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起点

　　辛语每天像个陀螺，做着重复的事情，应对着差不多的场景。在单位做着重复的工作，在家里做着重复的家务，总共那几套衣服，没有化妆的欲望，没有社交的需求。

　　有工作没事业，有老公没爱情，每天丧丧地活着。辛语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一定要改变。即使再平凡，再普通，再平庸，也要给自己争取美丽温暖的人生。否则，活着等于死了。

　　脑子里这样天南地北地想着，没注意自己已经走到马路边了，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感觉自己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好疼啊，好冷啊……

　　醒来时，眼前是印着八仙过海的图案的柜子，本来是白色的，有点发黄了。自己盖着的是大红大绿花纹的被子，白布封的四边，枕头的味道不太好。这明明是渔阳老家的土炕啊！

　　辛语起身，看看屋子里的家具格局，这还是她以前自己布置的。窗棱是翠绿色的，窗户外面三面围墙，中间一片菜地，各种时令蔬菜生机勃勃，菜地中间有个水泥走廊。一直通到对面墙中间的大门边缘。

　　辛语顿时泪如雨下。

　　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想要回到这个地方，却没有勇气与机缘。总觉得自己没有混出别人和自己期望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没有脸回来。最后一次回来是奶奶去世的时候，倒数第二次是妈妈去世的时候。

　　正看着、想着，辛语听见一个焦躁而且不耐烦的声音：“醒了？感觉咋样啊？脑袋还晕吗？”

　　说话的人是辛语妈妈，文秋霞。

　　小脸小鼻子小嘴，头发用个发卡箍着，整个人瘦瘦小小黑黑的。眉头永远皱着，从来没个笑模样。

　　怎么回事，妈妈去世九年了呀？她还记得是个平安夜。

　　“愣着干啥呢，傻了？看样子死不了了。起来吃点饭，缓缓，收拾收拾，明天还得上学呢。”

　　辛语一时缓不过来，愣着消化现在的场景。

　　她明白了，自己在那一世已经死去，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把她送回到过去。她不想纠结什么因果，能再次看到妈妈是她这九年来每天的祈盼。

　　辛语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起来紧紧地抱住文秋霞，泣不成声。

　　文秋霞不明所以，被这一抱吓了一跳：“我的妈，咋了这是？刚才一进门就说难受，头疼，想睡觉。这还没睡几分钟，哭啥呢？”

　　“妈！”上次喊这一声妈，还是9年前电话里。连夜开车从1000公里外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离世……辛语内心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文秋霞扶着辛语肩膀，诧异地看着她：“你是做噩梦啦？梦见我死了吗？”

　　辛语想想，也差不多，正好一时也说不清楚就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看见了吗？不是没死吗？这傻孩子！”

　　“妈，弄点饭吧，鸡蛋炒韭菜，烙饼，棒子面儿粥！我想喝点水！”

　　“热的凉的？”

　　“热的！”

　　文秋霞倒了杯水，拿给辛语。辛语低头接过印着牡丹花的搪瓷杯子，泪水又涌出来。

　　“我做饭去，你再躺一会儿，有事叫我。”文秋霞出去了。

　　辛语这才抬头，再次看着屋里的所有东西，越看越难受，眼泪也一直流。

　　终于辛语目光停在日历上，上面的日期赫然告诉她，她回到了30年前。

　　也就是她16岁。正是人生花季。

　　辛语喝了水，就走到了院子里。环视一下周围，看看天，又看看脚下，看看菜，摸摸花。菜都是文秋霞种的，花都是她种的。看见一根嫩嫩的黄瓜，摘下来，把刺儿用手一划拉，直接就塞进嘴里。嗯，清甜，好吃！一边吃，一边看看辣椒，看看满架的豆角，还有陆续开始红的西红柿，茄子，还种了一点花生……

　　饭做好了，天也黑了。弟弟辛舒航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爸爸辛敬华常年在外地，一年在家待不了一个月。所以就他们母女两个人吃饭。

　　文秋霞脾气不好，脑子也不太顺溜，但是家里的农活和家务活都是她做的，特别辛苦。她也不知道叫累，就是容易发脾气。

　　平时两个人都不聊天，互相也看不顺眼。辛语嫌文秋霞唠叨，一句话都说不到点儿上，脾气还大。文秋霞嫌辛语啥活儿都帮不上忙，人还倔，不服管教。

　　其实文秋霞是个可怜的人。没上过学，丈夫不关心，儿女不懂事，自己也不会沟通，家里家外都是自己弄，但是也不太会收拾，亲戚都嫌她邋遢。辛苦了一辈子，60岁上摔了一跤，脑溢血，没来及治疗。

　　辛语活过40岁，开始了解文秋霞的不易。也终于明白，这个并不聪明的女人，曾经自己最讨厌的女人，是这一生最爱她的人。既然能重来，就不会让她像上一世那么辛苦。现在她应该是整40岁。

　　吃完饭，辛语问文秋霞：“明天干啥？”

　　实际上是想看看文秋霞明天要干什么农活，她想帮忙。

　　“没啥活，浇浇地，薅薅草，给你们做做饭，等你走了，后天我去玉米地见见苗。厕所该清理了，把大粪弄出来沤沤肥。”

　　“妈你累吗？”

　　“累啥？干点啥心里不空。”

　　“妈，你干啥活都让我跟你一起吧？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文秋霞其实是个不自信的人，听见辛语这么一说，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地是惊讶。在她印象中，这个死孩子，从来没这么贴心过。

　　“不用，你好好上学就行了。那些活脏，你干不了。”

　　“你干的了，我就干的了。以后周内我不回来，你就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打扫打扫就行，剩下下地沤肥这些事情留着周末我回来跟你一起弄。”

　　文秋霞鼻子一酸，眼泪忍了一下，没忍住。转过头用手划拉两下，转过来说：“先吃饭吧，其他的再说吧。”

　　这时候伴随着一阵风，一个男孩儿从门缝挤进来，坐到桌子边：“可饿死我了，这啥饭呢？连个肉都没有？”

　　辛舒航，辛语弟弟。

　　辛语看着他，也是百感交集。她知道他和她一样，小时候没人管没人疼，初中都没上完，没什么本事，娶了一个傻媳妇，后面的人生也很辛苦。

　　“我姐回来，妈你也不弄点好吃的？”他还不知道辛语晕倒的事儿。

　　辛舒航现在小学六年级，是家里个头最高的，天天放学以后也不着家。不过回家也确实没啥意思，也不知道他写不写作业。

　　“爱吃不吃！”辛语盛了一碗粥给他，又塞给他一张饼。

　　“嘿嘿！”辛舒航自顾自吃了起来。

　　辛语看着他，心里又一阵酸楚。可是又怕妈妈和弟弟看出来，强收了情绪。

　　“小航，吃完饭你干啥去？咱俩说说话吧。”辛语试探着问。

　　“没啥好说的，吃完睡觉，我累着呢！”辛舒航一边埋头吃饭一边说。

　　辛语也不说话了。等他吃完，辛语开始收拾碗筷，打算洗碗。文秋霞没让她动，说今天好好休息，以后再洗。

　　辛语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因为印象里，只要她在家，文秋霞一般都会让她洗碗刷锅的，她也因此对文秋霞不满。估计是因为今天晕倒了，怕她累着。

　　现在想来，妈妈应该是自己也太辛苦，想着辛语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但是以前的辛语是不懂的，就认为是文秋霞把这些活儿都推给她。

　　“我能干，你歇会儿吧！”辛语一把抢过来，去灶房了。

　　辛舒航看着这一个妈一个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个灶房是她原来最讨厌的地方。文秋霞不会收拾，到处都是发了霉的剩饭剩菜。地面柴禾零散的放着。

　　时隔30年，辛语一进来，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恶心到了。

　　她洗了碗刷了锅，也回去准备睡觉了。

　　她们家那时候有个习惯，上炕躺被窝里看电视，然后困了就睡觉。

　　文秋霞一般坐凳子上看，看不了几分钟就打瞌睡，每次辛语要喊她好几遍，她才上炕睡觉。

　　电视开着，辛语一点都看不进去。因为她已经看过一遍了。再说从30年后回来，现在电视里的审美对她来说，也太土鳖了。

　　她盘算自己重活这一次，一定要活个精彩，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

　　那么，就从家里做起……

　　不过，我回来了，那16岁的辛语去哪儿了呢？

　　或许我们本身就是彼此。或许冥冥中有什么力量体量辛语这46年活得不值，让16岁的辛语拥有了46岁的智慧，重走一遍人生。

　　辛语想着想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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