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步一叩首
多年未见了,当年撒娇任性的小姑娘如今长大成人,她还一直以为对方是记忆里的样子,她站在院里,忽然觉得这几步路很远很远,近乡情怯般的越走越缓,最后竟然放慢了脚步。好不容易凑近,伸手摸上她的脸颊,心中不可抑止的涌起一种难过,不可言明,没有理由。
后来她这样解释那一瞬间,或许只是对过去时光的怅惘,此刻,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终于得从梦里醒来。
什么都会变,没什么会一直等。时光如是,人亦如是。
江月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干净的房间之中,身前坐了个人,此时正是夜里,桌前点着灯,隔着帷幔,看不清楚。
江月在脑中不停的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想要借此判断此时的情况,可那人似乎是听见了她醒来时的响动,起身走了过来。凑近一看,却见此人身着灰白的僧袍,身形消瘦,她心中隐约觉得熟悉,但实在没想到自己曾经同什么师太有所联系,待她抬起头看,却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容姐?”
清静师太笑笑,久违的听见这名字还觉得有些恍惚,她在江月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苍白的手,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十分圆润,就像她这人一样。她轻轻的唤一声,“皎皎。”
江月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人这么喊过她,也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曾这么落泪了。当年赌气离家,在父母的坟前拜祭过后,她便独自行走江湖,故意不去打听同江家有关之事,得是多年之后,江明当时已经坐稳了武林盟主,她才听说慕家遭此巨变。她当时去找过慕容,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也知或许慕容不愿意见她,所以便不再刻意为难。真要算起来,上次相见,还是在离家出走之前,慕容行医路上遇见些难题,遂回来向父亲请教,二人相见,慕容同她聊了一夜。
所以这么多年,她的容姐在她的心里一直是当年最好的样子,眼中有希望,整个人像在发光,双颊也红润,可是如今再见,不仅没了一头青丝,她整个人也憔悴的厉害,一双眼睛虽然沉静,却也带着沉沉的暮气,与当年大不相同。
江月知她或许过的辛苦,不欲多问,只是料想自己来此,给对方添了不少的麻烦,她只是在昏迷之前说了慕容的名字,以及她现在可能在的地方。原本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毕竟当年慕容不愿意见她,如今也未必,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倒没成向居然真的让柳飘萍找到了。
思及此,江月愧疚道,“容姐,都怪我不好,你在此避世不出,是我扰了你的清静,连累了你。”
清静师太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这世上怕也只有你,能同我有些许牵连了,只是你怎么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江月笑笑,“没什么,公职在身,常事罢了。”
清静师太微微皱了皱眉,眼中带着些心疼,江月却像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容姐,柳飘萍怎么样了,就是同我一起来的几人,他眼睛不好。”
清静师太安抚道,“皎皎,你先别急,你带来的三人,那位姑娘只是些轻伤,另一位白衣的公子和你中的是一样的毒,他比你醒的早些,只是朝里催的急便早早的回去了。你这伤还得养上几日,至于你说的这位柳飘萍,他的伤略有些难办。”
江月抓紧了清静师太的手,对方缓缓道,“他之前便中过毒,身上也有些旧伤,只是后来身体的毒性似乎被什么药压住,除了身体较常人弱一些,生病时难受几回,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次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操劳了几日,才将他身体里的毒勾了出来,我暂时用银针和汤药将他的毒性封住,但若想根治,你得去寻一味药。”
江月急道,“什么药?!”
清静师太道,“是慕家家传的解毒丹药。”
江月奇道,“可是这药不是应该在你的手上吗?”
清静师太摇摇头,“并非如此,在几年前,有个年轻人来向我求药,他做到了我的要求,我便将药给了他。”
江月皱起眉头,“可是这江湖如此之大,我要寻他,则无异于大海捞针,柳飘萍能撑的到那时吗?”
清静师太平静道,“皎皎,你先别着急,这毒我已帮你稳住,短期内只要没什么大的变故轻易不会发作。而这寻药的人你也并不陌生,他便是你二哥,江辰。”
“江辰?”
江辰虽然是她二哥,又同她是双生子,可是性子完全不像,后来效力于晨王帐下,晨王倒台之后,便不知所踪,一直没有联系,连父母不在这样的大事也未曾回来。
清静师太道,“他最后是向夜阑的方向去了,你回去打听打听,或许能有线索。”
江月这才稍稍安心,“这便好,对了,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慕容看她眼神坚定,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为了方便照顾,二人离的也不远,真要出去也走不了几步,这才给她披了一件衣服,扶着她出门去。江月站在门前,扶着木框,看见床上的柳飘萍,眼睛像被灼伤一般,一步都没办法迈开。
柳飘萍的伤已经远不如他刚被送来时骇人,此时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来正赶上两个女尼为他换药,那伤口太深,十指中有四五处指骨断裂,胳膊上的皮肉被撕毁,几乎能看的见里面森森的白骨。
江月想起柳飘萍在山洞外对自己说的话,忽然不敢在看下去,转过了头,清静师太见状,扶着她慢慢走向了寺庙外的台阶,二人在上面坐下。
这时万籁俱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台阶上点着的明灯一闪一闪的亮着,像是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江月忽然道,“我之前觉得,感情这东西着实费心又费力,伤心又伤情,吃力还不讨好。有一日我失望透顶了,我便对自己说,别再相信这些话,一个人过着便挺好,于是便任由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真瞎子。”
清静师太眯起眼睛,“世间之事大多这样,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你越想留便越留不住。我从前也对这事儿失望头顶,总觉得天底下的人都一个样,自己像个异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因为我遇见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忽然指了指台阶上一眼看不见头的台阶,“那一日,江辰为了求药,两千六百五十块台阶,叩一个头点一盏灯,我在上面看着,便明白,这世上有深情的人,也就有薄情的人,明明是造化弄人,就不应该对这事失去希望。一朝被蛇咬,难免十年怕井绳,这本是人之常情,可若他有情你也并非无意,那么试试又有何妨呢?何必辜负别人的真心。”
江月听着她的话,转过头来,清静师太对上她的眼睛,正色道,“皎皎,你要知道,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的人生还很长,选个你喜欢的陪着你,不要孤单一个人。”
江月趴在她膝上,像小时候那样,“容姐,你知道吗?我之前常常做梦。”
清静师太摸摸她的头,“是吗,梦到什么?”
江月闭上眼睛,“梦见很多人,梦见我们小时候在院子里,梦里发生的事都记不清了,醒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是满满的怅惘。之后我就变得很少眠,有些害怕做那样的梦,再过几年,好一些了,闭上眼睛,一觉无梦到天明,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害怕那个梦,而是害怕美梦醒来,自己已经无力承受失去。”
清静师太长叹一声,“我年少时,最羡慕的便是江叔叔同江婶婶的爱情,最喜欢听的也是他们的故事。江湖是什么,未必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未必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年少时初遇,一见倾心,当时的少年身无长物,只有一把无名的长刀,当时的姑娘却是最好的时候,正在街头卖没有桂花的桂花糕。等这少年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却用身上大半的钱从西琼买了桂花树来,姑娘出嫁那日,没有十里红妆,却有一条长街的桂花飘香。当时我便知道,所谓江湖,原来也可以是千帆过尽,携一人白首以终老。”
清静师太说完,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音落下再去看,发现江月已然睡着,发出轻轻的鼾声,眼角似有泪痕。
第二日,虞大小姐听说她醒了,特意来找她道谢,她身边还跟着几位随侍,听容姐说,鹤鸣走的那一日,虞家便有人来催她回去,只是大小姐执意要等她醒来道谢,执拗的等了这许多日。
大小姐一身红衣似火,脸上带着恣意骄纵,是她这年纪应有的模样,她一改之前对江月的敌意,朝着对方深深鞠躬行礼,“多谢江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事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全力想帮。”
江月笑着说不用客气,临别时从自己怀里掏出那枚玉簪,簪子上并无点缀,难免显得有几分寡淡,可玉石稀罕,饶是虞大小姐见多识广,也有些迟疑,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江月笑道,“此物赠你,便当是我送你同鹤大人的新婚贺礼,到时若不能亲至,有此物也不算我们相识共患难一场。”
虞大小姐有些为难,“可这簪子不是你心爱之人留给你的,你宁可掉下悬崖也要留住的宝贝?”
江月笑容不改,“所以赠你。”
虞兮听她这样说,也不扭捏,郑重的接过,贴身放好,道,“多谢你,我会好好珍惜。”
二人又聊几句,身后的侍从催的厉害,便匆匆的道了别,虞兮打马而去,一身红衣似火,身下是雪白的马匹,离去时惊起了一地火红的枫叶。
江月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远去,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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