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宿命

天擎峰上的热闹场景吕颜漠不关心，她连着两日待在屋中，辗转反侧，难以静心。

    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烈火焚城的刹那，痛苦就会扑天盖地而来，痛得她无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吕颜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她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她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天蒙蒙亮时分，吕颜就前往藏书阁，准备找一些术法上的典籍，只有专注修行她才能静下心来。当她从藏书阁回来时，天色方才大明，这时辰不过是太一门弟子们早膳之时。

    吕颜心事重重，径直推开院门，走进屋内，放下手中厚厚的典籍，正准备坐下时，忽然呆住！

    屋中中还有一人。

    落樱一身素色长衫，坐在窗边椅子上，手中拿着一盏茶轻轻抿着，看那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如这屋子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吕颜张口结舌，四下一望，半天才敢断定这其实是自己的房间。

    哪知落樱微微一笑，竟然道：“不必客气，请坐。”

    吕颜下意识地谢了后，这才取过一张椅子坐下。直到在她对面坐定，吕颜这才想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为何反而还要谢她？

    吕颜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定力已经乱了。细细思量，除了前日相见时那天崩地动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回来，从进院门时起，直到自己进屋，竟都对落樱的存在全无感觉！若是她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看她年纪也不过与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甚至于此刻坐在她面前，相距不过数尺，明明就看到落樱坐在那里，但吕颜就是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吕颜就会觉得房间中空无一人，不禁心下骇然。

    吕颜定了定神，向她一拱手，勉强笑道：“落樱小姐光临，我这陋居实在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小姐此来有何吩咐？”

    落樱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上。她没有回答吕颜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在房中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方道：“吕公子贵为太一门掌教真传，这住处倒是异常轻简。”

    不知为何，落樱一站起，吕颜就觉得坐着浑身难受，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听得落樱的话，她道：“想必和落樱小姐仙居是没法比的。”

    落樱淡淡一笑，负手立走到屋子角落的书架前，一边看着架上书目，一边道：“听闻公子入山后由四位道君一同授业，真是天大的福分。”

    吕颜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落樱一言一行中透着无形的压力，压得吕颜完全透不过气来。此刻主宾之势完全倒置，那落樱倒是将宾至如归四字发挥到了极处。可是吕颜完全无法开口反驳，只有跟着她在房中转来转去。

    吕颜忽然有种直觉，在这落樱之前，她怕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片刻后，落樱坐回椅子，拿起吕颜从藏书阁带来的功法典籍就要翻阅，吕颜见状，终于咳嗽一声，道：“落樱小姐，这书……乃是我太一门秘法典籍，你这……怕是不合适……”

    落樱淡淡一笑，也不气恼，轻轻合上了书。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凝望着吕颜，动也不动。吕颜被她这么一看，登时全身上下皆极不自在，如坐针毡。

    终于，落樱微笑道：“魔君陨落，传承尽数落在公子身上，不知公子今后有何打算？”吕颜好不容易等到落樱说话，刚刚松一口气，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刹那间手足冰冷，动弹不得。

    落樱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里，静等着吕颜回答。

    吕颜这一次几乎是倾尽平生之力，方才镇定下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在下不知落樱小姐再说什么，魔君传承？在下从未听说过……”

    在落樱那双似可穿透人心的清澈目光前，吕颜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已细若蚊鸣。这几句话底气之不足，就连数岁孩童都会知道她在说谎。

    吕颜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来太一门这么久，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会是被古元宗的弟子揭露。她看着身旁的青锋剑，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自己从来不是那种束手待死之人。

    忽然，落樱展颜一笑，道：“公子何必立下死志呢？我并无恶意。”忽然，她身子往前一倾，将脸贴近吕颜的耳间，在她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娇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可人儿呢！”

    吕颜不禁啊的叫了一声，浑身汗毛竖立。

  “左右我还会在太一门待些时日，这段时间我就住在你屋里了，没问题吧？”落樱虽是询问，但是气势却容不得吕颜拒绝。

  “这……这……”吕颜声音细如蚊鸣，半天才道：“……这有些不妥吧？”

    落樱黛眉微扬，道：“哦？你不愿意？”

    吕颜定了定神，知这落樱高深莫测，还是离她越远越好，于是一咬牙，道：“男女有别。”

    落樱忽而微微一笑，与以往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不同，这一次的笑凝于她唇边眼角，历久而不散。她凝望着吕颜，搁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一抬，起始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吕颜心慌神乱。

    落樱纤指骤然一停，就此凝于空中！

    吕颜的心刹那间悬到了嗓尖！

    “妹妹在人前掩饰久了，莫非真把自个儿忘记了？”落樱清亮的眼中隐有笑意。

    恰如晴空霹雳！吕颜坐在椅中，张口结舌地看着落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落樱长身而起，负手向房外行去。吕颜挣扎着站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行到门口之时，落樱停下脚步，略略回头，微笑道：“逗你的，看把你吓的。你这住处这般小，如何能容纳两个人。我改日再来，没问题吧？”

    吕颜凝望着她那惊心动魄的侧面，嘴几张几合，才硬是挤出几字：“欢迎之至！”

    落樱一声轻笑，也不要吕颜相送，就此飘然远去。

    第二日清晨时分，落樱踏着第一线晨光走进院落。

    吕颜下意识的不去看落樱，或许是因为她的高深莫测，或许是因为她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待得吕颜好不容易克服这一毛病，能够与落樱正面相视时，这才得以发现落樱的倾世之姿。只是她实在是过于大气，大气得简直有如胸中自有天地玄黄。

    之后的数日，落樱真的是陪着吕颜清修苦读，参研大道真义。吕颜知她年纪与已相仿，但无论是星相卜卦，丹鼎符箓，还是仙藉传说，玄玄之学，落樱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其渊其深，直不见底。在吕颜画符或者静坐片刻时，落樱也偶有动手替她收拾整理一下居处，把个吕颜看得心惊胆战。

    吕颜倒不是怕落樱整理房间之时会再发现什么秘密，既然魔纹和女儿之身落樱都知晓，那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知道的？她只是实在不知道为何落樱会屈尊迂贵，为她收拾整理房间。

    认真说起来，与这落樱起初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是以她如此举动就更加令人不解其意。

    落樱凝视着吕颜，默然不语。吕颜倒被她如此盯得习惯了，已能承受，但在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她仿佛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保留不住，这滋味其实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真的不用去比试么？”吕颜强行找着话题，“你那两个师弟师妹这几日和太一门弟子打的有来有往。”

    “一群小孩子罢了，随他们闹去。”落樱看着吕颜，忽然说道：“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吕颜登时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落樱忍不住轻轻一笑，她纤手一翻，轻轻在吕颜手背上拍了一拍，柔声道：“我知道你有不少疑惑，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告诉你的时机，你且安心在太一门修行，不许多久，我们自会再见。”

    吕颜一怔，暗道：“如你这般莫测之人，还是不见了为好。”

    “你我缘分早已天注定，是避不了的。”落樱似乎知晓吕颜心中所想，站起身把脸贴近吕颜，白皙的手指挑起了吕颜的下巴，在她嘴上嘬了一口，然后得意一笑转身离开。

    吕颜张口结舌，呆立良久，这才摇了摇头，掩上了院门。  

    天擎峰，掌教行宫之中。金玉楼和赵师炎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摆放着一盘棋子。赵师炎满面红光，笑得极是欢畅，道：“金道友，你可又输了。”

    金玉楼面色凝重，手中拈着一颗黑子，沉吟良久，这才在白棋空中一点，然后微笑道：“赵兄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赵师炎抚须大笑：“这些日子，我门下那两个劣徒在太一门打扰多日，也该离开了。”

    金玉楼笑着摇头，道：“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再多待些时日也是好的。”

    “不必了，这行出来时间不算短了，贵宗事务繁忙，我等就不继续打扰了。”赵师炎起身朝金玉楼拱了拱手，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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