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夜里开始降温,寒风在窗外流连呜咽。
周函知手脚冰凉,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死亡的强烈预感笼罩着他,周函知清楚的意识到即将升起的太阳就是最后一天,他不可能再见到太阳落下。
也不可能再见到卓江寒。
周函知睁开眼,借着角落中一盏小小的夜灯在脑海中刻印卓江寒的每一缕发丝,他以视线为刀,在心中雕刻卓江寒的五官,那双紧闭的眼睛遮盖了一潭深水,薄唇略略弯着对他微笑,一侧脸颊颧骨高挑几乎没什么脂肪,另一边因为侧睡挤压的脸颊肉鼓鼓的,看起来就可爱的多。
他情不自禁的往卓江寒身边挪了点。
明天之后,这个人就不再存在于他的世界,最后一晚,他想原谅自己的自私。
周函知贴近卓江寒,相拥而眠,像极了深深相爱的恋人。
他的细微动作似乎带醒了卓江寒,卓江寒喑哑嗓音在他耳边叹息,“过来,怎么这么凉。”
卓江寒抬起胳膊,摆出个等待的姿势。
周函知轻轻靠进他胳膊圈起的一片灼热天地。
不大,只够一个人占据,只能温暖一个人。
有力的臂膀落下,搭在周函知后背,沿着他单薄的肩胛骨一点点按揉,按灭一切振翅逃离的可能。
他将周函知更紧的搂在怀中,不留一丝余地的相贴,即便心脏无法对应,震颤也已同频。
“睡吧。”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周函知眼皮上,他闭上眼,然后一个自然而然温柔至极的吻恰巧落在眼角之上的小痣。
周函知的飞机是上午,从汇丽到机场还要一个小时。
他们起的很早,早饭被送到顶楼。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函知的早餐中已经没有了三明治牛奶,换成了纯中式的家常饭。
卓江寒依旧吃的很快,同样的食量,他的速度是周函知的两倍。
吃完东西,他端着咖啡安静的陪伴周函知,“一会多带件外套,今天降温。”
“……不用了,衣服都收起来了,再拿出来挺麻烦的。”周函知把最后一口粥喝完。
卓江寒低头看手机,回复信息,“嗯,那穿我的吧。”
等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卓江寒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没干。
“等等,我给你吹干头发。”
周函知自然而然的说着让卓江寒坐下,拿着吹风机站到卓江寒身后摸着还湿软的发丝,一瞬间时光倒流,他恍然回到他们相见的第一个清晨,那天他也是这样为卓江寒吹干头发。
那个时候的他还清清楚楚记得,他下线的那天早晨也是为卓江寒吹干头发。
时间一晃而过,这一天果然如书中所写。
他已经心甘情愿为之而死。
吹风机嗡嗡响着,温度恰好的风将手中的黑发从湿变干,将一颗拒绝沦陷的心变得甘之如饴,甚至乞求更多。
悄悄颤栗的指腹在缠绵的发丝中穿过,几根黑发交错纠缠在白皙指间,周函知一根一根的理顺、吹干。
许久才对着镜中一直注视他的卓江寒微微笑笑,“我的服务,卓总还满意吗?”
卓江寒抓住他搭在他肩上的手,“明天我给你吹。”
“明天我回不来了。”
“那就等你回来后,给你吹头发,扎头发。”
“好啊。”周函知关掉吹风机笑着答应,他要他留起的头发还没有留的足够长。
从衣柜中取出件长外套,卓江寒将它披到周函知身上。他们身形差个码,衣服略大些,卓江寒扣好扣子,“先穿着。”
捏着胸前的扣子,周函知笑笑,“其实我不冷。”
“我会担心。”
周函知没有料到卓江寒执意要送他到机场,当分离在即,反而没有那么多话可说。
临到机场前,卓江寒收到条信息,他少见的没拿稳手机,摔到周函知脚边。
周函知弯腰去捡,却被卓江寒更快的抢先拿走。
“怎么了?”
“没事。”卓江寒看向周函知时眼中一抹狠厉的精光还没来得藏好,“我送你进去。”
“你有工作就先去忙,我自己进去就好。”
卓江寒没有多说,替他拎起行李走进候机厅。
行李箱不沉,那尊几十斤重的大象铜雕最终被周函知留在了卓江寒的书房。
他已经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抹除的一干二净,连牙膏牙刷都被他一并收拾进了行李箱。
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雕塑,留下一点点他曾经存在的痕迹,应该不会被未来的新主人怪罪吧。
方炯然带着梁钦和一个助理已经在贵宾厅等他,见卓江寒和他一起来,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对卓江寒哼了声。
卓江寒倒也没有分给方炯然一个眼神,他从收到短信就一直蹙着的眉毛稍稍和缓,“一定要去?”
周函知点头,“嗯。”
“早点回来。”
“好。”
“到了告诉我。”
“好。”
“再见。”
“再见。”
周函知目送卓江寒的背影消失,直到方炯然悠悠的哼了声,“别看了,人都走了,就去三天,至于这么恋恋不舍的嘛。”
周函知收回视线,微笑点头,“至于啊,所以,我不去了。”
“什么玩意?你不去哪了?”方炯然一个激灵,按着周函知的胳膊不自觉用力。
周函知把方炯然的手拿下来,“炯然,你带梁钦去吧,如果有机会,就把我的角色争取给梁钦。梁钦,机会给你,好好把握。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你开什么玩笑,都要登机了,你跟我说你不去了?把机会给梁钦?!”
被方炯然指着的梁钦也满脸懵,被带到国外见识大电影已经算他走运,现在周函知还要他去争取男主角色,梁钦不知道是他听错了还是周函知傻了。
“炯然,这段时间多谢你。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等你回来后我再跟你赔罪。”
周函知耐心安抚方炯然,他怕方炯然跟他在机场闹起来,今天的行程出不得岔子。
方炯然当然没那么容易被敷衍,他扯着周函知的袖子气的嘴唇哆嗦,“我花了多少钱就为了把你送出去,走向世界,你倒好,给我来个临阵脱逃?为了卓江寒?他值得吗?”
“值得。”
“你!”
“好了,你再拽着我不放,飞机就上不去了。到时候别说男主,连配角你恐怕都没了。”
方炯然看看已经没人的登机口,气的一把推开周函知,跺脚就往里走。
梁钦在周函知和已经走了的方炯然之间看了几眼,最后被周函知赶着追上方炯然。
“梁钦,尽最大努力。”
“是,周哥,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去吧,替我劝劝炯然。到韩国后代我跟他说一句,谢谢照顾,那辆车停在汇丽地下车库,车钥匙我给寄到公司了,让他有时间去开。”
“嗯,放心。”
等登机口彻底关闭,周函知看了看手中的行李箱,犹豫了会给自己去办了个寄存。
明明可以当垃圾扔掉的东西,他却还不舍得。
最起码不该由他亲手扔掉他存在过的痕迹和爱的遗物。
就等哪天当做无人认领的东西被处理掉。
卓江寒攒着手机走出机场,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吩咐司机去海边轮渡港。
他在来时的路上收到条短信,“你最爱的人在我手里,想救人的话,一个人到轮渡港口,不要告诉周函知。”
卓江寒尚没理解过来这句话中指代的人物,脑海中一根弦就差点绷断,手机跌落到地上。
然后他看见周函知弯腰去捡。
周函知就坐在他身边,并没有陷入危险。
卓江寒胸口淤塞的暴怒瞬间偃旗息鼓。
他抢先拿回手机。
他不会告诉周函知,周函知不需要知道这些麻烦事,他只需要去国外,拍戏,待在他身边就好。
既然被绑的不是周函知,那被绑的就剩下他刻意营造出的假象——费渺。
卓江寒看了几眼发信息的号码,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月前给他发周函知广告宣传页的那个号码。
呵,他还以为是大鱼上钩了,原来竟是胡葭这条小虾米。
这两天气温骤降,海边的风呼啸而过,刮着停靠的轮渡摇摆不停。
这个港口因为海底隧道的启用已经处于废弃状态,只有几艘以前的渡轮仍在岸边。
卓江寒顶着肆虐的海风,沿着码头往前走。
费渺、胡葭、周函知还有无处不在的那家海外公司,每个人都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只想把周函知择出来。
费渺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大把的资金投进去那个酒庄还只是一个空壳子,同他接触的那家海外公司,隐隐有着徐家的影子,他是不是已经和徐家合作,合作的目的又是什么。
胡葭横插一杠是为了事业而报复,他绑了费渺,破坏了卓江寒想要挖出费渺身后秘密的计划。
不行,在抓出幕后黑手之前,他不能让费渺有事,胡葭不能破坏他的计划,费渺要好好的,他还要靠费渺将敌人一网打尽。
周函知去国外了,只要在他回来之前,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那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码头的尽处停着艘老旧渡轮,踏板随意的搭在码头,仿佛就等着卓江寒踏上这艘渡轮。
早晨被周函知打理好的头发已经被海风吹乱,卓江寒有些遗憾的拨了下,他走上渡轮。
这艘船的船舱没有单独隔间,只有空荡荡的大厅,几排塑料座椅歪七扭八的横在地上。
卓江寒走出船舱,往船头的方向而去。
“呜呜……呜……”
几声细微的闷哼从船头传来,卓江寒眯起眼睛,船头的栏杆边站着两个男人。
准确的说,一个坐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对他挥手,一个被绑在栏杆外侧,脚底堪堪踩到船边。
“卓总胆子不小,自己一个人来,哈,我面子够大啊。”胡葭手里拿着根金黄的麦穗,不见一点慌张姿态惬意的晃着那根麦穗。
卓江寒言简意赅,“放了费渺,我让你重返娱乐圈。”
“哈哈,你以为你是谁!”胡葭嗤笑,“你让我重返就重返?不好意思,我现在的兴趣是毁掉你的最爱。”
他说着偏头望望被绑在船舷栏杆上的费渺。
费渺大概被绑了很长时间,脸在海风的吹袭下面无血色,嘴巴被黄胶带缠了几圈说不出话,一双眼睛中满是惊恐,总是梳理的纹丝不乱的发型胡乱飞扬,露出一截金色发根。
那才是他本来发色。
卓江寒无动于衷,“说条件吧,你要怎么才肯放人。”
胡葭啧啧两声,“这么看,其实他跟周函知也不怎么像。我挺感兴趣的,不如你讲讲,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把周函知当成他的替身?”
“那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哈,卓大总裁,不要总用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和我说话,你搞明白,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胡葭脸上带上些怒意,手中的麦穗被他挥出去抽在费渺脸上。
他又拎起挂在一边栏杆上的对讲机说了个“开”字,这艘废旧轮渡就“哐当”震动了下,然后慢慢驶向海中。
和对讲机挂在一起的还有把泛着寒光的水果刀,胡葭在绑费渺的绳子上划了一刀,勒紧的绳子“啪”的绷断,费渺呜咽着往外掉了半米,只剩下腰间一根绳子还系在船栏。
胡葭将刀对准最后一根绳子,“讲讲吧,卓大总裁,你是怎么把周函知骗的死心塌地,让我也学学。”
建筑物在逐渐远去,这艘船离陆地越来越远,卓江寒不想跟他纠缠周函知,话题在周函知身上越停留,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此时,他还要维持真爱费渺的表象,“周函知喜欢钱。”
“钱?”胡葭怔愣,随后爆发大笑,“哈哈哈哈……周函知喜欢钱?这是我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卓总,周函知如果喜欢钱,这世上没有不喜欢的。他能随手把片酬全捐出去,就比你这个卖假酒的白月光要好一万倍。”
卓江寒插在风衣外套中的手攒成拳,他微微眯起眼睛,“就算周函知再好,我喜欢的也是费渺。开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得到,都可以。”
胡葭扔掉麦穗,啪啪鼓掌,“好,不愧是真爱。只身前来,随我开条件,还算是个男人。那咱们就一点点掰扯,咱俩的矛盾起源于周函知,这样吧,你先发个誓说你以后不会再见周函知,把他让给我。”
“让给你?”卓江寒睨着他冷笑了声。
胡葭也笑,刀子虚虚的对准绳子,“三,二,一……”
正午的阳光有些强烈,一直被绑在船舷外的费渺“呜呜”哀鸣几声,卓江寒沉默许久,缓缓举起手,“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见周函知。”
他声音冷漠,吐字清晰,一字一字的砸出来,轻而易举就砸碎所有幻想和希望。
“听见了吗,他不爱你,他为了救费渺把你让给我,周函知,你死心了吗?”
胡葭的目光越过卓江寒望向他身后的船舱。
卓江寒猛地回头,一身热血陡然冰结。
在船舱门口,在阳光与暗影的交界处,本该去往国外的周函知,穿着他早上亲手挑选的外套,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
阳光打在他一侧脸颊,显得他如此悲伤,沉没于阴影中另一侧仿佛在流泪。
“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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