑟缩,喃喃自语道,
“我不就提一嘴嘛……又不是让荷华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诶你还有理了?”
“荷华都这么大了,您还天天护着她,也该是让她见见世面才是了。”
身后传来苏哲的声音。
稷晏清过来拉起我的手,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等安顿好了,爹和姨娘随时都可来南京看荷华。”
“那还是你们回来瞧我们吧,”
爹晃着扇子道,
“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开封这地界咯~”
我点点头,
“那女儿会经常回来看您。”
爹见我乖巧的样子,一时没忍住,眼眶红了。
他拍了拍稷晏清的肩膀,道,
“荷华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宝贝捧在手里。你定要照顾好她,若是他日让她受了委屈,我可是饶不了你。”
稷晏清郑重颔首,向爹鞠了一躬。
“女婿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好荷华,父亲放心。”
“嗯……”
爹声音微颤,努力的挺直腰板,状似无恙。
嘟……
身后的火车发出轰鸣,马上要出发了。
稷晏清见状,立刻拉上我登上了火车。
火车的轰鸣声吵得我耳朵疼,轰隆隆的开动了。
车下的家人随着火车往前走,我看见爹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小的时候我曾埋怨过他将我送进稷府。
可回到家里,爹却也从未亏待过我。
平日里哪里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记得那年秋日,晚上我睡不着起夜,远远看到爹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我偷偷过去偷听,却听到他一人坐在书桌前,喃喃自语。
“玉玲……我想你……”
“玉玲……对不起……”
“玉玲……玉玲……”
爹好似是醉了,我隐隐的听见了啜泣。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是娘的生辰。
这些年,爹一直记得娘的生辰,娘的忌日。
每年过年过节,他总是会去祭奠母亲。
这一幕幕落在眼里,心里,我还如何能埋怨他。
或许爹曾经做了对不起娘的事,可是这么多年对我,对母亲,我也就渐渐释然了。
长这么大,我从未离开过开封这地界,更未曾离开过父亲。
一时情绪骤起,我不免泣下沾襟。
一旁的稷晏清揽过我,将我拥在怀里。
我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父母不在,但幸好,我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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