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个人之所以是自己,应该是因为他的经历
他们开始吵架,都是少言寡语不善言辞的人,这种时候却能用着最恶毒的话戳对方的心窝子。
终于有一天,文紫先提了分手,迟于转身就走,决绝的根本没有给彼此反悔的时间。
本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争吵,平凡的冷战,没想到过了几天网上就铺天盖地的传出迟于订婚的消息。
当时她正在拍一部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戏,没来得及去砸场子搞破坏,倒是结婚那天正赶上剧组杀青宴,从来不喝酒的人醉的坐在马路牙子上撒酒疯,还没皮没脸的打了迟于的电话。
冷战以来第一次的主动联系,电话拨了一声他就接了。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在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发现已经满脸都是泪痕。
她其实很早就明白,她一直没能从白老师那件事里走出来,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似乎云淡风轻,私下里自己却给自己判了终生□□,□□的牢狱是自己建的,她是个最严厉的牢头,钥匙早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
高三每一次去打游戏和上课的时候,书包里每天都揣着安眠药,回家的路上总在心里想哪一种死法能令自己更痛苦一点,更体面一点。
如果没有迟于,她没有办法撑过去。迟于是她怀里那根唯一的浮木,她害怕失去他,于是很用力的去拥抱,结果却是两个人一起沉入海底。一个已经被淹没的人,怎么能去救另一个溺水的人呢?他们终究,谁也不是谁的救赎。
庆幸的是,那天晚上他还是来了,原本穿着一身很考究的黑色西装,但估计因为走路不方便,上衣的外套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只剩下白色的衬衣。
他难得穿一次正装,居然这么好看,呵,他居然也可以穿这样人模人样。迟于讨厌穿这样的衣服,哪怕是进了公司上班,依旧还是保持着之前的穿衣风格,似乎是他对于生活,最后一点点的不肯妥协。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样清晰的意识到,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巷尽头抽烟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拿着手电筒走夜路的姑娘了。
他们都变了,少年长大了,娶了别的姑娘,可姑娘却还在原地打转,心里放不下那个少年。
于是当他背起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再没有犹豫。当年她不怕死,可今天却有点害怕,其实她的心没有变,她只是害怕失去他。因为情根深种,所以心甘情愿。
文紫后来面对许多流言蜚语,她站在阳台上,透过拥挤的人群,穿过茫茫的人海,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想她终于看见那枚被自己丢掉的钥匙,它就藏在另一个世界的彼岸。
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没有太多的忧郁,等真正的和死亡面对面,她才明白,那些自己臆想之中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她根本没有多么害怕。
可迟于忽然回来了,抓着她的衣角流泪,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迟于了,他刚才开门进来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眼睛花了好久聚焦,大脑花了更久识别,好不容易才认出他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说不出口,他们离得这么近,以至于文紫切实的感觉的到他的难过,他们又离得这么远,哪怕是离得这么近,文紫却根本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难过成这样。
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爱意已经消磨光了,不然迟于不会跟其他人结婚。迟于人生中或许有很重要的人或事,可能是游戏可能是他的母亲,或许是她从未谋面的妻子和是事业,但此时此刻此地,绝对已经不再有自己。
人生里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又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亲近的普通人去放弃生命。她原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毫不犹豫的吃完安眠药,她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时候,她忽然有些后悔。对于她而言,青春就像是那一场精彩的电影,她痛苦流泪,她怅然若失,可是等真正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哪怕是再舍不得,也已经到了落幕的时候。
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是湿的,伸手摸一摸,觉得非常冷,椅子正对着一个窗户,这会儿不知道被谁打开了,风刮的很厉害,像是快要下雨了。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几棵枯树,她想起刚被送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意识,但是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院子里和医院外的这几棵枯树,没有叶子,只有黑色的树干。
宁雨进手术室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文紫说的。
她说,“文紫,要记得写完那本书。”
文紫冲她扯出一个笑,说,“我等你出来。”
宁雨没有回答。
窗外开始下雨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文紫没有回头,就像是有什么预感,她觉得自己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很多人赶来了,大度都是家属,医院还是帮她通知过了,其中有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扒在床边,哭的喘不上气来,看起来非常难过。文紫的耳朵变得很嘈杂,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她这里,她要好久好久之后才能平静下来,听到窗外细微的雨声。
文紫走到窗户前,将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拉的更大一些,她穿的衣服不多,被吹的牙齿咯咯作响。
这场雨在很短的时间变得很大很大,最后竟然下起了冰雹,她拿起座位上散着的外套,披在身上,是刚才宁雨进去之前留下的外套,上面还带着一丝微弱的体温没有被带走。
文紫在口袋里摸到一盒还未拆开的火柴,以及半盒抽剩的烟。
她想起来,白老师病故的消息传来的那个午后,她也是在学校走廊里的窗户前站了很久。
宁雨已经被送走,南轻明走到她跟前轻轻拿过一支烟,划了一根火柴点着。
文紫第一次见他抽烟。
难得南轻明能站在她跟前和和气气的说一句话,这么多年终于打破沉默,开口第一句竟是很平常的。
“刚才宁雨做手术之前对我说”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她要去另一个世界唱歌。”
文紫想了想,不知道什么意思,她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弄不明白。恐怕你就算是告诉她一加一等于三,她也会说对。
南轻明倒是也没有在意她的态度,自己继续往下说,“白老师也曾经这么说过,在辞职前上的最后一堂课,讲的是一篇小学的文章,只可惜我们谁都没有去。”
文紫的眼睛动了动,“对啊,如果知道他就要离开了,我一定会去。”
南轻明大约是刚刚做完手术的缘故,面色非常苍白,倒是依稀能够瞧见几分少年时的风采,“我猜,他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却很明白。他想告诉你,不要自责,就如同宁雨想要告诉你,生命无常,不要难过,她和他,都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唱歌。
“或许他早就原谅你了,也原谅了我,甚至从来没有怪过我们,他相信我们有苦衷。宋梧桐也一直这么说,但是你知道吗,我还是讨厌你,因为,看见你就会想起我自己的懦弱。”
其实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自己。
文紫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文紫也没有再说话。两人之间一时只有点燃的烟还在忽明忽暗的发着仅有的一点亮光,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沉默的抽完两支烟,然后离开。
雨还在下,大约要很久后才能停了。”
沈朝云的状态说不上多好,但已经不是那种看不下去,让人频繁喊停的程度,为了维持住这种状态,程亦岳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压着大家连续拍了这么久的戏。最后是连陆识焉都受不了了出来抗议,无尽夏立刻符合,程亦岳这才惋惜的暂停进度,看他那个倒霉样子,还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在里头。
安晴倒是还好,基本上没有她的戏份,她还能去无尽夏的房车里睡一觉,但是可怜的无尽夏和沈朝云却几乎是连轴转,天知道,连无尽夏都快顶不住了,这该是多可怕的强度。沈朝云却隐隐的还有些兴奋,还有点意犹未尽。
安晴真的很想吐槽,要不然沈朝云和程亦岳去拍吧,俩人一个演一个拍,放过这些无辜的群众一条生路。
程亦岳终究还是有点人性,放了大家可怜巴巴的一天假,晚上还得回来继续拍,无尽夏直接选择去房车补觉,沈朝云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难过的痕迹了,他就搭了张床在现场,边看剧本边休息。只有陆识焉,去大门外边儿边打电话边叫了个车,看样子是准备回家一趟,临走的时候都快骂脏话了。
程亦岳正在剪片子,林海平脸上还带着妆,就趴在他桌子的旁边睡,身上披着程亦岳的外套,看上去特别的人畜无害,特别的安静。
安晴准备出去给大家买点吃的,现在都在抓紧时间补觉,不知道待会儿起来还有没有精力去买吃的,程亦岳见她要走,就站起来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安晴疑惑,“你干嘛也出来?”
程亦岳点着一根烟,他是真的很爱抽烟,而且除了他,安晴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抽烟这么好看,除了自己要被迫吸二手烟,不过,程亦岳大多数抽烟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找没人的地方,对着别人,也基本会自动保持一些距离,算是个比较有素质的烟民。
安晴看见他眼皮子下面的黑眼圈,“还有两场戏就要拍完了,你也没必要拼成这样,到时候你病倒了,耽误的时间更多。”
程亦岳沉默,两个人走到了巷子里的一条美食街,这会儿是早上9点,卖的大多是早餐,种类也不算是特别丰富,安晴和程亦岳找了一家包子铺,坐下安安静静的就着馄饨吃了几个包子。
蒸笼里缓缓的冒着热气,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急急忙忙的上班,她曾经也是这许多人中的一员,只不过去的时间要更早,看着他们,没有怀念,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太真实。
安晴忽然道,“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小说能够拍成电影,而我居然出演了里面的角色,这样的生活,听起来就像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程亦岳抬起头看她,“那你是希望它醒来,还是永远不要醒?”
安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前总是觉得,自己被生活禁锢,我向往自由,可是只能甘于平凡。我总是想着,如果我能有一百万就好了,等我挣到一百万,就能够还清楚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能够保证我一段时间不会被饿死,然后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现在我不仅有了一百万,可是我却觉得迷茫,似乎什么都有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我开始疑惑,这些是不是我真正喜欢的,我有没有对得起我自己,等我老了,会不会后悔。”
程亦岳掰开一个包子,“人生,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害怕这个,害怕那个,展望未来,回首过去。其实很多时候,无论你怎么去做,做的有多好,当你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做的更好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不辜负自己了。”
安晴一时无法接受对方忽然往哲学家这个定位转变,只是反问道,“是这样吗?”
程亦岳平静道,“我不知道,但是之前,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安晴疑惑,“有用吗?”
程亦岳道,“还算可以吧,我觉得挺精炼的。”
安晴和程亦岳吃完后也不着急,就沿着这条街慢慢逛,最后打包了种类丰富的早餐,酱肉包子,糯米糍包油条,凉皮儿饼子,最后路过一个便利店,程亦岳进去直接提了一兜子零食出来,里面甚至还有一整个冰激凌蛋糕,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买给谁的。
安晴觉得程亦岳这个人真的是很别扭,明明就在意,为什么还要装□□答不理的样子,她忍不住问,“林海平到底是你什么人?”
程亦岳这种人,相处了这么久,她大概也能看出来一些,他与喜欢相处的人,有的时候都不愿意搭理,更别说讨厌的人了,更是连个白眼儿都懒得奉送。他对于林海平,绝对是心情比较复杂,不是单纯的讨厌,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对方缠着他,只是现在这个相处方式,实在是看着让人牙疼。
程亦岳提着零食袋,他身上穿的衬衣被风吹的皱巴巴的,衣服原本型号就不大,穿在他身上还大出许多,当一个胖子身边忽然出现了许多骨干美人儿,无论是男是女,那给人的刺激都是常见常新,基本上可以赶得上每日一次的频率。
良久,程亦岳说,“他跟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长的很像。”他转过头来问,“你说,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外貌,可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他们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看来程亦岳对于这个人的确是比较纠结,安晴看了眼他手上错杂的疤痕,认真回答,“说真的,我觉得,决定一个人的根本,应该是他的经历和记忆,这些造就了他的性格,而非一张脸。长相有的时候,是最最不值钱的东西,程亦岳,你应该注重一下别人的心灵美。”
程亦岳冷冷的瞥她一眼,这一眼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看得人凉飕飕的,安晴怀疑这混蛋是想把自己冻死。回来之后,林海平已经醒了,沈朝云倒是睡着了,安晴把吃的放下,挑了几样无尽夏可能喜欢的,躲去房车里看剧本了,接下来还有她的一场戏,拍完之后自己就没有戏份了,最后一场,还是得认真研习一下。
尤其是现在林海平的目光冷飕飕的停在自己的身上,她可不想莫名奇妙的被再次针对,还是干脆躲出去为妙。最后,安晴把同情的目光投给了在一旁睡的正香的沈朝云,觉得他的确是个强人。
安晴进了房车的时候,无尽夏还在睡觉,这个人睡觉也不跟自己一样,手脚规规矩矩的,完全不是四仰八叉的样子,安晴盯着人家修长的手指和双腿,不得不承认自己又慕了,doublekill总是来的这样的猝不及防。
无尽夏没过多久,已经闻着味儿睁开了眼睛,起来之后什么也不说,先跑去刷了牙,回来拿起一个饼子就开始吃,安晴去给她冲了一杯奶咖,“你不要吃的这么着急,待会儿小心噎着。”
果然,安晴刚说完,无尽夏就喝了一大口奶咖,得亏水是温的,不然得烫她一嘴的泡。喝完之后无尽夏还夸奖道,“这味儿很正啊,饿死我了,现在几点了?”
安晴看了眼手机,“现在中午12点吧,正好是该吃饭的时候,您闻味儿醒来,也是正常现象。对了,陆哥是回家了吗?现在还不回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无尽夏满足的嚼着手里的饼子,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没有什么事儿,就算是有事儿他也不会说的,他就是这么个人,不仅要拍摄还要忙着经营酒吧,底下还管着一大帮的人,可是你看他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跟我们说过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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