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编号6390
克勒星首府附近的水源因为气温升高的原因，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几乎蒸发殆尽，只剩下一条三十公里外的地下河了。
平民每天要么自行去取水，要么高价从城里的水商处购买。水商是行政长官控制的，收入全部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运水车在荒漠上开得慢慢悠悠，驾驶舱后面的桶型拖挂很大，平民要不了这么多水，看来不是驻军的就是水商的。
正合我意！说不定能直接带我进去行政长官塔。左辰心里盘算着。
他躲在巨大的岩石后面，在运水车经过的时候悄悄缀上，瞅准时机，飞快钻进拖挂车下面，手脚扒住底部承托水桶的铁杆，随着运水车在坑坑洼洼的荒漠上摇摇晃晃。
他腾出一只手打开收音器，过滤掉杂音，能清楚地听到驾驶舱里播放着克勒星本地音乐。
音乐没一会儿就戛然而止，刺啦刺啦响了两声之后，传来无线电接通的声音：“6390，听到回答。”
驾驶舱里沉默了一下，回应道：“在。”
单单一个“在”字，冷淡得令人发指。
左辰挂在车底，想到自己在穆迪星帕尼什军团服役时，如果军中有人胆敢这么回答，肯定会被扔进雨林里，接受半个月的“惩罚”。
“6390，你们还有多久回城？”
驾驶舱里简短地回答道：“20分钟。”
“收到。使者已经抵达行政长官塔，怕水不够，你们的水一会儿直接送过来，速度要快！”
“是。”
通讯切断后，音乐声又响了起来。然而运水车并没有加快速度，还是缓慢地往前开着。
左辰突然对驾驶舱里的士兵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士兵，居然这么叛逆？
他来到克勒星有几个月了，深知这里的人都深深惧怕着哈巴尔家族。
哈巴尔解放了曾经被奴役的人类，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和条件。
历任哈巴尔统领都称祖先的功绩为“光耀的怜悯”。
但是，所谓的自由，却不过是矿区钢铁厂高墙内那一片阴沉的天空，以及难以企及、广袤无垠的星际世界。
所谓的怜悯，也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压迫和奴役。这里的人敢怒不敢言，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反抗运动。
音乐是克勒星特有的乐器伴奏，这种乐器是由装在鞋头上的几块铁片组成，能够随着跺脚打出节奏。
伴随着强烈的节奏，是一个女人由低到高吟唱歌曲，歌词简单到只有两句，但是朗朗上口。
左辰的收音器中，除了乐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他越来越好奇，这个编号6390的士兵是怎么做到能一直保持安静的，安静得像是根本不在一样。
好奇心驱使他攀着铁杆往前爬，然后顺着拖挂和驾驶室的空隙中爬到驾驶舱后窗，偷偷探头往里面张望。
从后视镜能看到一个士兵，穿着反光军服，没有戴过滤面罩，却戴着一个罩住大半张脸的黑色护目镜，正不紧不慢地驾驶。
完全看不见眼睛和鼻子，只能看到他微微抿着的双唇和清秀光洁的下巴。
这么白净清秀在克勒星倒是少见。
左辰正想着，突然，他的神经好像被电流击中，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
他本能地矮身，半晌才缓过神来。
被发现了吗？不可能吧……
他为自己的神经紧张感到不快，因为论潜伏技能他可是很强的。
他慢慢起身，悄无声息地从玻璃看进去，编号6390的士兵依旧坐在那里，似乎真的没有注意到他。
马上到城门了，他又爬回车底。
守门士兵很多，凡是进出首府的平民都要查验身份。
运水车缓缓停下，左辰听到拖挂桶中的水哗哗摆动。
“运水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守城士兵有些故意找茬儿似的问道。
6390冷冷地开口：“知道晚了还不快放行。”
左辰在车底差点笑出声来，真特么是个妙人！
守城士兵看不起这些勤务兵，也记不住他们的长相，怒道：“怎么跟长官说话的！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教训你！”
6390稳稳坐在驾驶舱内，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使者的水不够，耽误了你负责？”
守城士兵顿时不敢嚣张了，让开一条路出来，但还是气不过，骂道：“6390是吧？你给我等着！等使者尊驾离开，看我不弄死你！”
6390没有说话。水因为惯性咚地一声撞在水桶后壁，运水车又启动了。
顺利地进了首府城，左辰心里很美，自己运气真不错，看样子不用费力就能直接进入行政长官塔了。
然而运水车开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左辰正在纳闷，就听见驾驶舱的门刷地打开，有人向后面走了过来。
该不会要撒尿吧……
他挂在车底，虽然并没有很累，但也不想一直这么挂着。
一双同样是反光材质的军靴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停了下来。
咚咚咚，一只靴子抬起来，踢了踢拖挂车的轮胎，冷冰冰地说：“出来。”
“……”
看来被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再躲着就没意思了，左辰从车底爬出来，拍拍手上的土，厚脸皮地扯出个笑容道：“你好啊。”
他很惊奇地发现，6390的身高竟然比自己矮不了多少，两人几乎平视。
这在平均身高不足170cm的克勒星，可真算是奇葩。
不过也不奇怪，或许是从别的星球派驻过来的。
士兵没理他，径直走向驾驶舱，看样子是想走。
左辰赶紧跑过去，手挡住车门：“等等、等等！”
6390转过头来，他甚至能感觉到犀利的目光就在那黑得不透光的护目镜后面。
“有何贵干？”冰冷的声音直接在耳畔响起，左辰只觉得好像有一股冰水直接灌进耳朵里，半边脸都要被冻住了，才想起来收音器忘记关。
他按了下开关，同时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下面的？”
6390：“你躲在岩石后面。”
左辰惊讶道：“那个时候你就发现了？厉害啊！”他很有自信，如果他躲起来，恐怕整个帕尼什军团经过都不会有人能发现他，没想到却被这个名不见经传小星球上的一个勤务兵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不……”不拆穿我、不把我甩掉？
6390没有回答。
“你这么厉害，怎么派你干运水的活？”左辰见他不说话，自来熟地打听起来。
“……与你何干！”6390把他的手拿开，登上驾驶舱，正要关门，脑海中突然想起朋友的话——“你要放松点，别总是那么严肃，去找点乐子。”
虽然说这话的人不那么靠谱，但他还是决定听一次，于是问道：“你要去哪儿？”
左辰本来想走了，被他这么一问，赶紧扒住门，手指着东边，城市中心的高塔：“我要去行政长官塔。”
这个士兵知道自己就在车底，在城门的时候也没有报告给守城士兵，现在还放自己走，虽然不能说明就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起码他对自己没有敌意。
6390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上车。”
左辰立刻跳上车，他性格开朗热情，朋友很多，认定一个人可以做朋友就会掏心窝子：“谢谢你啊！我叫左辰，你叫什么名字？”
6390没有回答他，从脚底下拿出一套军服扔给他，冷淡道：“换上。”
左辰没介意他的冷漠，边高兴地换衣服边问：“你怎么这么放心让我上车？不怕我是去炸你们总部的吗？”
6390继续驾驶：“无所谓。”
“……”左辰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换上军服裤子，把自己的裤子团吧团吧扔在脚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
“是不是因为你太不合群，才派你去打水？要不就是因为你能力强，被人嫉妒？”
士兵并没有理睬他，随他胡乱猜测。
“你是个有趣的人，咱们交个朋友吧？等你不想在哈巴尔这里干了，可以跟我一起离开。”左辰系好军服的拉链说道。
6390随口问道：“去哪儿？”
左辰其实留了个心眼，随口说道：“去哪儿都好啊，开着小飞船在星际间流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6390又沉默了下来，左辰在座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朋友。”
任他问了几遍，6390就是不回答，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
左辰：“我听他们叫你6390？这是你的编号吗？但是叫编号不太礼貌。要不我就叫你朋友好了。”
“朋友，你怎么发现我的？”
“朋友，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搬水？我帮你一起吧！”
“朋友，你说我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会不会被发现啊？毕竟哈巴尔私军这么挫的军服也难掩我的帅气……”
“朋友，我看你长得也不像克勒星本地的，你是哪里人啊？是从哈巴尔主星来的吗？”
“朋友，我刚才听见首府来使者了，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朋友，你车技不错啊，这么窄的街道都开过来了！”
“朋友……”
“……”6390后悔让他上车了，面无表情地驾驶着运水车在街巷穿行，被他的聒噪烦得不行，小声说了句，“……凛冬。”
左辰：“啊？你说什么？”
“我叫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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