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猫咪和金鱼
三浦加奈从小就是个受欢迎的孩子。盖过耳朵的檀色短发，名贵葡萄般深紫色的清澈眼仁，再加上笑容甜美从不给大人添麻烦，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的性格，那便更容易得到大人的夸奖和偏爱。
她用一样的零花钱却总能比同龄人买到更多的零食，即使在学校里犯错，老师对她的斥责也比对待别的学生要温柔。
[加奈真是个天使一样的好孩子。]
哪怕因为未婚先孕而饱受争议的妈妈带着她从乡下的娘家搬到陌生的东京，她也能迅速融入新环境。对于三浦加奈来说，得到他人的喜爱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
在三浦加奈眼中搬家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是给客厅的鱼缸换一次水，看上去焕然一新，但是金鱼还是那条金鱼，鱼缸也是原来的旧鱼缸。
第一次意识到环境的不同，是三浦加奈从认识住在隔壁的邻居松田阵平开始的。
七岁的松田阵平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很少看到他穿着尺码合身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耐脏的深色。
三浦加奈心想，给他买衣服的一定是个不擅长家务的粗心家长。
“松田先生，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男孩子调皮一点也很正常，可这次他都把健次郎的额头打出血来，医生说差一点点就伤到了眼睛！这怎么说也太过分了！”
三浦加奈趴在窗户上往隔壁看，很难想象那个牵着自己胖嘟嘟的儿子的中年妇人，在拳头比自己的脸还大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的高大壮硕男人面前能毫不畏惧地发出那么尖锐的声音，并且还不落下风。
“阵平，快给健次郎道歉。”
“……”
那个被自己爸爸抓着衣领的男孩脸颊上还贴着创可贴，比起额头上缠着绷带，胖得看不见眼睛的健次郎。他的眼睛又大又圆，一言不发高高仰着头，不服气地瞪着自己偏帮外人的爸爸，不满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吵吵闹闹～”
街道渐渐嘈杂了起来，看热闹的躲在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后面，松田先生往日交好的邻居帮着打圆场，而在社区混迹多年的全职主妇不依不饶，一人对着好几个也牢牢占据上风。
警惕的单亲妈妈刚搬过来没多久，才刚刚摸清楚了特价卖场和打折超市的位置，不清楚周围邻居的情况，就算清楚也不会想掺合到这种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里去，越过三浦加奈将吵闹声关在窗户外面。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似随口教育般道：“加奈，要离这些坏孩子远一点。”
三浦加奈在心中撇了撇嘴，大人变得可真快，明明前几天还让自己和新邻居好好相处，现在就说他是个坏孩子。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这个年纪男孩子的自尊心比玻璃花还要脆弱，顶不住被围观的健次郎对妇人哭闹着要回家，把气势汹汹想要给他讨给公道的母亲反而弄得下不来台。
“对不起……”
这场闹剧在松田阵平被他父亲强按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歉后，草草收场。
两个孩子最开始打架的缘由早就在大人的争吵中变得不再重要，妇人得到了台阶和自己想要的结果，健次郎高兴能够脱离现在的窘境。
唯有那个因为被爸爸逼迫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低头道歉，而眼睛红红倔强地不肯在众人面前掉下眼泪的男孩无人在意。
像是在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狗一样，可爱得让她想要踢上一脚。
小学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三浦加奈和松田阵平成为了同桌。
学校就像一个小型社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想法和喜恶。和能轻松跟老师同学打好关系的三浦加奈不同，小小年纪便展露刺头性格的松田阵平自然而然地被排挤了。
在这个极端讲究合群排外的国家之中，男孩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他在班里总是独来独往，那种不在乎他人感受和异样眼光的性格，简直就像被渔民不小心放入红尾金鱼池里的秋刀鱼。
很碍眼啊。
“松田君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呢？”
明明只要把自己伪装成和周围一样的金鱼就能活得轻松一点，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不愿意成为金鱼呢？
“哈？你才是吧，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还是每天都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跟个丑八怪一样。”
教室白色的窗帘被户外的风吹起，三浦加奈和松田阵平是今天的值日生，现在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失策了，原本以为他只是误入金鱼池的笨蛋秋刀鱼，没想到是眼神锐利的猫咪。
“……”
三浦加奈感觉自己对着窗户的后背被下午三点的太阳晒得刺痛，额头上也很快热出了汗。她不喜欢炎热的夏天，就像不喜欢松田阵平用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轻轻松松戳穿了自己戴了多年的面具。
“听说松田先生原本是有名的拳击手，但是在比赛的前一天被当成嫌疑犯而被带走调查错过了第二天的重要比赛。”三浦加奈笑道：“松田君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性格才会那么恶劣的吧。”
原本在听到她带着恶意提起自己父亲的事后就涨红了脸，握紧拳头的松田阵平，在注意到三浦加奈眼里是报复成功的快意后，瞬间明白了她是故意说这种话想要让自己生气的。
坏孩子和好孩子起了冲突，大人会偏帮哪个简直不言而喻。
男孩放开拳头，回嘴道：“什么啊，比起我，你才是表里不一性格糟糕的家伙吧。”
松田阵平看着她因为自己的话而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心中得意，像是抓到了面前这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的把柄。
“松田君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呢。”
三浦加奈浅浅微笑着，那是大人看了都会做噩梦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笑容，“难怪除了萩原君之外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呢。”
她的嘴角明明在笑眼里却毫无笑意，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反而像是披着孩子外衣的怪物。
“彼此彼此。”
不过幸好松田阵平已经不耐烦地转过了身，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从那天之后，三浦加奈便开始了自己的秋刀鱼观察日记。
“萩原君总是和松田君在一起呢，简直就像挂在他身后的金鱼便便一样。”
“金、金鱼便便？”
长相可爱脸上带着婴儿肥，向来能说会道的萩原研二变成豆豆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笑眯眯地说出不得了恶言的校园人气王。
那个出了名像天使一样可爱又乖巧的三浦加奈，在私底下居然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松田阵平斜眼道：“比起萩你更像个跟屁虫一样。而且被其他人看到和我走在一起，可是会破坏你在学校一直维护的“好孩子”形象。”
穿着花边连衣裙的女孩背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红色书包，偏过头对着他笑了起来：“阿拉，阵平君是在担心我吗？”
“谁会担心你啊！那怎么听都是反话吧！？”松田阵平气得卷发乱飞，扭过头嘀咕道，“那些人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瞎啊，明明就是个性格比恶魔还糟糕的家伙……”
“因为大部分人都只能想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嘛。”
三浦加奈快走几步站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身前倒着走，伸出两只食指戳在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可爱又甜美的笑容。
“只要露出这种甜甜的笑容，再说些讨喜的话，就会被夸赞成为他们眼中的好孩子。是个还算有趣的游戏吧，毕竟大人都是笨蛋嘛。”
萩原研二忍不住默默开口道，“可那样是不对的吧，那不就是在骗人吗？”三浦加奈偏过头似乎扫了他一眼后，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大家不都是靠着这种互相欺骗而活着的吗？人都是活在那些自以为是的错觉之中的。”
“……三浦桑是这样觉得的吗？”萩原研二担忧地看着她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未免也太寂寞了吧？”
三浦加奈眼神暗了暗，什么啊，原来他也是猫啊，是能够和金鱼打成一片的猫。
“噗哈哈哈，那当然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啦！因为我妈妈是小说家嘛，所以家里买了很多书。”
萩原研二看着她捧腹大笑，大大松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勺道：“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吓了我一跳呢。不过小加奈好厉害啊，已经可以看那么多书了。”
松田阵平对着萩原研二无语道：“对我来说，你刚刚居然若无其事地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更让我感到惊吓。”
“哎？对自己的朋友直接叫名字不是正常的事吗？我也叫你小阵平啊。”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吧！”
萩原研二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三浦加奈，震惊道：“哎！？难道小加奈只想和小阵平做朋友却不想和我做朋友吗？我们刚刚明明还聊得那么开心的说。”
“家里的酱油用完了，我要顺便去杂货店买酱油，就在这里分开吧，拜拜～”
看着三浦加奈往另一条分叉路口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不由自主地异口同声道：“啊，她逃掉了。”
简直就像猫咪一样狡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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