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婚
凌晨三点，闹钟准时铃铃作响。
骤然在安静空间里响起的声音仿佛启动了什么开关，柔软的床铺间嗖地立起杆标枪似的身姿。
由一个沉睡的小姑娘到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的江总，江夏只用了一个起身的时间。
半秒后，她反应过来，今天她要结婚，不是去谈生意，用不着这般如临大敌。
她松下一口气，把为战场准备的精气神儿从身体里抽出一半。人的精力有限，刀刃处尚且捉襟见肘，像这种无关痛痒的婚礼仪式，她还是要省省气力的。
开灯下床，江夏驼背塌腰地光脚挪到镜子前，里面映出一个蓬头垢面，乌青眼袋快砸翻脚面的女孩，是她自己。
好吧，省也没省出来多少，里里外外无数事情压在她肩上，生生把她磨成这副鬼样子。
该死的婚庆公司也是，搞什么一大早上门接亲旧俗？
女方亲属拼命堵门，男方亲属各种塞红包开门，砸开门后又满世界找鞋，最后将新娘子接走，这样的流程，总让江夏心里有种轻微的不适感。
我是我，是个有手有脚有独立思想的大活人，不属于娘家也不属于夫家，和另一半组成家庭是两情相悦，举办一场婚礼是为了让天地亲人见证他们的幸福。
凭什么要搞得像男方从女方家抢走个物件似的？
她想象中的婚礼应该是两个人睡一个餍足的长觉，睡饱之后起来各自梳妆打扮，互相印下一个甜甜的吻，然后他伸出一条手臂给她挽住，两个人在挚爱亲朋的祝福声中宣布结成夫妻。
江夏脑补着那样的场景，心里不禁泛出些甜意，忽然，她反应过来，抬手接了捧水泼向镜子。
“瞎捉摸什么呢？还真在意啊？”她对着镜子里的女孩轻嘲一声。
大门处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王强妻子吴云在外轻唤：“夏夏，起了么？”
“起了，吴姨，我马上出来！”江夏应道。
她拿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那个洗了半天仍旧憔悴不减的女人。
往日灵动的双眼被连日的忙碌削减了大半神采，显得有些木木的，眼袋青黑，唇角微微向下撇，神情板正，看着不像是要参加婚礼，倒像是参加葬礼。
这个样子不好看，外人看了不好，江夏对着镜子努力牵动下面部肌肉，将唇角向上提起。
“爸，妈，哥，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她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将眼里喷薄欲出的酸意强自压下。
出了门，江夏就让自己彻底成了一具没感情的行尸走肉，机械地笑，机械地应答，机械地换好大红喜服，机械地坐好让化妆师刷上一层又一层的粉底。
吴云坐在江夏身边，看着渐渐妆成的女孩，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这样明艳的大红色，江夏穿着，真是好看，只可惜江枫夫妇还有江东都无缘看见。
算了，他们还是别看见了，若他们在天有灵，得知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最终为了江氏嫁给了他们根本瞧不上的季淮，又得心疼死一次。
吴云在心里叹息着，曾经，她以为自己会成为江夏的婆婆，却不想阴差阳错，她竟成了娘家人。
“吴姨，干嘛愁眉苦脸的。”江夏说。
“姑娘出嫁，娘家人哪有不愁眉苦脸的？”吴云按了按微湿的眼角，然后握住江夏的手，“委屈你了。”
“吴姨，别再说委屈不委屈的话，我心甘情愿。”江夏语气坚定地轻声道。
话音刚落，化妆师的手忽得一抖，一笔腮红险些打到江夏太阳穴上去，她一边慌忙道歉一边在心里连声慨叹，豪门婚姻啊！果然□□！
她一哆嗦，便招了新娘子一记冷眼，那样好看的一双杏眼，竟跟冰的像个看猎物的冷血动物。
化妆师吓得心脏漏掉半拍，赶紧低眉颔首，假装自己是聋子。
可她怎么画都觉得效果不好，新娘子好像干枯了一个月后又被倾盆大雨兜头浇了一宿的小白菜——皮肤蜡黄，脸颊浮肿，神色倦怠。
这嫁得是多不情愿啊！
化妆师一边默默脑补着江季两家的恩怨，一边在江夏脸上左蹭蹭右擦擦，怎么折腾都觉得今天招牌得砸。
这边化妆师愁得头发哗哗掉，那边负责给伴娘化妆的徒弟敲开了门，一个穿着伴娘裙的姑娘嗖地跑进来。
化妆师抬眼看了下伴娘，额头顿时横生三道皱纹，这这这，这不是来抢风头的吗？徒弟这个混账，就不能给画丑点吗？
你看看这娇嫩的小脸，这粉扑扑的面颊，这水灵灵的眼睛，要不是衣服不同，谁看都会觉得这位才是新娘啊！
化妆师脑海里的剧情当即又狗血了两分，落魄豪门新娘迫嫁，心机闺密故意大出风头，下面就该是新郎被闺密吸引……
被安上了“心机女配”标签的乔雅对此浑然不觉，她扑到江夏面前，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兴奋：“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江夏见到她也开心，她笑着推开跟牛皮糖一样粘过来的乔雅：“别耽误我化妆，什么时候到的？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吴姨都安排了。我昨晚连飞机带高铁的往你这奔，好在没迟到！都怪那个带资进组的王八蛋！你说丫加戏就加戏呗，起码找个靠谱的枪手啊！这顿魔改，制片都气成河豚了，软磨硬泡地请我去救场，挺大岁数的人了，跟我这又哭又求的，就差下跪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回绝，只好去帮忙。”乔雅说话爽利，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因她欢腾起来。
“还又哭又求又下跪，人家挤两滴鳄鱼泪，你就信。这次去救场是不是又免费送温暖，一毛钱都没要？”江夏说道。
她可太了解乔雅了，这人什么都好就心肠太软，一支笔写尽人心黑暗，偏偏自己活成个乐呵呵的傻白甜，待人待事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乔雅被江夏说的脸色讪讪：“人家不提，我也没好意思要。”
“亲，你可是靠写字赚钱的，靠自己本事赚的钱凭什么不要？”江夏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把你笔下角色的杀伐果断往自己脑子里装装！”
“哎呦，也没改多少啦，下次的，我下次肯定坚决捍卫自己稿酬。”乔雅撒娇道，她握着江夏的手，“不说我了，你怎么回事啊？才过来几天啊，怎么憔悴成这样？”
“憔悴吗？我觉得还好啊。最近太忙了，婚礼的事太多，都没怎么睡。”江夏回答。
“说实话，亲爱的，打死我也没想到你会闪婚，对象竟然还是季淮。”乔雅五味杂陈地看着江夏，觉得面前这个一身红装，谈笑自若的江夏让人鼻子直发酸，多年挚友，她太心疼这个姑娘了。
“你不总说生活远比剧本更狗血吗？”江夏浅笑。
俩人正说着，一个半大老外突然闯进门来，他手一抬平板，将一幅电子地图横在江夏面前：“你没猜错，他果然又跑了！”
乔雅被怼了一脸猝不及防，她茫然地看着地图上不断跃动的小红点：“……这什么？”
江夏仿佛早有预知地站起身，对乔雅说道：“更狗血的来了。”
乔雅更晕：“……”
江夏勾起一个见怪不怪的笑：“新郎逃婚。”
乔雅：“？？？！！！”
“凯恩和卢卡出发了吗？”江夏问。
“出发了。”麦克回答。
江夏看了眼时间，说道：“现在是清晨五点二十，七点接亲前，让他俩把活儿干完。”
“凯恩说最多一小时，肯定拎着落跑新郎来见你。”麦克笑道，平板潇洒一转，开了局游戏开始打。
乔雅总算搞明白了状况，她忙拉住江夏胳膊问道：“季淮敢逃婚？”
江夏点点头，乔雅简直出离愤怒了：“他们家也太过分了吧，都走到这一步了，居然还能放新郎逃婚？不想结就别答应，哪有婚礼当天打人脸的？靠，车呢！我也去抓他，看老娘不抽死他！”
“你可算了吧，就你还抽人，你骂人都学不会带脏字。”江夏笑着按住气成河豚的乔雅，“再说，他又不是第一次跑，一会就抓回来了。”
乔雅震惊于江夏的司空见惯，她迷茫道：“亲爱的，你可是江家的大小姐！他也是季家的孙子，你俩可是结婚啊！豪门结婚啊！能不能别这么……”
饶是乔雅整天跟文字打交道，一时也卡了下，她在“诡异、儿戏、扯淡……”等一大堆词中斟酌了半天，总算挑出个凑合的，“能不能别这么随便！”
江夏笑：“没人随便，季家很重视这场婚礼，我也很重视，但季淮不肯，所以想尽办法跑，从我来到现在，他都跑五次了，刚才是第六次。”
乔雅：“……他这么不情愿啊？那你俩这婚还能结吗？”
“结不结不是他说了算的，”江夏言辞微厉，“何况他欠我一条命，所以他不结也得结。不过我现在倒有些佩服他，季爷爷那样严防死守，竟也让他逃出来了。”
乔雅：“……！！！”我才闭关几天啊？怎么出来世界都变样了！
江夏不是仅仅跟季淮有婚约吗？对方不就是个学渣草包吗？怎么分分钟季淮就欠江夏一条命了！
“你你你！你给我讲清楚，你俩这关系也太乱了！”乔雅抓着江夏胳膊狂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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